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屬於她的記憶
張氏聽見又是女兒,早已黑了臉,轉身就走。
產後第十五天,張氏第一次走進李氏的屋門。
她冷冷瞪著床上的李氏,一雙眼睛刀子一般,似要剜掉李氏身上的肉以泄心頭之很。
見婆婆臉色不好,李氏可謂是又傷心又難過,氣婆婆重男輕女又怪自己肚皮不爭氣,月子里就哭了好幾次,把雙原本清亮的眼睛哭得紅腫。
婆婆張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愣是把一堆針線活扔在李氏面前,指桑罵槐的說:「成天見生些賠本貨下來,還不趕緊做點活計幫補一下家用?難不成要一直賠下去?」
李氏敢怒不敢言,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望向趙長福,誰知張氏一見李氏望向大兒子,馬上就把大兒子推出門去,罵罵咧咧的道:「我怎麼就生了你這不長進的兒子?婆娘娶回來不就是為了幹活生兒子的嗎?你看看她,兒子兒子生不出,賠本貨是一個又一個!這都成什麼樣子了?自己是賠本貨也就罷了,還生兩個賠本貨出來!還不出去吃了飯編席子去?賣了也是錢呢!」
就在此時,屋外二嬸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娘,你二孫子喊你吃飯呢!」
張氏一聽見「二孫子」忙不迭的應道:「哎喲!還是我的二孫子知道疼奶奶!不像有的人,凈會氣我!」說罷斜著眼睛挑釁地看了一眼李氏。
趙長福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嘆了口氣竟真的走出門去了!李氏抹乾眼淚,也抓起針線活做了起來。
「我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細節?」趙清眨眨眼睛,入目所見是灰暗破敗的泥磚房子,灰瓦頂,窄仄的屋裡除了一張簡易的大床——那是趙長福、李氏以及自己的卧榻;另有一張用兩條長凳支起的木板床——那是兩個大姐春杏以及二姐秋梨睡的床。
「天哪!我究竟來到了一個什麼鬼地方?」趙清在心底哀嚎!她閉上眼睛裝睡,心想若睡死過去能夠再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倒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趙長福家的三丫頭落水了。
趙長福家的三丫頭被救后醒過來了。
趙長福家的三丫頭醒過來后發燒了。
趙長福家的三丫頭髮燒后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趙長福家的三丫頭燒壞了腦子后,整夜整夜的哭鬧。
以上是杏花村這兩天的熱門話題。
三丫頭落水后的第三天晚上,仍是發燒,依舊一聲不吭,並且不停哭鬧。
天蒙蒙亮,哭鬧了一個晚上的趙清累了,總算是消停了,頭一沾李氏的手臂就睡著了。
望著小女兒那張慘白慘白的小臉,李氏心疼得什麼似的,嘴裡嘟噥著:「可別是燒傻了!他爹,你看看!三丫頭醒過來后也不下地,也不說話的,總也不退燒……可怎麼算好!」
趙長福心急的什麼似的,跺跺腳就說:「春杏娘,我請大夫去!」
李氏嘆了口氣道:「咱們哪來的錢請大夫?娘……哪裡捨得給三丫頭請大夫!」李氏心想:「聽你娘那個口氣恨不得三丫頭就此死了,好省些口糧的!哪裡還指望她掏醫藥費?」只是她沒有說出口。
趙長福咬咬牙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人請來再說!」說著就要挑簾出門去。
李氏忙喝住他,把三丫頭輕輕放在床頭。然後彎下腰摸索了半天,從床底下的雜物堆里抽出一隻小小的木盒子。
她輕輕吹去木盒子上的塵,啪的一聲打開來,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取出一根銀簪子遞給趙長福,說:「拿去吧!到二大爺家借牛車拉三丫頭去鎮上請個好大夫仔細看看。」她知道趙長福打算到鄰村何家堡請赤腳大夫來,但她怕三女兒燒壞了,狠下心要送鎮上的醫館找好大夫看。
趙長福咬著唇,難過地說:「春杏娘,這是娘給你的陪嫁……我……去何家堡請何大夫過來瞧瞧好了。」
李氏打斷他的話:「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這個!三丫頭的性命要緊,還是銀簪子要緊?你趕緊去呀!」
趙長福越發的難過起來:「是我不中用。掙不到錢,讓你跟著我受累了!連你娘給你的陪嫁都守不住……」
李氏不耐煩地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快別磨磨蹭蹭的了,趕緊去請大夫是正經!你磨蹭得,三丫頭可等不得!」說著就又了丈夫一把。
趙長福又望了一眼床頭面如金紙的三女兒,越發的心焦,只得冒著被老娘責罵阻攔的風險,連燈籠也不敢挑,偷偷摸黑踮著腳到二大爺家借牛車去了。
張氏不知道趙長福早已出去借牛車去了,她睡了半夜,聽見三丫頭哭鬧了一晚上,早已不耐煩了,好容易聽見消停了,她便跳下床,飛快跑到大兒子卧房的窗外,拿根燒火棍一面「梆梆梆」地敲窗戶,一面罵咧咧地喊:「老大!你也不管管你婆娘!成天見的鬧什麼?鬼哭狼嚎的,還讓不讓人活了?我這一家子是倒了什麼血霉了,你哭,你哭?看我不一棍子敲死你!」
趙清好不容易才睡著,突然被敲窗聲驚醒,她心裡不痛快,一扯嗓子又哭嚎了起來!
