第10章 10.定國公主攜兵謀太清
「還請九殿下移駕太清殿——」
列前玄甲禁衛軍紛紛跪下,摩擦的甲胄聲聲錚然,長戈從立,刃芒如冰。蕭錦棠怔愣站在原地,不僅是因為皇帝病危的消息如凌空霹靂打在他頭頂,且大周開國皇帝規定在朝二品官職以上可不跪皇子。但面前的禁軍統領卻跪下了,這分明是面對太子的禮儀!
蕭錦棠心知皇帝是撐不了多久的,可這一刻到來的太過巧合和突然。太子遇刺,皇帝垂危。國無儲君,蕭錦棠幾乎可以預見現在太清殿已經亂成一鍋八寶粥。
橋對岸的玄甲禁軍齊齊跪倒於地。蕭錦棠看著這段不過十步左右的距離,竟覺得邁不開步子。短短几步路卻似千仞萬壑。
他隱約的感覺到,一旦走過這橋,他便再無回頭之路。那些他曾厭棄的,曾擁有的,甚至是他的一切都將成為這條路上的祭品,最後只剩他一人再無曾經。
遠處慌亂的叫喊和婢女們的哭聲突然沒了,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捂住了東宮的嘴。風過水台,映的金粼點點。華服女子見蕭錦棠踟躇的不肯過來,優雅的自大袖裡伸出帶著赤金嵌玉的護甲的手。
福祿站起身,告了聲禮,扯緊了袖子讓女子將手搭扶著他的手腕上。女子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蕭錦棠面前。
蕭錦棠這才看清了女子的模樣。
女子身形高挑挺拔,鶴髮梳綰成高髻。她頭戴多寶十二釵和九鳳銜珠步搖,擁著一席帝紫鎏金大袖袍,峨光粲然,更襯得她華艷迫人氣度漠漠高華。她左手握著一人半高的龍頭拐杖走到蕭錦棠跟前,即便不言不語一言一行卻也威儀具足。
縱然她已是耄耋之年雪鬢霜顏,可蕭錦棠怎麼也不能將其稱為老婦。她的頭顱依舊高昂,眼波猶如盛年女子一般流盼生輝。不,不僅僅是流盼生輝,反倒應說她眼神睥睨凜然生威,眼波流轉間訴說了女子年輕時應是如何風華絕代。
「小九兒都這麼大了呀。」女子停下腳步,似感慨又似遺憾的嘆息一聲,微微彎下腰向蕭錦棠伸出手。
「怕是嚇壞了吧。來皇祖姑母這兒,跟祖姑母去太清殿可好?」
這次蕭錦棠是真的嚇著了,他不假思索的跪下,卻不知如何開口,支吾半晌才道:「侄孫參見祖姑母。」
蕭錦棠是怎麼也沒想到面前的女子是定國大長公主。這個封號代表了她凌駕於鎮國公主之上的無上榮光。大周開國四百餘年以來,唯她一人被賜此尊號。定國公主的名號便是一段華美至極的傳說,某種層面來說她是整個大周朝最為尊貴的女人,皇后太后遠不能及。
定國大長公主蕭麗華乃是當今皇帝的姑姑。年輕時曾統一方兵權,御外敵,攘國內。當年先皇年幼,她作為先皇長姐,年僅十七便一手輔佐先皇統御江山,時至國之無將,她便同夫錦衣候沈言夏鎮守漠北涼朔原二十年得國內安平再無戰事。
先皇極為敬重這位長公主,賜尊號定國。駕崩之時甚賜龍頭拐杖,立下遺詔道若是新皇昏庸,長公主便能以此匡正國祚。
先皇駕崩后,定國長公主榮升定國大長公主,依先皇為她上的尊位和賜予的權力,便是當今聖上見了她也得行禮恭謹的喚一聲皇姑母。
只可惜長公主年事已高,加之女兒已因難產離世后便鮮少出府。當年她還插手朝政時,當今聖上哪裡敢不去早朝痴迷煉丹升仙?
「真是懂事的孩子。」定國大長公主撫了撫蕭錦棠的頭頂,牽起他的手,往橋上走去。四周禁軍再度叩首,聲似洪鐘:
「請定國大長公主移駕太清殿!」
蕭錦棠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或許他們跪的是定國大長公主,可一雙雙眼睛卻看的是自己,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懷疑,像是要將自己從內到外看個通透。
「別怕,他們都是你的臣子,你是尊貴的皇子,挺起胸來。」
「一會兒到了太清殿,你可得記牢自己的身份。」
見蕭錦棠側過頭看她,蕭麗華溫柔的笑了笑,抬起手示意眾將士起身。這時蕭錦棠才恍然想起,禁軍統領曾是錦衣候沈言夏的門生,曾追隨長公主守過涼朔原的。可以說如今皇城禁軍仍是捏在長公主手裡。
此時不插手朝政多年的她帶著禁軍進宮,是所謂何意?
