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飛白含冤錦棠誓復仇
芷蘭宮·棠棣閣內。
一個身著暗青襦裙的侍女踮著腳自裡屋輕輕的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年紀已經不輕的侍女,約莫二十餘歲,卻仍身著下等宮人的服飾。
棠棣閣很小,裡屋和堂屋的分割只有一條不長的走廊。為了通風,堂屋還開著窗。可這處宮室太過偏僻,採光也不大好。料峭春風攜著寒意不住的往屋裡灌著,混著怎麼也除不幹凈的霉味兒,更顯得棠棣閣內陰冷潮濕。
或許棠棣閣內唯一的的景色便是窗外的一方海棠。
棠棣閣外不大的院子密密的種滿了海棠,初春之時,棠花白雪,艷極而清,明麗的動人心魄。
自從儷嬪過世后,這裡便成了蕭錦棠兄妹最後的容身之所。小小一方宮室,除卻這對兄妹和兩個當年侍奉儷嬪的下人便再無他人了。
侍女繞過屏風便覺著一股子寒意自腳底往脊樑上竄去,那寒意混著濕氣,像是足腕上爬上了一條蛇似的。
她一面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一面拾起地上的細火鉗撥弄了下堂前的炭盆,想將那要熄不熄的炭火翻幾翻,最好將之翻出點火苗來。
棠棣閣的月俸總是被內務府的人剋扣,若不是內務府的人還買著當今太子的面子,這棠棣閣怕是連這銀絲炭都分不著。
侍女蹲在炭盆邊翻弄著炭火,炭盆里的火卻是怎麼也旺不起來。
她見狀不禁皺起了眉,一邊撥弄一邊小心翼翼的對著炭盆吹氣。棠棣閣內已沒有存炭,而內務府那邊卻沒半分音信。
這炭早已不夠了,再加之棠棣閣濕冷無比,燒個炭盆像是沒燒似的。正當她想著將堂屋的窗戶稍稍掩著點擋風時,裡屋內卻傳來細細的咳嗽聲。
侍女一聽見聲兒便放下火鉗往裡走。
她繞過分割堂屋的屏風,再撩起不算厚實的帘子,便見著裡屋的榻上坐著一個小小的人。
那是個女孩,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瘦小的跟八九歲的孩子一般。她坐在床上,正將被子捲成一團兒裹在自己身上,更襯的消瘦的臉小而尖。她縮著頸子不住的低低咳嗽著,見隔簾被掀開,也不顧室內寒涼,竟是將裹身禦寒的被子一扯便向剛進裡屋的侍女爬去。
侍女見狀一驚,一邊連忙將被子拿了過來替女孩披上一邊柔聲勸慰:「公主殿下怎地如此不愛惜身體?你本已是傷了寒,若是再著一次涼,難不成還想再發幾日熱?」
女孩像是沒聽出侍女語氣中的焦急一般,一雙翠盈盈的瞳眨了眨,吃吃笑著抱住侍女撒嬌:「斜紅姑姑剛剛去哪兒了,月兒醒來沒見著姑姑也沒見著哥哥,心下好生不安。」
原來這便是蕭錦棠之妹,當朝三公主蕭錦月。
侍女聞言失笑,只得無奈的揉了揉蕭錦月的頭頂。
「公主殿下說的這是哪裡話,姑姑哪兒也不去。九殿下是去領內務府銀絲炭了,過會兒便回來了。」
蕭錦月垂下眼睫,小聲嘟噥道:「月兒又不是不知事,姑姑為何每次都這麼哄月兒?」
斜紅半晌無言,又聽得蕭錦月道:「定是太子叫哥哥去了罷,都是月兒無用,一直拖累哥哥。」