李氏聽見女兒哭鬧,本就心煩意亂,見婆婆一點見不得自己心疼女兒,還指桑罵槐的。她這些年受的委屈突然就忍不住了,脫口而出:「娘,三丫頭病了,她哭鬧,我心裡也不受用,您再說這些話給誰聽呢!」
張氏一聽這話,可還了得!這大兒媳婦一向柔順慣了的,如今竟敢反駁自己!這不反了么?張氏登時氣得手越發重了:「可不是反了!自家養的驢竟敢尥蹶子!」她下手重,狠狠地敲著窗戶,趙清心裡有氣,嚎得更大聲了!
小床那邊的大女兒趙春杏早已醒了,她一手輕輕拍著不耐煩的二妹秋梨,低聲哄她:「二妹乖乖,再睡會。」另一隻手扯著那床破舊的被子往秋梨身上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娘,咱家有驢么?」
李氏搖搖頭:「不曾有呢!」心裡奇怪,春杏好端端的,怎麼問起自家有沒有驢來了?再說自家若有驢,她還會不知道么?
趙春杏一聽這話,還沒出聲,就聽見二妹秋梨眯著眼睛沒好氣地嘟噥道:「既沒有,奶奶為何要說自家養的驢尥蹶子?咱家倒是有驢,才能尥蹶子呀!」
春杏失聲笑了出來,她一面笑一面擰了一把秋梨瘦瘦的臉蛋,笑罵道:「我撕掉你這伶俐的嘴牙!小小人兒怎就這麼牙尖嘴利呢!」
秋梨推掉大姐的手,直往她懷裡鑽:「大姐幹嘛要擰我?我又不曾說錯了什麼!倒是三妹一直這麼哭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娘,你說怎麼辦才好?」
李氏聽了兩個女兒的對話,差點要笑出聲來,可惜懷裡的三丫頭不依不饒地大哭,這才把她想笑的欲*望壓了下來。她忙說:「杏兒,你幫娘倒杯水來,怕是三妹渴了呢。」
春杏應了一聲,就要起身下床,秋梨拉住她:「大姐,你再聽我說一句話!」春杏只得依舊坐著聽秋梨說話。
秋梨張開手臂把春杏摟住,將兩人緊緊裹在被子里,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娘!敢情爹不是奶奶生的吧?三妹也不是她的親生孫女吧?要不她怎麼一點也不心疼我三妹的?」
慌得李氏忙去堵她的嘴:「傻妞!你胡說什麼呢?待會讓你奶奶聽見,看她皮不剝了你的?」
秋梨撇撇嘴,不吭聲。
李氏又道:「可別再亂說話了!」
秋梨不以為然地道:「若要我不胡說,除非她做事公公正正,不偏不倚的。否則,也別怪我說她!」
李氏嘆了口氣,道:「你奶奶說『十個手指頭都有長短』,你爺爺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秋梨冷哼一聲,道:「奶奶這樣對三妹,以後可別指望我說出好聽的話來!」
李氏聞言,一時作不得聲,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哪能那麼容易糊弄的?秋梨精怪,不像春杏,她心裡主意大著呢!李氏愣了愣,忙說:「杏兒,快倒水去!」
春杏「哎」地應了一聲,立馬放下秋梨,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走到門口的矮几上用粗瓷碗往水盆里舀了滿滿一大碗水,顫顫巍巍的就要送過來。
慌得李氏忙道:「杏兒,別舀這麼滿,當心灑了摔倒!」
秋梨使勁卷緊身上的被子,在床榻上匍匐前進,姐妹倆的小床與爹娘睡的大床間隔並不寬,秋梨很輕易的就夠著了娘的衣服。她扯著娘的下襟,說:「娘,不如把三妹放下來吧,你老這樣抱著,胳膊不疼嗎?」
李氏嘆了口氣:「三丫頭可能是嚇著了,才會一直這麼哭鬧。你看她自小就乖巧,話都不多說幾句的……不是嚇著了怎會這樣哭嚎了幾天?」
春杏的水杯已遞到了三妹的唇邊。
秋梨聽見娘的話,便說:「娘,莫非這便是『突遭變故以致性情大變』?」
李氏問:「喲,這話你哪裡學來的?」
秋梨望著三妹唇邊的水,舔了舔嘴唇說:「上回我聽見強子哥家的強嬸子的弟弟說的……」
強子哥的老婆姓何,家裡有個上過書塾的弟弟,談吐自然與鄉野之人不大一樣。秋梨喜歡有學問的人,因此總在完成了奶奶布置的活后便往強子哥家走,就是為了聽一聽讀書人的談吐。
李氏嘆了口氣,沒說話。
這邊廂趙清本不想理會這一家人的,但嚎了一晚上實在是渴了,喉嚨都快要冒煙了,便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幹了一碗水。
一碗未夠,還想再喝,她火辣辣的眼睛緊盯著春杏,意思是:你,給我再來一碗。
趙清早就意識到自己穿越了,但她拒絕接受現實。她已經嚎哭了兩天,時至今日,依舊不言不發。
好在春杏讀懂了她眼裡的意思,她微微一笑,轉身就要去倒水。
秋梨手快,一把拉住大姐說:「大姐,先別倒。」
趙清惡狠狠地瞪了秋梨一眼,讓你搗亂!
秋梨不以為然,她一手拉住大姐,一雙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只是停在三妹臉上,只聽她淡定地問:「三妹,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