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清心殿
崑崙,仙門大殿。
止戈正與夏宛人切磋劍術。子虞抱著手在一旁站著,不過短短半年止戈進步飛速。看他劍招切換不過眨眼間,張弛有道,一攻一守皆有布局。若不是他刻意讓著,不過十招夏宛人早該敗下陣來。
止戈斜著眼看向子虞,一時分心,手中的劍險些被宛人打落。幸得他基礎紮實,反手一握,竟又反守為攻,但到底是臨危之舉,顯得後勁不足。宛人瞥一眼子虞,對於止戈的分心十分不滿,怒嗔,「師兄,你在看什麼呢!」氣上心頭,再無切磋的興緻。宛人索性一把將劍扔在地上,悶悶不樂地坐在石階上。
止戈最明白宛人的嬌嬌性子,倒也不理她,收了劍,徑直走向子虞,問,「姑姑怎麼來了?」
「掌門忙於門中事務。我閑著無聊,便下來走走。許久不見,你的功力見長了不少。看樣子已經修得仙身。」子虞蹲下身子,將被宛人丟棄的劍撿起來遞給止戈,小聲道,「她還是個孩子,哄哄她吧。」
止戈接過,低頭瞧一眼宛人,點點頭。
子虞見此也不便久留,剛邁開步子又被止戈喚住,「姑姑法力高深,不知何時能夠指點止戈一二?」
子虞回頭,桃花面具遮去了她淡如水的笑意,「你若真心請教,我申時去一趟太虛殿便是。」
「好!姑姑可要記得!」止戈大喊。話音未落,已不見子虞。
「師兄,你是咱們一眾弟子中資質最高,法術最好的。何苦要去請教她?不過仗著是掌門的妹妹,便在崑崙如此招搖,真是不知廉恥。」夏宛人嘟著嘴,一臉不開心。
「宛人!」止戈皺眉,眉間隱隱有怒色。
夏宛人從未見過止戈生氣的模樣,如今見到心裡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只得低著頭,小聲道,「本來就是嘛……」
這番,子虞沿著大殿的路緩緩而行。她雖在崑崙多年,但長年居於長生殿,對於這兒還是十分陌生的。路越走越窄,周邊路過的弟子也越來越少。走到盡頭,子虞見到一座大門。她視線移至上方,門匾上巍峨地寫著三個大字,斷音閣。
「斷音閣?怎麼從未聽人提過?」子虞輕輕地推開門,門有些久了,似乎很久沒有被推開過,有一種古老的聲音。
突然,一聲唳叫從上方傳來。
子虞抬頭,只見一紅色的影子直向她撲來,她退後幾步方才站穩。面前是一隻巨大的鳥,它通體呈朱紅,長相奇特,一名雙睛,言又眼在目。且此鳥兩目都有兩個眼珠。
手隱隱有些疼痛,子虞低頭,手臂上有幾道傷痕,想來是它撲過來時抓傷的。
那鳥似有不甘,停在不遠處死死盯著她。那四隻眼睛怒目瞋視,看得子虞冷颼颼的。
「喂,我,我可是好人!」子虞大聲道。
那鳥沒動,仍望著她。
子虞欲哭無淚,她可不想和一隻鳥打架。
「我,真的真的,是好人。」
那鳥向前一步,嘶鳴幾聲,翅膀微微扇動。
「你。你別過來!」
子虞退一步。
鳥又上前一步。
子虞又退一步。
「姑姑小心!」西珠從門外衝進來,拼盡全力發出一擊。子虞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西珠帶走。
剛一站定,西珠就急急上前問,「姑姑,你沒事兒吧?」
子虞搖搖頭,整理好衣裝,這才問道,「剛才那是什麼?斷音閣又是什麼地方?」
「姑姑有所不知,斷音閣歷來都是禁止弟子隨意出入的。聽說,裡面放著一把斷琴,叫……叫什麼忽雷琴,是上古魔器,萬萬動不得的。」西珠湊在子虞耳邊小聲道。
「就算是上古魔器,可,那不是斷琴嗎?」
「只是弦斷了而已,應該是可以修復的吧。否則掌門又怎麼會讓重明鳥守在斷音閣以防有心之人偷盜呢?不過,忽雷琴,那是什麼東西啊,上古魔器,哪是說修復就修復的。世間恐怕難以找到一人。」西珠感慨。
「重明鳥……」子虞似乎曾聽季子揚提過。
重明鳥又名重睛鳥,兩目四眼,能搏逐猛獸,辟除妖物,是上古靈獸。子虞看看自己受傷的胳膊,心想,靈獸啊靈獸啊,你怎麼能這麼暴躁。
西珠抬起子虞的手,「姑姑你受傷了。」
「小傷而已。」說著便要將手抽回,卻被西珠一把逮過去,「不行,重明鳥的壞脾氣是出了名的厲害。定是對你下了狠手的。姑姑還是隨我去清心殿上藥吧。」
見推脫不得,西珠又是一片好心,子虞便也跟著去了。
清心殿不同於長生殿和太虛殿那般迷幻虛蒙,而是小橋流水,倒像極了林間小築,風雅別緻。
「西珠,清心殿的主人是誰?我似乎從未見過。」子虞跟在西珠身後,一路過來,儘是風景。
西珠低頭,神色黯淡了不少,「清心殿的主人是淺遙真君,她是我師父。」
子虞似乎還未意識到西珠突然沉下去的語氣,又問,「怎麼從未見過她?」
