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醉迷情
「姑姑,你怎麼了?」
「你要是心裡不開心,就說出來吧。」
看著子虞一杯杯酒下肚,那惆悵悲傷的樣子讓止戈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如此反常,他只能在旁盡量勸阻,這酒一向是越喝越愁的。
「姑姑,你別喝了!」
止戈圍在子虞周圍轉來轉去,幾次三番想從她手中搶過酒盞,都以失敗告終。
「你別管我!」帶著酒氣,子虞一把推開止戈,又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止戈無奈,大力地從她手中奪過酒壺,「你要喝是不是?我陪你!」言罷,頭一仰,酒壺霎時間見了底。
子虞大笑,眼淚從她彎起的眼角滑落。她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哀,靠在止戈的肩膀上號啕大哭。那樣的哀切和心痛,她的希望已被她自己掐滅。
也不知是酒醉上臉還是別的什麼,止戈紅了一臉,他拍拍子虞的肩膀,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姑姑,你,你別哭……別哭……」
「你醉了。」子虞敲敲止戈的腦袋,臉上淚痕才幹,她已經哭得沒了力氣。她努力地翹嘴,可現在才發現連笑也變成艱難。子虞站起身子,隨手將衣裙上的落花拂去。
子虞從袖裡掏出一隻紙鶴,對著它輕吹了一口氣,「去找夏宛人。」然後又回頭拍拍止戈的臉,「你在這兒好好待著,我叫你的宛人師妹來找你。酒量這麼差,日後不要隨意飲酒了。」
白裙輕旋,子虞已回到長生殿。空氣中的梨花香淡淡的,直撲子虞鼻翼。子虞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是自嘲的笑。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梨花樹下的巨石坐下,腳步有些虛浮。
杯杯梨花釀下肚,愁上眉梢,難卷西憂。
「怎麼在這裡?」
季子揚不知何時已站在子虞身後,月光照在他身上閃著幽藍的光。夜色里,他白色的衣袂隨風而飄,清新遠逸。
「喝酒傷身。」
季子揚悄然上前,他身上獨有的味道繞了子虞滿身。他的聲音溫柔似水,明明是汪洋大海偏如潺潺溪流柔順。子虞自嘲,就算到現在自己也還是沉溺於其中,不可自拔。
子虞苦笑,又將手中杯酒一飲而盡,「這酒不醉人。」
季子揚問,「可是受委屈了?」
「哥哥,你討厭子虞嗎?」空空的酒盞在子虞手裡轉著,如她空蕩的眼。
季子揚抬手將她碎發別在耳後,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道,「你是我妹妹。何來討厭一說。」
是啊,我只是你妹妹。子虞笑笑,又為自己斟滿一杯,「哥哥難道沒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
季子揚的指尖驟然一涼,明明她還可以再快樂一段時日的。他波瀾不驚的眼裡終於有了起伏。是的,崑崙掌門,這個天上人間屹立於頂峰的人,主持世間公道的人,竟然有了一絲愧疚!
他思索良久,終是緩緩開口,「你如今的年齡正值婚嫁,為兄已為你作主。大婚的時間是下個月十五。」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這些從季子揚口中說出時,子虞的心仍猛地抽搐。
「哥哥可曾記得子虞曾說過,日後要嫁的夫君,是世間最好的男子。」
「記得。」季子揚不自覺地靠近子虞,這樣的她在夜裡,是那麼單薄和瘦削。他心疼她,卻仍道,「他是軒轅神族後裔,名軒轅白華。是一謙謙公子,純良穩重,心地善良。他會善待你一生。」
神族後裔,能開啟離恨天門。而離恨天上的魔神關六界存亡,當真是極偉岸的。只是,難道你不知道六界之中最好的,是你。
子虞舉杯,「哥哥,子虞高興。不如你陪我小酌一杯?」她眉角微揚,明明痛苦到麻木,但不知為何,卻笑得格外燦爛。
季子揚微微一愣,從子虞手裡接過酒盞,有些出神。
自子虞有記憶以來,他是從未沾過半點酒水的。子虞看向季子揚,她雙眼微紅,卻仍帶有笑意,「我知道哥哥鮮少飲酒,只是這是子虞的大喜之事,還望哥哥小酌一杯,一同歡慶。」
看著子虞的歡喜,季子揚竟說不出心中感受。他是應該開心的,子虞沒有怪他的擅自做主,她很滿意他為她選的夫婿。可,為什麼卻隱隱有些莫名的失望?
