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橫柏界萬克遇虎 黃毛嶴力挫群雄

第三回 橫柏界萬克遇虎 黃毛嶴力挫群雄

不說先知死後如何風光,只說井泉崖三午出世,生得虎頭虎腦,好生可愛。其父為其取名叫萬克,這萬克七歲時便去七里塘玩。七里塘離井泉崖僅三四里路程,塘邊幾戶農家,家譜記載中,相傳是戰國軍事家孫子子氏,謫系孫氏血脈,苗紅根清。傳到老孫頭這代,不願拋頭露面,來回於官門之上,眼見諸候相爭,兵荒馬亂,而願屈身於山角之內。為避亂世,以捕魚為生,定居七里塘邊。親歷世代紛紛爭爭,治而又亂,由亂而治,民生不得安寧。因而心灰意冷,捕魚撒網為生。安詳度日,以待天時。

萬克好食魚肉,其味鮮美,肉質細嫩、爽滑。常與捕魚人來往,萬克沒錢購買,於是七里塘漁家常有的重力活,便交於萬克,這萬克捨得力氣,又不偷奸耍懶,交給他的事情,三二下就完成,因而深得漁家人滿意,且又為人厚道,不說長道短,有事常爛在肚裡。久而久之,在七里塘幾戶人家裡,萬克打得火熱,漁家也沒把萬克當外人看待。垂釣、撒網,圍網。這事時而耐心等待,時而收網迅速。萬克只是觀望,默默等待,切不可高聲言語,恐驚動魚來咬食。有時圍網,在圍網之中,又得用石頭驚趕魚兒,使其驚慌失亂,往網上直闖過來,魚鰭便生生的夾在魚網上,隨即收網。垂釣之時,得有耐心等待。二三個捕魚人,尋得空閑,地坪處,沙地邊,漁船上,老孫頭常教年輕人下一二盤相棋,也時常請萬克下手動棋,萬克只是推辭,專心觀戰,雙方棋藝都在萬克眼前躍動,只見得方寸木棋盤之上,楚河漢界兩邊。紅藍雙方,你爭我奪,萬克初識時,只覺得兩眼發黑,頭暈目眩。其棋理深奧難懂,棋道變幻莫測。老孫看得出來,隨意指導一二步棋之要領,說道:「車走直線,馬走日,炮隔棋子,象飛田,士走斜線,將帥圍著方框走,卒子過河當小馬。」一連竄的棋法,萬克初識幾天,常與對陣,沒有不輸的。對方久經沙場,而自已只是初上戰場的新手,面對敵方強勢攻擊,自己技藝不熟,用棋不當,對手單棋獨子突擊楚河漢界,橫掃萬克陣營,萬克使去渾身解數,竟無招架之力,只見得棄子丟棋,全陣崩潰,將相劫殺之危局,頓時全身上下熱汗淋漓,心惶意亂,口瞪目呆,半天說不去話來。夜而回居夢,卻見得前有天塹,後有追兵。驚醒時分,只是似曾相識,故地重遊。

後來但得空閑,萬克便找到小孫下棋,熟練棋步,深入布陣要領,眼見得棋路熟練,技藝熟巧。可與小孫一決高下,二人也覺得棋逢對手,琴遇知音,果然兩軍相交,絞盡腦汁,用盡技量,施展謀略。只殺得紅黑雙方平分秋色,潰不成軍,雙方再無力聚集兵力進攻,且各自罷兵,收拾殘局,對方意圖整兵再戰。萬克當時沒輸一棋,該用的招數已用盡,才思已空。眼見對方也無足夠的兵將勢力殺入陣營,對自已構成威脅。今日料想能得個平局,心中暗喜。然而事局並沒有萬克想得那樣簡單,這時小孫主動挑恤,尋找有利戰機,牽引著萬克不多的棋子。探試間,卻因一步不幸,滿盤皆輸。慢慢的落入小孫的圈套,沒見吃棋,小孫卻大喜而笑。萬克聽得莫名其妙,居然說小孫贏了,萬克如掉深淵,滿腦空空,不知何故,小孫說道:「將帥不可對面。」這是相棋界常理。萬克沒聽清楚,但求小孫重複一遍。此時萬克心有不服,空閑間找到老孫評理,老孫也說如此之言,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歷來如此,無可爭辯。萬克只得心服,暗想棋道果然深不可測。