「若是…若是月兒身子不這麼弱。若是…若我不是女兒,便能為哥哥分憂吧。」
斜紅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摟著蕭錦月輕撫著她的發安撫著。她是儷嬪的貼身侍女,當年儷嬪得寵時將自己從浣衣坊救出,自己便一直跟著儷嬪。而儷嬪去后,斜紅自是留下照顧年幼的皇子公主,可以說她是看著蕭錦棠兄妹長大的。
棠棣閣內主僕四人相依為命,斜紅與他們感情勝似親人。她僅年長蕭錦棠十二歲,私下裡便無主僕之分,皇子公主便管著叫她姑姑。
「公主身子剛剛好些,可別多想。病了一冬,院裏海棠開的甚好,不如去院里走走賞賞景。」
斜紅說著拿起早備好的衣裙,正欲替蕭錦月更衣之時聽得堂屋外一陣聲響。蕭錦月聽得聲響,裹著被子便赤腳推開門掀開帘子跑了出去。
「哥!」蕭錦月滿心歡喜。
「公主!」斜紅忙拿起一旁的披風鞋子,趕忙著追著蕭錦月出去。
堂屋外陰寒刺骨,蕭錦月大病初癒,如何能再受風寒。
蕭錦棠剛推門而入便見著蕭錦月笑著撲過來,當是剛睡醒的模樣。他一把抱起蕭錦月,逗得蕭錦月咯咯直笑。
「又不聽斜紅姑姑的話是不是?」蕭錦棠寵溺的捏了捏蕭錦月的鼻樑,正好斜紅帶著披風鞋子出來。忙將蕭錦月裹成一個絨球帶回寢殿。
蕭錦棠站在寢殿外,猶豫片刻后道:「斜紅,待錦月穿好衣裳讓飛白去陪著她玩。你來我寢殿一趟。」
斜紅聽得蕭錦棠語氣沉肅,心道莫不是東宮那邊出了什麼亂子。蕭錦月聽見了,自己接過了系帶穿衣。
「姑姑快去罷,怕是哥哥那邊出了事兒了。」
斜紅思慮片刻,喚來飛白。自己便往後殿走去。
剛到蕭錦棠寢殿門前,便聽得蕭錦棠道:「斜紅,直接進來。」
斜紅聽得蕭錦棠語語氣不似平日溫和,不由得暗自猜想起來。推門而入,卻見蕭錦棠正背對著她坐在書案前不知在研磨些什麼東西。
她知趣的將門關上並拉閘放下了門帘。
蕭錦棠並未說話,斜紅不禁有些納悶起來,只覺眼皮沒由來的一跳,心底下意識的湧起了一陣不安。
這深宮之中本來就不太平,九殿下又跟太子牽扯不清。聽殿下語氣不大對勁,難不成又是東宮出了大事兒?
斜紅緩緩走到蕭錦棠身後,福身行禮:「參見殿下。」
蕭錦棠聞言轉過身,見斜紅小心翼翼的站著,面色沉肅的搖了搖頭。
斜紅見狀不禁出聲問道;「殿下,可是出了事兒?」
蕭錦棠定定的看著斜紅好半晌,直看的斜紅覺著渾身不自在。
斜紅不禁想伸手摸摸自己臉上是否有污物,可沒得主子允許,下人是不得在主子跟前做其他動作的。
就在斜紅忍不住欲出聲詢問蕭錦棠召她進來到底所為何事時,她忽的聽見待下人一向親和的蕭錦棠沉肅道:「斜紅,你可是忠於儷嬪娘娘,忠於本宮和錦月公主?」
斜紅慌忙跪下,不知蕭錦棠何出此言懷疑自己忠心。她是看著蕭錦棠長大的,可她始終都看不透蕭錦棠。但她知道這個小皇子平和無爭外表下隱藏著冷厲狠絕的性子。
蕭錦棠是個為了自己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誰觸了他的底線,他哪怕玉石俱焚也要讓之付出慘烈代價。
斜紅思緒混沌,不知自己做錯何事。轉念一想,難不成是棠棣閣內出了事?