思忖半刻,季子揚終於點頭,「好。」而後一飲而盡。
梨花在夜裡悄然開放,它飄散在空中,如同飛舞的蝶。
梨花月,梨花雨,梨花釀。酒不醉人人自醉,正是這樣一個朦朧迷離的夜,才會留下一曲繾綣的歌。
長生殿上,輕紗曼幃,隨風而起。有這樣兩人,一人白衫磊落,一人白裙及地,相擁而走。
季子揚靠在她身上,腳步輕飄,他醉了。他足比子虞高了半個頭,子虞小小的身子被他圈在懷裡,久違的溫暖襲遍她全身。
幾番折騰,子虞才將季子揚安置在床上。他半閉著眼,安靜地躺著。就算是醉時,他也依舊好看。
子虞駐足在床邊,認真地端詳著他。身上似乎還有他的溫度。她神差鬼使地俯下身,或許是有酒意壯膽,她的手輕撫上他的眉峰,掠過他的薄唇,掃過他的肩膀。他微微皺眉,無意地一抬手竟將她的玉腕牢牢抓在手裡。
子虞大驚,用力掙脫,卻被他更大力抓住。她一個踉蹌,穩穩地落在他的懷裡。
「哥,哥哥……」
他一個翻身,竟壓在她身上。
子虞羞紅了臉,火辣辣的。她欲推開季子揚,這僅有的,為數不多的理智支持著她。
只是,她又怎會拗得過這崑崙仙尊呢?就算是她修得飛天在六界已少有對手,就算季子揚酒醉,但到底比不得他的高深功力。
她被死死扣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哥……」
他已覆上她的唇。他的唇一如他的人那麼涼薄,可又讓人無法拒絕。這個吻細膩綿長,帶著淡淡的酒香,有梨花的纏綿。
他睜眼,依舊是漆黑的眸子,但已失了平日的澄明。
他吻著她的唇,吻著她的玉頸,嘴裡含糊不清地喃喃,「子虞……」
哥哥,你是在叫我的名字嗎?
即使模糊不清,可子虞依舊開心。你心裡是有我的,對嗎?子虞搭上他寬大的肩膀,最後的一絲理智終於瓦解。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梨花在月光里蕩漾,透明的露珠靜靜地躺在葉上。風拂過,欲落未落。清冷的長生殿漫著暖氣,竟有了些曖昧的味道。
天外一聲鶴唳,子虞羽睫微顫,她緩緩睜眼,臉上還有未退的潮紅。頭有些暈,她搖搖頭,依舊有些模糊。一彆頭,頓時清醒。她嗖地一聲坐起來,被紗滑落,是一暇完美的身體,未著一物。再一回頭,季子揚仍睡著,安靜地躺在子虞身側。
她張大了嘴,季子虞,你做了什麼!
真的是酒醉使然嗎?
不,她是千杯不倒,區區幾杯梨花釀而已,她豈會醉?只怕是心醉神迷了。但哥哥……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哥哥從不飲酒。
「對不起,哥哥。」子虞捂著嘴,無聲抽泣,兄妹相戀,我怎麼可以毀了你的一世清譽?她哭得極小聲,生怕驚醒了身側的他。她看著他,他睡得是那樣安穩。
她猛然驚醒,不,我不能毀了你。我怎麼能毀了你?她將衣服穿好,顫抖著將手舉起施迷障之術讓他繼續安眠,她要想法子讓他忘記,忘記昨晚的一切。她小心翼翼地離開,生怕驚擾了他。
怎麼辦,怎麼辦?
「對,《四海傳》。它囊括天下秘事,一定有辦法的。」子虞急急地沖回房間,四處翻找,在真真切切拿到它后,她鬆了一口氣。
《四海傳》有記:六界眾生,生死循環,唯記憶不可消失。曾有痴女喚嫦娥,研有清心經,可封記憶,絕妄念。
「清心經。」子虞一字不肯放過,「幻夢之間,虛實莫分。以念為行,心生華,華生訣,封妄念。」
子虞合上《四海傳》,來不及多想立刻小跑著回去。她一步一步走近,心跳得極快。在看到依舊沉睡的季子揚時,她略微送鬆了口氣。
她俯下身子,深吸一口氣。手顫顫巍巍地舉起來,手的周圍泛著紫光。
哥哥,對不起。你忘了這件事,我也只當從未發生過。日後你仍是受人尊崇,高山仰止的崑崙仙尊,而我,仍舊只是你的妹妹。
你忘了罷,我也不會再記得。
揮落之間,記憶已被封住。
子虞長舒一口氣,繃緊的弦終於可以放鬆。她醒醒神,掀開被紗,臉不爭氣刷地一紅,麻利地替他換好衣服。想著他還有一會兒才醒來,便又回身去廚房熬了碗薑湯。
許久。
季子揚的手微動一下,子虞立馬來了精神,「哥哥,你醒了。」
「子虞?」
「頭還痛嗎?你昨晚喝醉了。」子虞將早已準備好薑湯遞過去,「喝些薑湯吧,會好點。」
季子揚有些迷茫,腦子裡一片空白,「昨天?」
「哥哥昨晚已經將軒轅白華的事情告訴我了。謝謝哥哥為我找到這麼好的如意郎君。」子虞笑笑。
季子揚看不出喜怒,只是點點頭,「你喜歡就好。」
子虞起身,「我約了西珠師姐采青,就先出去了。哥你好好休息。」
子虞緩緩走出長生殿,她抬頭,看不見暖空。外面下著細密的雨,未染上塵埃的味道,只靜悄悄地落在仙石橫欄上。子虞站在梨花樹下,閉著眼,聽藏在風中的故事,任風雨拂過。
佛說,一眼萬年,一念千年。子虞從未明白,可如今這舜華謝后,分明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