西珠未回頭,只道,「師父,已經仙去。」
她的聲音含著悲涼,子虞頓了一下,「對不起。」
「我五歲被師父收入座下,那時候魔族作亂,師父是崑崙三大上仙之一自然首當其衝。在我十五歲那年,師父離開崑崙遊歷人間,降妖除魔。在出雲山一戰中,戰死仙去。」西珠環顧四周,苦笑,「清心殿自此也再不復當初。冷冷清清的,余我與師姐妹幾人撐起來。雖事情已過去許久,但如今回想起來,師父的遺容猶在眼前,難以忘懷。」
子虞心底的柔軟被西珠擊住,柔聲,「節哀順變。」
西珠釋懷一笑,心底的陰霾一掃而光,「這麼多年了,我已經看開了。師父說過,不可執拗。她也不會希望我一直沉溺於喪師之苦中無法自拔。」西珠一面說著,一面將子虞引進清心殿內,找出藥膏,替子虞細細抹勻,「姑姑可得愛惜自己身體。要知道女孩子身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日後該怎麼嫁人呢?」
「你又在打趣我了。」子虞笑道。
「我可是認真說的。」西珠抿嘴笑著,手可沒閑下來,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已將傷口包紮好。
子虞看看時辰,站起身子,「方才與止戈說好申時要去太虛殿與他切磋的,就不能在清心殿久留了。我們來日再敘吧。」
「也好。」西珠收拾好藥膏,「那姑姑快些去吧,止戈向來喜歡提前一刻鐘到,遲了一會兒就該等急了。就不送姑姑了。」
子虞點點頭,出了清心殿,衣袖一揮,踩著銀劍向太虛殿飛去。
太虛殿,桃林。
一陣清風吹皺一汪池水,漫天桃紅染紅了太虛殿上方的天,瓣瓣桃花在半空盤旋,不肯落下。
止戈一如從前,黑髮高束,青衫磊落。他持劍而立,風吹動著他的衣角。子虞終於發現,止戈已不是那個初次相見的毛頭小子。時間,讓他沉澱,讓他的背脊更加挺拔。
止戈聽到響動,立刻回頭喚了一聲,「姑姑。」
子虞笑著點頭,「看來還是西珠了解你。早知你會提早一刻鐘來等著。」
「是嗎?」止戈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我怕錯過了。」
子虞走到他身邊,身後白裙曳地。她身上獨有的梨花香融進這片桃林,讓他心醉。她一步步走近他,臉與他挨得越來越近,止戈覺得呼吸都漏了半拍。子虞淺笑著從止戈身後奪過承影。拿起劍穗細看,「這是我送你那個?」
「嗯。」止戈長舒一口氣,心仍跳得飛快。
「今天看你同宛人過招比起從前進步不少,劍招沒了以前的繁瑣花哨,招招擊中要害,是極好的。只是太過簡要,往往你一出招敵人便能看破你的用意。所以,有些虛招還是不能省略。但虛招並不意味著是花哨,看好了。」子虞幾個轉身退後,承影劍起落之間竟看不清起始。子虞身影轉換飛快,桃花層層繞在她周圍,劍身泛著紫光,有一股強大氣流衝出直入雲霄。周身桃花,一層層綻放,如一朵盛世蓮花。
承影劍落,激起四周湖水飛濺。
陽光照在子虞的側顏上,耳邊碎發還垂著幾滴透明露珠,長發及腰,黑髮飄飄。她腳踩輕風向止戈飛來,桃花面具被風輕輕吹落。絕美的容顏驚艷世人。
一柄銀劍握在止戈手中,與承影無縫相接。劍與劍的碰撞有火花迸出。子虞淺笑,止戈也笑。她就近在他眼前。為何不笑?他與她在這漫天桃花中一同舞劍,舞出人間芳菲,四月流水。她們的影子相擁纏綿,映在地上映成一幅畫卷。
「姑姑,你定是世上最美的人。」止戈看著子虞,眼裡是她的嬌容笑意。
子虞淡笑,「女為悅己者容。希望日後我在我夫君眼裡也是這樣。承你吉言了。」
「夫…君?」
「我兄長與尊人已經為我定好婚事,就在下個月十五。他的名字叫軒轅白華。」
止戈突然沉默。
子虞強忍下心中苦澀,乾笑反問,「你不祝我幸福嗎?」
止戈勉強扯動唇角露出一抹笑意,「當然。」
止戈看著她,在這個世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好好練習吧。我該回長生殿了。」子虞將承影還給止戈,轉身離去。
白色的背影,隱在漫漫桃林中,讓人留戀不舍。止戈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那身影,看著她越走越遠,逐漸消失。
桃花樹微微顫動,有一老者,捋著白須,看不清面容。他張口似乎在說什麼,只是隱隱約約聽不真切,依稀間似乎在說——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