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兩清」
她就擋在路中間,久久沒找他的茬,偶爾這麼一找,因做實驗而感到的疲憊似乎都減輕了一些,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她繼續說道:「楊大學霸,你看,我們實驗室離你那麼近,你不找我們借東西,反倒繞那麼遠的路去公共實驗室借,讓那些學弟學妹們看到了,指不定在後面胡說我們關係不和,咱們都是同學,這多不好啊。」
楊一航走到半路被攔了道,看著眼前巧舌如簧的女生,他也不生氣,就站在了原地,呼吸著離地面一米八幾的空氣,從上至下地睥睨她,道:「我們關係不和是明面的事,這不構成胡說。」
不知哪裡來的氣性忽地就竄上來了,謝欣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兔子,說起話來聲音都變得比從前尖銳些,她說道:「行,不和就不和,別來找我們借東西!」
她轉身回到實驗室,鎖上門,看著從窗前信步走過的楊一航,她氣憤地拉起了窗帘,直到連走廊上的一縷光都照不進來,彷彿這樣就能對他眼不見心不煩。
沒過幾天,聽說康導給楊一航的獨立實驗室大筆一揮,撥了巨額經費,終於,公共實驗室也再見不到他時常過來借東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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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匆匆而過,彷彿昨天才剛剛收到考研錄取的通知書,明天居然就要畢業答辯了。
謝欣拉著周謹在宿舍一遍又一遍地模擬答辯場景。
這兩年裡,她和楊一航的關係可謂是急轉直下、壞到冰點,連帶周謹也被無辜殃及,兩人同在康導手下做事,沒少對著干。
畢業答辯的時候,謝欣誓要讓周謹力壓楊一航,奪得唯一的「優秀」獎勵。
而她本人經過這兩年的錘鍊,終於成了圈裡小有名氣的設計師一枚,心愿已基本達成,學業嘛,只求及格通過就行。
老雙標了。
楊一航早在畢業前夕就被五巨頭給挖走,提前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之中,久久地才回學校一次,有時是來處理積攢的事務,有時是康導臨時的召喚,基本上這一年就沒怎麼有人見過他。
即便這樣,當他出現在答辯現場的時候還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蓉大答辯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學習學妹們都可以過來旁聽。
楊一航答辯的那天,全場圍觀群眾數量史無前例,整個會場除了坐著老師的答辯席,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不愧是學霸的力量,謝欣心道。
答辯台上他利落的表達方式、挺拔的演示身姿、強大的歸納演繹能力、無可匹敵的邏輯思維和畢設成果,讓人不得不由衷發出感嘆。
「不愧是他。」
謝欣心心念念著要打敗楊一航,等楊一航真正上場后,又真誠地被他的實力打動,直到下一個同學走上講台時,她才緩過勁來。
如果畢業了,以他們現在這麼老死不相往來的「不和」關係,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呢?
研一在餐廳被流氓襲擊,是他守護她左右;她怕考試掛科,他送她開過光的「不掛科」手鏈;海邊休假變求學,是他為她爭取到了一天珍貴的遊玩機會;考研幫她壓過題,酒桌替她擋過酒,夜涼借她圍巾戴……
他們的關係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僅僅只是當年那隻被他從她手上半途攔截送到魏藍學姐面前的帝王蟹嗎?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謝欣鼻尖彷彿又聞到了海風,清涼又腥甜。
答辯結束的晚上,楊一航組織了一場謝師宴,同時也是這一屆同學們的散夥飯。
謝欣整晚端著酒杯到處竄,敬完導師敬導員,敬完導員敬同學,幾乎敬完了所有人,最後裝模作樣地一清點,道:「啊,還有楊一航沒有敬呀。」
她磨磨蹭蹭地來到楊一航身邊,分酒器里蓄滿了酒,心裡也蓄滿了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裡。
傳聞楊大學霸和謝大女神向來不和,這楊一航向來又「鐵面無私」「冷情冷意」,如若當著大家的面拒絕了謝欣的酒,可不就是一出好戲?