蕭錦棠俯視著惶恐不已的斜紅,突然跪下行了個禮,嚇得斜紅一下子捂緊了嘴。
「這...殿下,奴婢受不得這禮啊!」
斜紅入宮多年,哪裡見過這等主子給奴才行禮的陣仗?
她嚇得有些口不擇言,話一出口,她便忙捂住了自己嘴,生怕一聲驚呼傳到了外面。
蕭錦棠伸手握住了斜紅不住顫抖的肩,等著斜紅冷靜了些才直起腰:「斜紅姑姑,這禮,本宮是替錦月行的。」
斜紅心下一顫,一個屈膝便跪在了蕭錦棠跟前顫聲道:「殿下,奴婢受禮有愧,奴婢...可是做錯了何事?」
蕭錦棠虛扶起斜紅,雙手覆上斜紅的手:「非也,這麼多年,你受母妃遺命照顧我們兄妹,這禮你受的。」
斜紅微微抬起頭看向蕭錦棠,卻忽的發現自己主子臉色有些蒼白。
斜紅強捺下心中的驚懼,終是出聲問道:「殿下,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蕭錦棠深吸了口氣,一邊拿起斜紅的手,一邊將袖中那袋金條緩緩放在斜紅手中:「斜紅,這十兩黃金,你一定要拿好。」
斜紅驚疑不定的看著蕭錦棠。她不知道蕭錦棠是從何弄來這麼多錢。要知道一兩金子能夠尋常百姓瀟洒生活一年有餘。即便在宮中,也沒那宮娘娘賞賜下人有如此大手筆的。
斜紅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殿下,是東宮那邊出事了?」
蕭錦棠輕輕搖了搖頭道:「斜紅,你不需知道那麼多。」
「明夜若是我子時前未歸棠棣閣,你便帶著錦月混在最早一批出宮採購的宮女中出宮,這十兩黃金足以你們走到嶺南道,到了那邊,你與錦月便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待過些時日,你就帶著錦月出關往西魏走,永遠不要再回大周。」
斜紅聞言,本是因惶然不安而顫抖的身子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她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深深了吸了好幾口氣:「殿下,您想做什麼?」
蕭錦棠沉吟半刻:「東宮註定是靠不住的。」
「斜紅,你是我身邊除錦月外唯一能信得過的人,我將錦月託付給你,你可懂我的意思?」
斜紅沉默半晌,額角不禁滑落下一線冷汗。
裡屋氣氛壓抑的幾近令人窒息。
蕭錦棠微微抿了抿唇,忽的唇角勾起了一線笑意:「斜紅,你現在可以去東宮。」
斜紅聞言,身子一下便僵了。她忽的直起身子一個垂首竟對蕭錦棠磕了一個響頭!
「殿下!自儷姬娘娘將婢子自浣衣局救出來,奴婢便記得這命是娘娘給的。娘娘遺命奴婢照料好殿下與公主,奴婢怎會不遵?」
「殿下委實不必如此屈尊求於奴婢,奴婢見識短淺,只知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兒便可。」
蕭錦棠用力的握了握斜紅的肩,微微欠下身注視著斜紅的眼眸。
「那錦月本宮便託付與你了,剛剛說的,你可記住?」
斜紅點了點頭,蕭錦棠正欲扶起斜紅之際,堂屋的門被人突然推開,伴隨層層腳步而入的還有令人耳酸的尖細嗓音:
「奴才們參見九皇子殿下!」
蕭錦棠聞聲暗道不好,這分明是太子身側貼身太監汪庭的聲音。莫不是耶律洛央真的把自己賣了?