幾日來,萬克事無心做,夜裡常見得孤身於千軍萬馬之中,不得解圍。在拚死掙扎中,見得萬弩齊發而來;或是在刀山火海之內,眼見得命喪黃泉而去。卻是惡夢醒來之時。正此時,井泉崖邊一陣涼風撲來,頓時神清意醒,從黃泉道上撿回了一條性命回來。從此後,萬克一門心思在家,與細姐裡外家事操勞。隨著其心在歲月中的磨練與流逝,伴聽著井泉的咕咕流水聲。在其夢境里淡淡的遠去了兵火之爭,也悄悄的遺忘了戰火紛飛,鮮血淋漓,號角聲聲的場面。但其心結難了,烙上的傷疤難忘,刻骨銘心,時常反胃咀嚼,其味難咽,其氣難聞,其勢難擋。欲吐不能,欲吞難咽之勢。

卻說這天,大夥上山幹活。正值烈日當空,燥熱無比,其渴難忍。正思尋找泉水,已解口渴之癮。這才想起此處離井泉崖不遠,橫穿過去二三里路便到。一行三四人放下手中的活,徑直往井泉崖而去。近屋時,一條石板小道,泥牆樹皮瓦房子,一廳堂二側室。沒等上朝門,遠遠的一隻狗「汪汪」大叫。屋裡沒見有人出來。那狗見得人多便奔向屋背後的土沿上叫去了。大夥拿勺飲水,只覺得水性冰冷,喝下后渾身舒暢。此時涼風習習,累困交加,正要昏昏欲睡。朦朧中卻見得一人,闊臉熊背,步赴蹣跚而過,沿路的石板路踩得「叮叮」做響。那狗隨身後跟了過來,卻才知道是這屋主人回來了。大夥也沒起身,眯眯的睜開半眼,怎耐天晴氣暖,其困難擋。不一會兒,只聽到耳旁菜刀斬草聲,節奏均勻有序。在斬草聲中,大夥倒地而睡,飄飄呼入夢而去。約一個多時辰,太陽偏西,雖是盛夏其陰也涼。正要醒來,那屋主人笑咪咪地望著大夥,端酒拿碗而來,用井泉水調配,沙罐盛裝,拿去菜碗每人一大碗。早就取去罈子菜來,用盤子一一分裝:紅椒生薑片、豆豉刀豆片、羅卜干醬、酸辣洋姜。肚子正在打咕,口水頓時流了去來。平時大夥雖不大來往,卻認得是老譚之子---萬克,年方十五六歲模樣,與大夥同齡,又見無生人在場。於是也不見外,端酒大喝一口,酒濃水涼,甜在口中而烈在肚裡。嘗一口生薑,爽口帶辣,刀豆鮮脆,羅卜干醬甜而有嚼勁,洋姜而脆不可當。萬克陪同喝酒,面帶微笑,見得大夥吃得有味,而夥伴自覺吃相狼狽,有斜視萬克。萬克不動聲色連呼:「吃—吃—吃。」自已也帶頭大喝一口,若無其事。眾人更無戒心,仰頭暢飲。一沙罐大酒在勸酒聲中不覺喝完,一個個面紅耳赤,呼吸粗吐。酒是好酒,菜當其味,只怪盛情難勸,不覺已大醉。乘著涼風酒罷,各自盡興散去。

這井泉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單間獨屋。萬克三歲喪母,八歲喪父,后與細姐相依為命,繼承了老譚幾片薄地,經心細作,只圖飽肚過日。不願出門閑聊,獨守空屋。閑日來臨時,冰雪紛飛之際。柴火堆旁,常抱膝於飯桌前,看看老譚留下的書籍。用毛筆醮水寫字,其用筆之姿深得老譚深傳,常年以來寫得字正腔圓。獨自呆於屋中,細細品味,端詳萌想,自作其樂,甚幸而喜。