謝欣卻臨陣退縮了。
她怎麼樣走過去的就怎麼樣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楊一航緊繃的手忽地被卸下了力氣。
吃瓜群眾們見無戲可看便散了開去。
酒過半巡,喝多的已經醉了,清醒的已經流淚了,經此一聚,三年同窗散為星火,恩怨情仇化作雲煙,廣袤大地呼喚著人才的澆灌,歷史重任扛在每一位有志向、有擔當、有熱血、有豪情的青年人肩上,蓉城大學為國育才等的就是這一刻,這一刻他們將奔赴各自的崗位,以微弱之力匯聚冉冉星光,用渺小之身書寫此生輝煌。
在奔赴崗位之前,謝欣喝得太多,還得去個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她看到了靠在走廊上的楊一航。他半面背部抵在牆上,一隻手拖著手肘,一隻手拿著手機,把頭垂下30度,聚精會神地回著微信消息。
繞開他,謝欣想,但不知是喝得太多還是怎麼的,雙腿竟不聽她的使喚,還是按照來時的路直愣愣地向他走去。
當她正想把他當做空氣一樣忽略掉,從他身邊走過去時,「謝欣,你有話要對我說。」楊一航開口叫住了她。
許是消息已經剛好回復完,又剛好看見了她,他放下手機,人也從靠在牆壁上變為站立在牆邊。
雖然但是,謝欣洋洋洒洒地揮揮手:「不,我沒有,再見。」
她毫不客氣地越過他。
但沒走幾步路謝欣就停了下來。
也不知她忽然想起什麼,猛地一轉身,殺氣十足沖回他面前,昂著頭怒道:「楊一航!」
只見謝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滿臉的控訴之情溢於言表,正當他以為她要破口大罵的時候,謝欣的氣勢忽然就弱了下來,冷不丁連鼻頭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意。
「你搶我帝王蟹在在先,我報復你在後,這是因果報應。」
「所以你不要記恨我……」聲音越來越小。
這就是她舉著酒杯來找他,又被眾人的目光從他身邊逼走,於是當時沒有親口說出來的話么?
楊一航定定地站在原地,等著她把話說完。
謝欣又自顧自地講了起來:「雖然你搶我的蟹給別人、卡過我獎學金、給我的考察論文只批及格、在我發言的時候讓我下不來台……」
「但我不跟你計較,所以你也別計較……」
前面才說因為搶蟹報復他,後面又說不跟他計較,如果她沒有醉酒的話,楊一航或許得當場問她一句臉疼不疼。
可後面的又是怎麼回事?
等她情緒稍微穩定一點,楊一航開口說道:「謝欣,獎學金是你不符合硬性要求,我沒有故意卡你。」
「考察論文是兩班互批,你的論文落不到我手上。」
「當然,如果落到我手上,我不一定給你及格。」
「另外,是誰先讓誰在發言的時候下來不來台,你想想清楚。」
???!!!
她寧願他不解釋。
謝欣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隱約聽見兩個字從她口中快速劃過。
「禽獸。」
居然還想讓她不及格。
只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她今天跟他說這些,並不是想要爭個誰對誰錯,更不想引發更大的矛盾,因此這兩個字她只得用最他聽不到的聲音說出。
謝欣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套說辭朗聲道了出來:
「你看,馬上就畢業了……咱們兩清了行嗎?」
如果不是聽見她說了那兩個字,他當真會以為,她就只是想和他「兩清」。
現在讓他給聽見了,她的誠意被大大打了折扣。
謝欣想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今天兩人把恩怨說開,若江湖再見也不會形同陌路,這樣想想心裡那些沒來由的苦悶便有所減輕。
女生說話的時候,身體前傾,把楊一航逼得倒退了一步,差點貼上了牆。
有的事情很簡單,有的事情又有些麻煩,如果只是如她所說,把明面上的恩怨做個了斷,他以為這根本無需她親自告訴他;但暗處涌動那些從未為外人所知的情感,向來只是一個人的單向奔赴,讓人應如何「兩清」呢。
謝欣看到他的手臂抬到半空之後又定住,最後緩緩地落回身側。
這……
是要和她握手,一笑泯恩仇?但為什麼又放下了?
不行,真男人不可以反悔。
謝欣伸出右手,主動向他示好,看看,她態度多麼積極,眼神多麼誠懇,就等著楊一航也伸手,以達成「友誼萬歲理解萬歲」的和解與共識。
誰料,整晚都沒有表情的楊一航卻忽然笑了。
離得很近,謝欣清楚地聽見他喉頭傳來一聲輕嗤,然後他的手臂就又抬了起來,在謝欣殷切的注視下偏離了她預設的軌道,越過她伸在空中的手繼續往上,猝不及防地撫上了女生的頭髮。
他的手順著耳鬢勾到了謝欣的後腦勺。
因為他的舉動,謝欣的氣勢忽然從高的那方急轉直落,本是她把楊一航逼到牆角動彈不得,而此時她身體後仰,他卻俯身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