不,不可能。
蕭錦棠思緒一轉,若是耶律洛央賣了他。來人定是蕭錦輝本人,一個太監帶著幾個隨從來應不是什麼大問題。多半是因為今日自己去了潛龍水榭的消息被人傳給蕭錦輝罷了。
蕭錦棠定了定神,推開門往堂屋走去。
斜紅見蕭錦棠走了,強撐著的身子忽的一軟,竟是沒有力氣坐起來,只能軟倒在地上。
跟蕭錦棠對話的每一秒,她回憶起來只覺遍體生寒一陣后怕。
她知道,她必須跟蕭錦棠站在一條戰線上了。
在她對蕭錦棠磕頭的一瞬間,她分明看見了蕭錦棠藏在另一隻大袖中的匕首寒光。
那是他母妃儷姬的陪嫁之物,番疆女子離鄉時都會帶著一把嵌著寶石的小匕首防身,若遇不測,則是用來自殺守貞。那匕首雖是作裝飾辟邪作用更大,但那鋒刃卻是極鋒利的。雖然匕首小了些,可給人一刀斷喉卻是足夠了。
她怎麼會忘了自己的主子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一個為了生存能放下自己一切的人,雖是年少,可這深宮中的孩子,誰還會擁有一顆無暇童心?
蕭錦棠為了活下去什麼都能做,如果今天自己選擇了東宮,那下一秒等著自己的便是一刀斷喉的命。
若是她現下去東宮報信,留給她的絕不會有生路。
依蕭錦輝的性子,她說出了一切便等於失去了價值;更何況她是儷姬的心腹,撫育蕭錦棠長大的人,難保不成是蕭錦棠插給自己的一根毒刺。
蕭錦輝怎會給自己留下後患?
斜紅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推門而出便見著堂屋裡站了七八個太監。
太監們都是年紀輕輕的,魚貫而入各自站隊,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不知何時,雪又開始下了。屋外細雪簌簌,一眾小太監簇擁著一個擁著狐裘著綠色長衫的老太監下轎。
連宮裡非妃位的娘娘非孕都不得坐轎,可見太子身側的親信有多飛揚跋扈。
天子眼前藐視聖威,可惜皇帝兩眼一閉不聽不看不知道。
蕭錦棠站在堂中面色鎮定:「原是汪公公,真是貴客。」
老太監持著一柄麈尾,弓腰站在堂口,見蕭錦棠看了過來,便略略低頭,旋即一撩衣擺跪道:「老奴參見九皇子殿下。」
蕭錦棠見狀不由得抿緊了唇,再回眼看向一臉難色的飛白時,忽的一揚手,一記耳光便扇在了飛白臉上!
他是使了真力。清脆的一巴掌,直接將飛白打的臉一歪嘴角滲血。不消片刻便看著紅腫起來。
「真是不長眼的奴婢,汪公公來了也不通報一聲,還讓人在雪地里站著!真不知養著你伺候有什麼用!」
飛白還不明所以,腳下一個踉蹌便跪在了地上啜泣道:「是,是婢子愚魯,怠慢了公公!」
蕭錦棠沒有再看跪在地上的飛白,反倒是匆匆快步而出將那太監扶起:「汪公公怎麼有空親自來棠棣閣?」
汪庭虛攙了一下蕭錦棠,眼神卻飄向了癱軟在地上的飛白:「殿下千金之軀,何必跟一個奴才動怒?氣大傷身,公主殿下身子還未好,若殿下您再不好可不得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眉目低垂的蕭錦棠,像是想看出些什麼。
蕭錦棠卻始終垂著眼,不去看汪公公一眼。
汪庭見蕭錦棠面不改色,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笑容燦爛:「不中用的奴才惹惱了主子,拖出去亂棍打死免得污了主子的眼睛。「
蕭錦棠還是像沒聽見汪庭說的話一般,眉眼低垂著,語調溫聲和氣,似事不關己:」今日公公親自前來,難道是皇兄哪兒需要錦棠做什麼事兒么?「
汪庭是太子蕭錦輝的心腹太監,若是得罪了他,那也就變相等於得罪了太子。
自己現在還不能攤牌,若現在漏了半分馬腳,死無葬身之地也算輕的。