時常也有好友前來光顧井泉崖,與萬克好交,喝上二碗酒,擺上二個菜,在年青人的世界里,當屬斗勇好勝,一根老竹木扁擔橫著在中間,雙方各持一端用力頂向對方,或用腰部斯頂。看誰勝誰負,定個輸贏,比個力氣。都是山裡人家,自小粗工夫了得,勞力活沒小干。誰沒個半斤八倆,誰願意屈服於他人之下,見得雙方各斯力氣。門外雖是白雪飄零,寒風呼嘯。年輕人的身上卻熱火朝天,井泉崖邊毛房屋廳堂里顯得平時沒有的熱鬧。幾番比試,幾次交鋒。萬克嶄露頭角,當中自有不服氣者,不信萬克力氣大,但敢來比試巧勁如何。有人提出巧勁如何個比試法,那人提出:「拳腳工夫,誰先倒地,誰就輸了。」那人粗壯小子,自持學過幾招半式,比試力氣雖敗在萬克之下,但想憑藉自小以來學得幾下工夫,歷經過「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開始就向萬克挑戰。萬克知道,此人想尋機報復,向大家顯耀一番,贏回面子。卻不知他學的是什麼工夫,萬克沒曾見過,只是聽得大人常講起,行俠仗義的故事情節。想得那飛檐走壁的工夫,神功蓋世之氣勢。萬克想時,不覺全身上下打了個顫。正在悶呆之際,那人已做好準備,朝萬克胸部攻擊過來,萬克本能右手護胸,誰料那人虛擊一招,右鉤拳朝萬克頭部而來,萬克退了半步,拳正中萬克左肩,還沒來不及站穩,見得那人右腳擋住了萬克的退路,用肩一頂萬克的側身,萬克一個踉蹌,雙手撒開,右手順勢抓住那人手臂,幸得站穩,弄得頭暈、目眩,臉紅心跳,說不去話來。那人也是一驚,因常用此招制敵,讓對方來個狗吃糞。未想遇到力大的,也施展不了。今日已使去全身力氣,沒想到只是一個踉蹌。如再打鬥下去,沒有必勝的把握。大夥歡叫,但打鬥雙方已經停下手來,不意再戰。於是雙方講和,大家也看得驚呆,精彩就在瞬息之間。同時大夥也知道那人的本事,是學過武術的,只因他父親也是個懂武術的人,常與會武術的人來往,教了此粗壯小子幾招,父親也常年指導。一般同齡人哪是他的對手,因此也暗暗稱奇,確定那粗壯小子是個不同尋常之人。萬克見那人住手,心裡萬分僥倖,心跳也緩和過來。萬克只說:「還是你歷害,我輸了。」那人也笑咪咪而做謙恭之意的說道:「你的力氣真大,如能學得幾招,必遠近無敵。」萬克說道:「就算學上幾招,也不及你的一半。哪敢稱得上無敵。」大家聽得笑了起來。萬克生了柴火,大家圍火而坐。竊談挫論幾番,伸拳搓掌,指手比劃,果然見得巧勁之技藝無窮,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功蓋世。談論間,不覺得已近黃昏,各自回家去了。晚上,萬克什麼也沒吃。只是躺在床,翻來複去,難已入夢。眼獃獃的望著天花板,雲里霧裡般,隱約間那方寸棋盤又湧現在眼前,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頓時萬克展開了拳腳,傲游於千軍之上,施放了心中的怒火,如綿綿江水之勢,撲了過去。粗壯小子的幾言間隨意點化了萬克腦中的武籍秘典。萬克神思往想,緩緩睜開眼睛,聽得窗外,鳥雀聲伴著井泉崖咕咕的水聲。萬克翻身下床,回想著夢裡的情景,施弄幾回招式,擺弄幾回步法,招來連腰部,腿步隨意來,連環往返,需無夢境中氣勢排山倒海,卻也渾身是勁,連貫而施,非尋常之勢,經常練於筋骨,靈活而隨機可變,伸手間而反轉如電,擊之虛之,實而擊之。令對方難有招架之功,又因力道之大,勢必千斤,常人哪有躲閃之理,挨之即倒,碰之必亡。於是清晨間熟練拳腳,反覆來回幾式,常有變幻莫測之機。幾天半個月里,身手足見活潑,腰身靈活。萬克心暗喜之,細姐見得萬克,看了半響。只是微微而笑。便轉身回屋去了。想著細姐熟悉的身影,往事湧上心來。