蕭錦棠不敢再想。他抓緊了蕭麗華的手,帶著五千兵士往太清殿走去。
宮城不夜,人人自危,誰都知宮裡要變天了。
而此時的太清殿也正如蕭錦棠所料,早已亂成一鍋八寶粥。就在這廂長公主和蕭錦棠去太清殿時,那邊潛龍水榭下早已聚滿了朝中重臣和皇親國戚。
步雲階上站滿了朝臣和皇親國戚,可這時候誰都沒資格進太清殿同皇帝共處,現下在太清殿內聽令的人,除了御醫,可謂都是真正的貴人。
照理說,皇帝病重,這太清殿里應是動靜不休,可此時太清閣內除了太醫焦急的腳步聲和皇帝微弱的呻吟聲竟是半點聲響也無,饒是寂靜壓抑的可怕。
太清殿內,先行而至的太子妃蘭芝華坐於外殿副位之上,同當朝丞相蘭卿睿對視不言。
今日本是太子妃回娘家省親的好日子。蘭芝華剛同父母弟妹用過晚膳講些家常體己話時忽聽得太子遇刺。她同父親蘭卿睿前腳還沒趕往東宮,這廂太清殿立的皇帝又已病危急宣重臣隨侍。
明眼人都知是皇帝自知大限將至要吩咐遺詔,照原定計劃就是蕭錦輝繼位,最多吩咐大臣們輔佐好新皇。可太子遇刺身亡。國無儲君,他們上哪去找一個現成的太子?
就算從旁支找到一個合適的親王登基,那這形成已久的朝局意味著重新洗牌,這是所有權臣都不願見到的場面。
無人可知新皇性情如何,他們又將作何對策站何黨派以維持自己家族榮耀不滅。
丞相蘭卿睿面色不佳,看著自己女兒的眼神除了失望便是憂慮。他年過不惑便能登上丞相之位,不得不說除卻才華之外手段也異常了得。只見他站在太子妃身側,一身紫色官袍襯得人風骨清雋,觀之面相真是眉目清朗,年輕時定然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只可惜眉心一道豎痕太過銳利,破了這一派清雅,多了十分威嚴沉肅之氣。
太子妃蘭芝華乃是丞相的長女,但此時父女二人面色均不好看。
蘭家乃大周數一數二的顯貴世家,祖上是隨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開國功臣,任開國第一相。大周綿延至今,蘭家就出了三個皇后五個丞相。可謂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高門大戶。
只可惜蘭卿睿的親姐,太子妃的姑母,聖上的原配嘉順皇後去的早了些。蘭家少了中宮支持且朝局紛亂,地位面上顯赫卻早不如曾經。蘭卿睿即便大權在握也奈何不得幾位朝中重臣元老。
更別說這些年蘭家的兒子們都不怎麼爭氣,一個個全被家裡慣成了紈絝。才華學識要什麼沒什麼,倒是流連花街柳巷填詞唱曲兒學了個精通。好在是蘭家的幾個女兒都還爭氣,一個個都是冰雪聰明玲瓏心思。
蘭卿睿還指望著蕭錦輝登基,將長女扶上皇后之位以保蘭家地位。可人算不如天算,蘭卿睿是怎麼也沒想到蕭錦輝竟會突然遇刺。
若是太子妃已誕下子嗣,那現下扶皇太孫登基也未嘗不可。屆時女兒直接榮登聖母皇太后,何愁不保門楣百年?
可蘭芝華的肚子不爭氣,嫁與太子多年也未有動靜。
蘭卿睿思至此處,不由得微微搖了搖頭,看著蘭芝華的眼神亦不禁多了幾分失望。
太子妃見狀,只得咬著唇,心裡思緒萬分,有苦難言。
她是知道蕭錦輝那些齷齪事兒的。好美人事小,可她也知蕭錦輝是如何對待自己的胞弟蕭錦棠的。同為皇子,蕭錦棠卻被打上奴隸烙印,被蕭錦輝百般折辱。有時她看到蕭錦棠都覺於心不忍,可她能如何?
天家無情,情的結合永遠比不上利益的結合。成為對蕭錦輝有用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她能幫蕭錦輝做任何事,且不說容忍他廣招美姬,她連幫著蕭錦輝納妾都願搶著做以表自己賢良淑德,令蕭錦輝對自己相敬如賓,讓自己即使無嗣也能坐穩太子妃之位。
她不愛蕭錦輝,他們不過是利益合作罷了。她一向看得清分的明白。可現在一想,若是她當年插手一下蕭錦輝的私事,制止一下他納妾娶姬,或許現下境況便不會這麼糟。
蘭芝華冰雪聰慧,怎不知父親心中思為何事。可蕭錦輝娶她以來,同她圓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又哪裡懷得上孩子呢?
蕭錦輝遇刺,蘭芝華隱約的感覺這事定與蕭錦棠脫不了干係。蕭錦棠太會忍耐,從未露出半分的馬腳。可她現在憑什麼去質疑蕭錦棠?難道說一句女人的直覺?