汪庭的隨侍太監們上前便拉走了飛白。飛白猛力掙扎,她抓住了堂屋裡的桌腳。太監們卻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背上。飛白尖叫著痛哭求著蕭錦棠為她求情饒命,一遍遍的奴婢知錯殿下開恩回蕩在堂屋內。
蕭錦棠別過頭去,竟是帶了幾分笑意:「真是勞煩汪公公替本宮清理門戶。」
汪庭亦笑:「殿下真是折煞老奴了,舉手之勞,怎能讓殿下道謝?」
就在二人言笑晏晏互打官腔之時,被拖去堂外的飛白忽的凄厲泣訴:「蕭錦棠!你這個畜生!儷嬪娘娘因你而死,你不思復仇,卻認賊做兄!」
堂上眾人聞聲臉色皆一變,汪庭老眼一眯,厲聲怒斥:「怎麼辦事的?還不快把人拖下去!」
裡屋的太監慌忙走出去想捂住飛白的嘴,卻不想飛白髮了狠,愣是將捂住自己嘴的手咬了個皮開肉綻。那太監吃痛鬆了手,飛白幾近是嘶吼出聲,字字誅心句句泣血:「吃裡扒外的孬種!你當初就活該被蕭錦輝扒皮抽筋丟進亂葬崗喂狗!」
飛白說著凄厲狂笑,詛咒道:「蕭錦棠,你這個自私自利的賤J種!你在意的都終將失去!你不得好死,註定死無葬身之地——」
她突然拉長了聲,只聽得一聲尖叫后,整個宮殿重回安靜。屋外簌簌飛雪,冰冷陽光照在飛雪上被反轉似漫天琉璃屑。
石頭砸碎頭骨的聲音黏膩而清脆,血在湧出的瞬間便在熱氣中化為冰渣。重重深宮似回蕩著她的詛咒。蕭錦棠愣愣的注視著屋外。只覺眼前血色一片。
不消片刻,屋外太監又回屋列隊開來,除卻他們藍色布袍上沾染的暗色血跡,似剛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斜紅站在走廊后,用力咬著手背,直至手背見血。
她不願哭,可淚水止不住的從頰畔滑落,滴滴砸碎在足下堅硬冰冷的石板上。
不知覺間,蕭錦月已經悄悄推開了屋門走了出來。她自背後擁住斜紅,悄聲道:「姑姑,別出聲。不然飛白姐姐就白死了。」
斜紅訝然回頭,見蕭錦月眼眶泛紅,昔日盈盈翠瞳冷冽若冰,眉宇間像是藏著把刀子。
她當真是像極了她的哥哥。
「真是晦氣,殿下這裡竟有這等不知好歹的賤奴。」
汪庭邊說邊笑:「老奴真是年紀大了,太子殿下吩咐的事兒竟未第一時間稟告九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蕭錦棠頷首,面上帶笑,像是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般:「無妨,汪公公為皇兄分憂自是辛苦。」
汪庭又笑了,面色慈和:「太子殿下心裡念著弟妹們,特命老奴給棠棣閣多送些銀絲炭來。」
蕭錦棠聞言,一向掛著淺淡笑意的臉上忽的湧出了驚喜之色,像是銀絲炭是多金貴的東西要賞賜予他一般。他神采飛揚,忽的向汪庭微微施禮:「錦棠代錦月謝皇兄關愛。」
「九殿下這可使不得!」
汪庭也是一愣,雖九皇子地位卑微,但主僕有別。真受了皇族大禮,他還怕夭了壽。見蕭錦棠喜形於色,汪庭一抖麈尾,卻是壓低了聲兒:「聖上不是常說,家和萬事興。太子殿下和九殿下您兄弟相親,這是好事。」
蕭錦棠聞言面色微微一白,仍是不動聲色。
汪庭低頭撫了撫沾著些雪粒子的麈尾,哦了一聲,似想起什麼事兒來。
「對了,還有一事,請容老奴稟告。」
「今兒太子殿下邀您今晚去東宮共進晚膳,敘敘兄弟之情。您看可方便?」
蕭錦棠眸色略略一沉,笑道:「多謝皇兄垂愛,既然皇兄盛情相邀,錦棠自是樂意。」
汪庭滿意的點點頭,他拍了拍手,隨侍太監們又捧著香爐衣物等魚貫而出。
「戌時一刻開宴,屆時還請九殿下快些,免得太子殿下等著急了。」
蕭錦棠沉默一剎後點了點頭。
太子之約,誰敢不赴?