前年細姐出嫁,萬克不願比人家差,與細姐幸勤持家。託人請了木匠做幾樣傢具。木料已備,工錢已找幾位姐姐借了。木匠當然安心,知道萬克的家勢,進門也沒等萬克開口招呼,拿起木匠工具做起事來,只圖早點幫忙做完,並無偷工減料之心。這木匠師傅年輕沒收徒弟,只孤身一人前來。叫萬克起初幫忙拉鋸,這也是萬克有生以來見過,當然也是第一次拉鋸。這活易學,拉幾下居然能配合師傅拉好鋸條,心裡歡喜。這師傅只道萬克是個孩子,並無從心讓他整天拉鋸,只是故意試探一下罷了,拉幾下玩玩,嘗個新鮮而已。雖知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當家是當家,並不表示能幹重活、細活。萬克拉了半天,也覺得手酸背痛。平時里上山砍柴、割草、種地,雖用力氣,但今日所做的事並不一樣,是才感覺如此。萬克沒有停歇的意思,只要師傅不停,是絕不會鬆手的。腦里並沒想難,一心只盼多做幾樣傢具,哪顧得上累不累的。不知不覺中已是正午時分。這年輕師傅是個新手,也沒見過今日如此架式。萬克是個初手,雖汗流滿面,也只顧拚命拉鋸,並沒看師傅表情。細姐喊師傅吃飯,萬克方才醒悟過來,並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師傅中午是要休息的,萬克也是個懂禮節的人,當然沒有,也並不知表示出不滿意的情緒。萬克沒有休息,幫著細姐準備了一些菜,把鋸好的木材收拾好,以便空出地方,下午好鋸其它的木材。又把廢料放到灶屋裡堆起來,以備冬日發火用。這年輕師傅中午被萬克的勸了幾碗酒,一時呼呼睡去,不料一覺醒來,已是下午時分,是才覺得有點累,看時才知這鋸木料是二三天的事,不想半天時間做了近一天多的活,眼看這個小孩個頭雖不高,卻生得如此粗壯,常人所不及。在萬克的幫忙下,幾天下來原本要做四台傢具,都已做好。萬克和細姐私底下商量,工錢還夠多做二台,飯間閑聊中,萬克藉機把心事說給師傅聽了。這年輕師傅見得萬克又是喜歡又是恨,真令人哭笑不得,使人慾推辭不能,最終事情還是答應下來,說:「要萬克做更多的事才能更快完成。」萬克當然滿口答應。這幾日來,萬克冥思苦想,對木匠活也了解不少,細心觀察木匠的每一個細節。吃飯間,師傅也給萬克講解了更多的技術上的巧活,同時也讓萬克做更多的木匠技術上的活。萬克如獲至寶,專心細想,好似看到一絲希望,心中點亮了熊熊烈火般。傢具完成,工錢已付。年輕師傅臨走時也說了一句話,說是願帶萬克這個徒弟,只要有事一定叫上他,做個幫手。萬克滿心歡喜,一連送了好幾里路才回。

傢具做好。又得紡紗織布。染上幾件布料,製做了幾件嫁衣,出嫁的幾個姐姐也回來幫襯、送禮。選了個吉辰佳日。出嫁當天,請了好幾桌人的酒席,萬克做廚,姐姐們洗菜的洗菜,幫廚的幫廚,收拾嫁裝的收拾嫁裝,飯碗桌子一齊擺好。大家弄得熱火朝天,細姐出閣,眾姐相送,萬克沒邁出門檻,眼巴巴的望著細姐的花轎遠去,心中突然想起了和細姐生活的往事,和以後孤獨的日子。眼淚涮的順著臉膀流了下來,萬克生怕被人看到,轉過臉去悄悄的裝著擦拭鼻涕的樣子。第二日清晨,幾位姐姐輪留教導、安慰了萬克一番,有勸萬克去小住一下的,萬克強裝笑臉。說只願呆在家裡,不想去門。幾位姐姐也沒強勸,收拾了一下行禮,匆忙吃了東西回自家去了。

是夜降臨,井泉崖泉水發去咕-咕-咕的聲音,伴著萬克孤獨的生活。睡了幾日,沒去上山,也沒下地。一心想著和細姐歡快生活的日子,也漸漸為了自已的未來思量著。萬克沒有鬆懈,艱辛度日。一轉眼三年過去,年輕木匠師傅也沒叫萬克去做木匠活,也尋思間打聽過,沒得音信。直到後來有人傳來說那年輕師傅獨自投別的地方謀生去了。自已尋思,也尋得個鋸子和柴刀、鑿子。學得做了幾件傢具擺放在家裡,雖然粗糙,卻也象模象樣,其牢固而堅不可摧,增添了家的氣氛。隨著年齡的增長,萬克世理也明白得多一些。常聽得:「男子十五走天下,女子十五管家娘。」確也是該到了成家立業,獨撐家道之時。得到外頭走一走,看一看。農閑時,萬克拿著老譚留下來的剃刀,熟練的剃了頭髮。衣服雖破,縫縫洗洗足可禦寒。這天雨雪紛飛迎面夾來,萬克戴著紙篷大斗笠,低頭而行。山道曲折,坡徒難走。毛草枯葉叢中,路旁拐彎處驚起一隻竹雞,「呯」「的一聲,飛向不遠處草堆里,順勢幾個彎便不見影了。再走幾步就是橫柏界,下山就到中央鋪。這橫柏界,山之頂峰,在兩山中夾一條小道,天陰沉沉的,看不到很遠,風呼嘯而來,煙霧四散涌動。正要前走,余光中見得前有黑團影像橫在路中,其目發光有神,萬克抬頭看時,才知是一隻斑紋大虎。橫擋在路中注視萬克多時,見行人不退而進,此時又見萬克抬頭而望,其寬大的紙篷大斗笠隱蓋了老虎的視線,真當了個龐然大物。萬克沉住了氣,尋思如果慌忙逃走,今日必喪虎口,一命嗚呼。此刻別無他法,只有坐等良機。看老虎如何行動,萬剋死死盯住老虎的動靜,有意間先邁其鋒,再做去拚死一拚的架式。哪料這嚴寒冬日裡一聲炸雷,正在頭上,萬克也是一個不備,已為老虎撲來,蹬腿伸拳動了一下。那老虎也一驚,已為對方動手,頭也不回,從斜道里走開了。萬克心有餘悸,抬頭昂胸繼續前行,下山而去,徑取中央鋪。