蕭錦棠不受寵是人盡皆知的,且他與太子一向暗中往來,蕭錦輝給他打上奴隸烙印和讓他去行刺的事除卻她這個枕邊人外便無人知曉。但蕭錦棠再不濟也是個皇子,實打實的龍子鳳孫,這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貿然往他身上潑污水,最後的結果便是惹火燒身。
若挑明了,能不能拉下蕭錦棠陪葬還說不準,但只要她一揭露,毫無疑問的,這東宮的面子,蘭家的面子就徹底掃了地。
現下蘭芝華真是有苦難言,一腔憤懣只能憋在腔子里。
不知過了多久,太清閣里連皇帝呻吟也聽不見了。
蘭芝華終是沉不住氣,抬眸看向蘭卿睿。
「父親...我……」
蘭卿睿微微擺了擺手,示意蘭芝華莫要多言,太清閣內耳目繁雜,以免再多生事端。
「罷了,娘娘節哀,只怨太子殿下福薄,無緣帝位。」
蘭芝華聞言,心裡又急又氣,不禁十指用力,直把尖銳的丹蔻都陷入了掌心。
就在父女二人再度無言時,太清殿的門再度大開,這次來的是當朝的冠軍侯穆鈺和鎮國大將軍楚凌雲及其妻玉泉長公主。
蘭卿睿見到這二人入殿,轉眼間面上便換了個臉色,起身客套施禮后便落座回位。
鎮國將軍這一家可謂是與蘭家齊名的世家,若說蘭家掌文,那楚家便掌了武。
鎮國公楚家一門忠烈,世代英雄,這大周近一半軍權便握在楚凌雲手裡。饒是蘭家傾天權勢,朝野大臣多半是蘭家的門生故吏,但即使如此亦十分忌憚楚家實力。
蘭家能出一門三皇后,那楚家便是代代娶當朝公主為妻,這楚凌雲的妻子,便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妹妹玉泉長公主。
最令蘭卿睿頭疼的是,楚家這一代也是英才輩出。且不論楚家長子楚麟城年少遊歷諸國,學富五車。便是他年僅十九歲接替父親鎮守涼朔原后,北燕軍便被牢牢控制在涼朔原以北不再騷擾寰朔二州百姓。且之行軍亦不驚擾百姓,閑暇之時還讓軍士扶助百姓務農,在民間威望極高。
更何況不久前楚麟城陣斬北燕大將宇文林濤,一舉結束了大周和北燕打了一年有餘的涼朔原爭奪戰。
且因楚麟城母親玉泉長公主同定國大長公主之女沈瑾硯自幼相伴如親姐妹,沈瑾硯難產過世后,楚麟城便跟著定國大長公主生活,由長公主和錦衣候親自教導發矇。楚麟城學了他們多少兵法蘭卿睿不得而知。而最令蘭卿睿寢食難安的是楚麟城和定國大長公主的這層關係。
是否定國大長公主也站在楚家這一黨?從這一面來說,那楚家可謂說是真權傾天下。
而這冠軍侯穆鈺則是齊王蕭厲煜一手提拔上來的武將。年少從軍,先後隨定國大長公主和楚凌雲鎮守涼朔原,領軍三十二戰未逢一敗,一時被傳為神話,后又組建大周最為精銳的騎兵龍圖衛有功,被聖上破格封至侯爵。若說這些還不足讓蘭卿睿忌憚他,可穆鈺卻將妹妹穆妙柔扶上鳳座。
皇后沒有主見遇事不定,完全聽命於她的哥哥,這中宮等於是掌握在穆鈺手中。
現下無論是誰登基為帝,穆妙柔便是母后皇太后,這宮中紛爭,牽一髮而動全身,將來無論是送蘭家的那個女兒入宮,都得看穆家的臉色。
幾人外殿就坐,侍女奉茶。每人都暗懷心緒,茶煙裊裊之際,一派風雲暗起之勢。
就在這時,內殿里忽的走出皇帝的貼身侍女姚黃。
姚黃快步走到外殿重臣之間,對之行了一禮,緩聲沉肅道:「陛下有請諸位大人進內殿商議要事。」
幾位重臣皆對視了一眼,心知這便是聖上要召群臣立遺詔了。
就在眾人準備進去時,卻見福祿領著一眾人快步進了殿。
幾位重臣紛紛一愣,人都知皇帝最為信賴的便是這位大內總管,此時他不在皇帝近前伺候,反倒是出去作甚?
福祿對幾位大臣微微告了一禮,同隨他而來的宮人一起往太清殿門口躬身跪拜。此禮如君王親臨一般,諸位重臣面面相覷,倒是楚凌雲和玉泉長公主似知道什麼似的也一同跪下。
門外禁軍將士山呼如長鍾:
「定國大長公主、錦衣侯攜九皇子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