蕭錦棠根本沒有理由,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拒絕。
汪庭見蕭錦棠點了頭,便向蕭錦棠鞠了一躬道:「那老奴先行告退,這便回東宮稟告太子殿下。」
蕭錦棠看著汪庭上了停在門前的轎子,直到再也聽不見人聲他才嘶吼出聲。
剛剛已是他忍耐的極限,飛白的泣訴,汪庭的笑幾近將蕭錦棠的理智壓垮。
其痛入骨,其恨欲狂。又能如何?你能奈何!
無可言喻的無力感似蕭錦棠包裹。蕭錦棠只覺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又覺自己似沉溺進無底深水一般冰寒刺骨。強烈的窒息感襲來,他支撐不住往後倒下。
絕望似浪潮一般拍打著他的神經,飛白的詛咒回蕩在他的腦海里,尖嘯著泣訴著。
簾后的斜紅與蕭錦月趕忙上前攙扶。卻見蕭錦棠仰躺與地,大張著嘴,淚流滿面。
但他卻一點聲兒也發不出。
蕭錦月見狀慌忙給蕭錦棠掐按虎口人中,斜紅猛力拍打著蕭錦棠的背,知道他是氣急攻心,淤血塞了氣管。
蕭錦棠抽搐兩下,一口暗色淤血噴出,濃腥的血飛濺在蕭錦月最心愛的藕色繡花撲蝶襦裙上。
蕭錦月猛然擁住了蕭錦棠,感受到蕭錦棠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緩,忍了多時的淚終是決堤而出:
「都是錦月的錯!是錦月太無用!」
她埋下頭,和蕭錦棠臉貼著臉,淚水和血混合流淌暈染開來。
「哥,別去太子哪兒。剛剛你和姑姑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蕭錦棠躺在蕭錦月懷裡眨了眨眼,眼眶中再無淚水。他伸出手溫柔的撫上蕭錦月的臉,搖了搖頭。
「月兒,扶我起來。」
斜紅正欲阻止,蕭錦月卻扶著蕭錦棠站了起來。蕭錦棠踉踉蹌蹌的往屋外走去。
少年少女的身影互相依偎著蹣跚向外走去。風忽然大了起來,夾在著雪粒子,迎風猶如刀割面。
寒冷使他們緊緊的擁在一起,蕭錦月仰著頭看著身側的兄長,淚水茫茫圍在眼睛里,像是晨露又像是即將分崩離析的碎冰。
飛白的屍體被丟棄在棠棣閣門側的海棠樹旁,鮮血已經凝結成冰。上面覆著星星點點的新雪和被風撕落的棠花。
枯樹上棲息的鳥雀們撲啦啦的飛走了,烏鴉在風雪裡高歌。
「哥,別看了。」蕭錦月摟緊了蕭錦棠的胳膊,幽幽道:「我還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風又起了,玉京的深宮中,有飛鴻落雪,有血浸棠花,凄異詭艷。
蕭錦棠定定的看著飛白的屍體,忽的低頭看向蕭錦月:「錦月,哥哥不甘心。」
蕭錦月抬頭,盈翠欲滴的瞳泛著血絲,那一瞬她不再像個天真的女孩,而像一頭餓極了的母狼。
「哥哥,你以前說過,辱我們者,有朝一日,定要之百倍償還!」
蕭錦棠忽的笑了。
「那是以前。」
「我不要他百倍還我,我只要之血債血償!」
蕭錦棠回頭,眸光寒冽猶如含刀。他幾近是將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
「斜紅,替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