中央鋪是因夾在兩鋪中間,其名因此而來。這天人行稀少,未逢趕集。萬克久住大山之中,今日忽來這屋多寬闊之地,心也舒展開來,未覺得井泉崖之外的世界有如此寬廣。這次來到他姨媽家試探尋點生計,沒想到二老不在家,又不知去向。只見得表兄弟們和著一桌子人吆喝著骨牌,桌板嘩嘩作響,正玩得起勁,也沒見到萬克的到來。自然也沒招呼一聲,更不談茶酒送上招待一番。萬克帶得二三十斤冬筍和二十幾斤生薑就放在大門旁顯眼處。尋了一條長櫈坐到屋檐下,眼巴巴的望著上朝門的那條小路,耐心的等著姨父母回來。心想著,這好不容易來一趟,也不能就此而回。砂雪過後,泡雪飄零。只望得滿天飛雪從空而降,漸漸淹蓋了這個眼前的世界。卻難已淹遮耳旁的和牌聲、爭架聲和桌板聲。天色將暗,飛雪不斷,鄰里響起菜板的切菜聲,和著烹香的菜肴氣味飄來。萬克肚子連續打了好幾個咕嚕。火光點亮了鄰家各戶的窗戶。表兄正要尋竹片點火,撞見萬克坐在門邊,順手給了萬克一個差事,幫忙破開竹片,萬克見表兄還認得自已,心下歡喜望外,沒二三下,就破開竹片,點燃了火把。已是吃飯時分,大家並沒有就此散去的意思,準備繼續再和幾盤,已定勝負。萬克一旁觀看,良久不知其意。只見得當局者一時歡喜,一時怒氣驚桌。旁觀者眼睜睜的觀看,時而指腳划手,時而似有不得其志,也試想一顯身手,在牌桌上叱吒風雲一番,如得人生之志。飯桌上幾張牌翻來覆去,幾個個銅板從中滾過來滾過去。怪只怪萬克天生未逢其緣,不懂其中奧妙,不識其中趣味。萬克頓時只覺得這方寸之桌離萬克越來越遠,視而模糊,伸手而遙不可及之地。半夜骨牌聲停了下來,萬克哆嗦的尋了一處地方過了一夜。遠近雄雞報曉,萬克早已醒來,坐在床上,聽得隔壁表兄弟呼聲正濃,這時天已大亮,等得他們起床辭別,擔心太晚。心有回井泉崖之意。雖在外一日,其時勝似一年,時間難熬。萬克和衣而睡的,翻身下床,尋得自已的紙篷大斗笠、扁擔、布袋、繩子。悄悄的開了門,復轉身輕聲合上門而去。

門外雪已下得很厚,山上積雪就更不容說了,萬克沒得一絲膽怯之意,其心已歸,踏雪而去。中央鋪兩面鋪門在寒風之中嚴實的關著。路上行人極少,萬克只顧急走,不多久,身上熱火起來,走著路兒睡意漸來。這寒冷的天氣,忽然一陣急風而過驚醒了萬克的睡意。忽聽有人呼叫:「萬克—萬克—萬克,是萬克嗎?」萬克聽得熟悉的聲音轉過頭來。抬頭尋著聲音看了過去。這不是幾年不見的姨媽嗎?正要往回走幾步,一輛馬車急馳而過,擋住了萬克的視線,萬克好生性急。等到馬車過後,萬克急走幾步,這時才看到姨媽還是小時見過的那張慈祥的面孔,萬克心喜過望,從喉嚨里嗚咽叫了一聲:「姨媽。」聲音嘶啞,只見得張開了嘴巴,卻沒叫去聲來。姨媽聽得,微笑的點了點頭,看著萬克,摸了摸萬克身上的衣服,順手抓住萬克的手。姨媽其淚已流了去來,萬克見得,也不覺得淚如汗珠而下。姨媽粗糙的手拭過萬克流淚的臉龐,其手性溫,其味有甜,五味俱下,其淚不斷。這時生怕路上行人看到方停。姨媽慌忙,只顧與萬克敘相聚之情,這才想起帶萬克去了附近一處正在建房的地方,姨媽尋得東家說了一番好話,便帶萬克到廚房熱了一些菜飯,篷房灶屋間二位大媽正忙於做事。萬克坐在灶邊,端著碗,菜香飯軟。只因飢餓過頭,又有生人在旁,細嚼慢咽吃了一碗,也沒再添。姨媽在這裡為東家洗碗洗菜之事。姨父做了下手,幫人抬料打雜。這事可是和東家極其有關係才能做的。這時萬克起身看時,見得房屋雖已蓋瓦,主梁結構已成。聽得灶房大媽說起,由於增了偏室,缺少一些木材,雖然前半年請人在山上砍好樹木,擱置於林深處。但這冰雪紛飛,寒冬臘月之際,山路難行,沒人願意進山。東家沒法,只得抬高價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消息在人群中流去,聚來幾個壯漢,來到廳堂里。東家一一點卯,才知是九個人。在空闊處,搬試了樹木,一棵大樹就地而起,猶如拔蔥倒蒜不在話下。要湊個雙數才好做事,因此還要尋得一人,這力氣活也不能隨意挑選,找來的人也不如意,東家性急,耽誤了工時不說,還要延誤了木匠師傅的事。年關在即,新房過年必逢喜事。正急尋間。萬克此時看到眼裡,急在心裡,更不敢輕口亂說自薦,東家也難已相信。正巧間,東家把眼光掃向萬克,見得這小子個頭雖不高,卻生得粗壯,也是沒有辦法,權當一試。便隨意問了一聲:「哪裡人?」姨父聽得忙說:」東家,是我家外甥萬克,是個小孩,年方十八。「東家看了幾眼回話說:」十八歲有如此高大粗壯的嗎?「姨父見狀急忙叫起萬克說:「去搬搬試試。」背著東家忙向萬克使了眼色。萬克會意,只裝沒見到。起身走去廳堂,萬克架了個式,站好了樁。順勢一下,那樹並不重,萬克輕輕搬起,望著東家,東家微微做笑,萬克沒有做聲,不知其意。姨父滿臉不悅,示意其放下。萬克才輕輕放下。「好,就是你了。」東家開口了。萬克才將信將疑,也沒細想,便硬著頭皮與壯漢一齊進山。姨媽聽得信,過來求情已是晚了。姨父託了熟人千嚀萬囑一番,說起:」他竟畢是個小孩,父母去世早,求大家天見可憐可憐。」東家也發了善心,向大家發了話,照料一下這個人。大家看了看萬克,也見過其力氣,只知是個剛成年的人,沒有耐力和經驗罷了。聽得東家發話,也都同意下來。

天色已是早飯過後,大家全負裝扮,肩膀上架貼肩布,腳穿新草鞋,手拿野雜木「丫」字棍,都是行業看家的著裝,少一不可。有此護身事半功陪,不可小視。萬克初到,沒知經驗,心下擔心,但是猛了膽,壯了心。這時也是沒得選擇和退路。一路上,只聽得大家嘻笑哈啦,粗口糊談。一時又興起,幾人唱起山歌,其調忽高忽低,其聲在山谷中回蕩,驚散了四處覓食的山禽走獸。萬克默不做聲,只聽他們說話、唱歌。其姿、其態。不覺得也溶合其中,只聽得暗暗好笑,和大家一起也有著不同尋常的歡暢。不到半日里,和大伙兒混得熟了,到達目的地,萬克擔心沾了大家的光,一齊大小事全都一人做,大夥見得如此,只顧坐等吃飯、喝酒、抽煙、談天。

下午準備幫運木材堆放一起,明日趕早扛樹下山,這一堆樹木東家說了二天內運完,工錢一分不少。大家玩罷,有帶頭操心的,呼喚大家準備行動。告誡說:「東家可不是吃素的,說一不二。可千萬不能延誤了木匠師傅的工時,到時工錢不好拿。」大家聽得這話,收了心。這時大家酒醉飯飽,一齊上得山頭來。萬克跟隨大家,走在隊伍前面,見得一棵棵大樹,雖已乾枯,卻天長地深。大夥有意試探萬克一下,叫萬克抬起樹頭,不用他人幫助。萬克沒有推辭,看到眼前這棵樹橫放在山溝里,萬克沒有挑選,搬起眼前這棵,深呼了一口氣,用了勁,一手端了起來,二手一合力,移動了一下樹,順勢放在肩上。大家默不作聲,略有年長者前去教了萬克一下,替他做了個新的齊肩竹「丫」棍。抬不起時就勢休息一下。萬克很感激,望著老者,只是微微點頭。老者抬樹后截,兩人配合,大家一齊動手。抬在肩上,樹雖不重,平路好走;陡路慢行,兩人穩住;轉彎處,兩人控制方向,山林里,樹長而直,難已通行,經驗者也非得用盡吃奶的力氣不可。這路本非沒有路,只是抬樹臨時選擇通過方便之道,前面又是坎,已是無路,必須經過這坎,才能過去,萬克踮起腳尖,一手拿著竹「丫」棍,一手扶著肩上的樹,汗從額頭滲了出來,黃豆大小,流到臉膀上時,已覺得其汗珠冰涼了。雪地上看不到哪是實地,哪是空虛地,有的是草叢,有的是坑坡齊腰,或是懸岩峭壁,萬丈深淵。這深一腳,淺一腳的,只得穩住,試探著走。賺這個錢,已非情不得已,豁去了性命。不賺這個錢已屬無奈,萬克心裡清楚。老者走在後面一步一步的教導著萬克,萬克在前背托著樹根,老者在後頂著樹尾,有時肩在樹上前後移動,有時就地休息。不到一個下午,天還沒完全暗下,樹木已搬到指定的小平地。

這夜萬克心情開敞過來,雖不知明日如何,卻知今日之事,心中有了個底細。同時也從老者那裡學得了一項抬樹賣力的本事,心中顯得欣慰,臉上露出絲絲笑意。萬克一人默不作聲,老者來問寒問暖,食量如何。萬克微笑,深深的向老者表示感激之意,和老者談談許久,其話融洽,話語平和,玩笑得當。更覺得親熱可嘉,老者視其忘年之交。大家半天勞累,有的早早睡去,有的喜笑無常,作歡尋樂。天短夜長,汗水濕透衣背,寒風不斷襲來。山嶴間,圍火烤衣取暖。

第二日,天已放亮,大家似安了弓的箭沒有回頭的路。只得打起精神,老者分攤了任務,每二人一組,共二迴路,每棵樹編號,大家抽籤抓鬮,每組二個號。天黑之前到達黃毛嶴集合。為公平起見,老者願與萬克一起抬樹,大家自願組合成一組,相互相助。老者從肩上拿下貼肩布,執意送與萬克,說:「今日不同昨天,路遠靠的是耐力。你力是不小,可尚年輕,沒得歷練。你姨父把你交給我,我得放在心上。」萬克見老者語意心長,難已推遲。老者幫萬克把貼肩布往肩上安好。拿起了「丫」字棍,樹壓在肩上果然平穩而肩舒適。經過昨天的小試,萬克熟練有序,穩中求實,沒圖急走。一路但聽老者吩咐。這老者四十開外,正當壯年,但滿頭銀髮,因常年在外謀求生活,但求有事,且不論事無大小,賺多賺小都做,各行各業都相當熟悉。萬克與老者已遠遠落後,萬克不敢支聲,按平常的步伐與老者導步前進,近二個時辰的工夫,萬克與老者已追上幾個正在路中途休息的夥伴。老者招呼了同伴勿必趕上,不能休息太久,否則天黑難走。大家也應聲了。此時老者問萬克腳勢如何,萬克平時雖沒遠行路,可是腳力工夫還能抵擋一時,更沒把吃苦受累放在心上,此等苦楚早是家常便飯般。見萬克沒事,老者催萬克步伐略微加快,中途沒做任何休息直到黃毛嶴,擺放好樹,竹筒取水,一路回走,一邊吃了紅茹當了中飯。萬克這時取下貼肩布幫老者繫上,見其肩已是緋紅,老者沒有拒絕,只是看了萬克一眼。大夥也不相差上下,都齊齊聚到了黃毛嶴。衣衫已濕,吞吐著粗氣。繼續往回趕,這時風雪交加,漫天飛舞,吹在臉上似如刀割。林海之中風呼嘯回蕩,山谷之內積雪齊腰。萬克與老者從從容容,萬克沒覺得累,尚留餘力。只是在嘗試之中,已把第二棵樹抬到黃毛嶴。老者已喘粗氣,坐下來休息。萬克放下樹來,就去積雪中撿柴火去了。天暗之前,大夥總算到齊。柴火猛烈,紅茹將熟。圍火烤衣,衣衫透著汗氣,吃著生熟夾半的紅茹,咬得「吱喳—吱喳」聲和「咕嚨」的吞咽聲,大家坐著沒敢移動,老者多是很久沒有參與這種劇烈的體力,努力的啃著紅茹,補充體力。大家默默無語、相互用眼神交換著。明日的路程不會少,路是濘泥稀滑。走近黃毛嶴雖過一半,但大家體力消耗殆盡,其鋒已鈍。明日迎來的將是一場艱難的耐力比拼。柴火正旺,大家圍火而坐,有雙手撐下巴,或相互靠背,或尋得一根枯樹叉,倚在上面,仰頭向天,睡相各異,形有千姿。萬克頂著老者,靠背而睡。酣聲漸起,深夜已過,睡意正濃。萬克順手撿起已堆放身邊的枯木放進柴火堆里。露天而睡,雖是勞累過度,但這深山野外,萬克沒敢深睡,雖不信妖魔鬼怪,卻大小貓科(五指獸)動物時常在此處神出鬼滅。令人提心弔膽,汗毛堅立,不意睡夢中丟命獸口,誠為恥笑。萬克為大家擔當崗哨,眼見得天稍微亮,萬克燒烤紅茹已熟透,正為大夥備了早飯。

天已大明,眾人早已醒來。卻沒做聲,身上四處疼痛難忍,幸得柴火旺興,冰雪天里還算不太冷。吃著萬克昨晚烤的紅茹,香甜美味。眾人狼吞虎咽,每人二三個紅茹,只填得個半肚。老者已站了起來,大家看得不能再坐下去了。加把勁工錢就到手了。這銅板就是力量,一生以來就是向人索命、催債的。一輩子的命運與它牢牢栓在一起,終生不得安寧。大夥一齊抬樹向中央鋪而去,下山十幾里處,濘泥小道,幸好換得新草鞋,穩得住腳,又持有「丫」字棍撐著。全身都得使勁,不容大意,絕不能掉已輕心。萬克牢牢記住老者的話,絕不任意枉為。老者昨日勞累,體力明顯不如當初,萬克已經感覺到了,步復不如昨日。萬克只得向樹後面移動以減輕老者的壓力。不時老者的步伐已經跟上來了,萬克心下歡喜。身上的疼痛已完全不覺得,沒事一般。中午時分便到中央鋪,萬克和老者領先趕到,姨父很遠就看到,急忙奔了過來,想接住萬克肩上的樹,頓時打了個冷顫說不出話來。只得用衣袖擦了擦萬克身上的汗珠。東家早已盼望在即。聽得消息,急忙從新房廳堂去來,迎著上來。東家見得萬克和老者放下了樹,拉到桌邊,熱茶溫酒送了上來,菜已備得二樣,足已下酒。慢慢品味,酒下肚,飯也吃飽。姨媽見得萬克,問了老者,當然是讚不絕口,東家微笑而來說:「果然沒看錯眼,是個好把式。」姨媽悲喜交加,有話說不出來。已是一個時辰過去,後來的人才陸陸續續跟來。東家不悅,心想:一個個彪形大漢,五大七粗。居然連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都比不上。此話說出去誰能相信。等到大家把樹抬完,天已大黑,眾人吃得晚飯,領了工錢,緩緩的回自家去了。萬克與老者道了別,萬克喜出望外,平生第一次賺了這麼錢,心裡歡喜。姨媽勸教萬克存錢,年齡也不少了,得取一門親事,才算得成家立業,不虧姐姐養育之恩。萬克滿是點頭。當夜萬克問得老者的地址。第二日吃了早飯,萬克在姨媽姨父的教導下備了一份禮,探望了老者。

老者見萬克來看,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正要慌忙起身下床相接,被萬克接住。其妻也備了酒菜相待,與老者對飲,無話不談,說得甚歡。酒後萬克道別,老者相留,萬克生怕麻煩,說出門幾日沒歸,得回家一趟。老者聽得才罷,相送出門。已近年關,留下無事可做。萬克只得與姨媽姨父道別,一路往井泉崖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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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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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橫柏界萬克遇虎 黃毛嶴力挫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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