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桃花劫來金陵雨
喝完酒道過別,我和師兄一起回山莊。陌上山莊里只住著師父、師兄、師弟、小童還有我五人。此時已到傍晚,山莊里靜悄悄的。
我問師兄:「師父呢?」
師兄道:「師父閉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師父一天有九個時辰都待在閉室里。」
我心想也是,環顧周圍,又疑道:「怎麼不見小師弟?」
師兄亦是一臉驚奇,正欲開口,只見在庭院里掃地的小童匆匆趕來說:「風流師兄、柒夜師姐,玖夜師兄說他上山采草藥去了。讓你們先吃飯,不用等他。」
上山采草藥?我和師兄相視點頭,這確實有幾分師弟的作風。
小師弟玖夜是師父的關門弟子。師父是輕功高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的輕功已經快得出神入化,一騎絕塵。三個弟子中,師兄資質最高,得到了師父的全部真傳。我學得差強人意,倒不至於丟了師父的臉。小師弟不愛練武愛學醫,對師父的藏書閣里那幾本醫書甚感興趣。
今日輪到師弟做飯。堂前的木桌上擺著三道菜,芹菜炒什錦、麒麟豆腐和山藥百合羹,我和師兄苦不堪言。師弟年紀最小,卻少年老成,吃飯的口味和師父最像。他好清淡,再加上深受藥理熏陶,常勸我和師兄吃粗茶淡飯。我自小就跟著師兄,吃食習慣也相近,一頓沒有肉味便渾身難受。
不過還好,師弟做飯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我戳起一筷子豆腐,見師兄往我的碗里添了一勺山藥百合羹道:「下月初八就要遊歷去了?」
我對著他點點頭。陌上山莊有個規矩,凡弟子年滿十八歲須獨自出金陵城闖蕩一番,經受江湖歷練。前兩年師兄已經遊歷過了,這次是到我了。
「行囊收拾了么?可想好先到哪去看看?」
「劍譜、乾糧、兩件衣衫,也沒啥好收拾的。」先前酒喝多了,飯吃幾口便飽了,我放下筷子有些苦悶,「至於先到哪去,我還沒想好。」
「好好想想,總會想到的。」師兄夾起芹菜送入口中,大概是覺得清淡了,皺起眉頭道,「女孩子出門在外要多小心些。這幾日沒事別往外跑了,師兄陪著你練練劍法。」
我心裡一陣感動,嘴巴上還是沒心沒肺地調侃道:「你陪我練劍,那你那些好妹妹好姑娘們怎麼辦?」
「好妹妹好姑娘哪有我親師妹重要?」師兄眉心微挑,滿眼擒笑,低頭又往我碗里加菜,「你再多吃些,等過了下月初八,得好久才能吃到小師弟做的飯菜了。」
這幾日金陵有陣雨,我待在山莊里看夢雲生給我的話本子。等雨停時,就在庭院里研習劍法,師兄陪著我一塊練。
一日,天陰,大風沉沉,我和師兄在院子里練劍,出到第十三招飛花濺雨式時,看到小童跑來,「風流師兄,山莊外頭有個姑娘要見你。」
我心裡樂呵,替師兄問道:「什麼樣的姑娘?」
「我……我哪會形容姑娘?」小童臉一紅,「我就看到那姑娘杏眼丹唇,一身粉衣面容俏麗,就是……就是凶了些……她還說……」
「她說什麼?」
「她說……她說如果風流師兄不出來見她,她就鬧得山莊……雞犬不寧。」
聽小童結結巴巴說完,我長嘆一口氣,「師兄還是去看看吧,師父還在閉關,驚擾到他老人家就不好了。」
師兄收起劍,臉色有些不好看,「今日就練到這裡,你休息罷,我去看看。」
桃色劫這種事情我早就見怪不怪了。以師兄這樣的性格,不知道哪家的女孩子能降得住他?我日後的師嫂會是什麼樣子的呢?眼前忽浮現出很多年以前見過的那對清冷清冷的眉眼,我胡思亂想了一陣,發現師兄走後實在無趣至極。山莊里清清靜靜的,師父閉關,小師弟又不知跑到哪去了。我起身,打定主意,帶上佩劍,決心還是去十里穿巷找夢雲生喝酒。
不管外頭如何雷雲涌動,十里穿巷裡總是歌舞昇平,來往眾人,喝酒的喝酒,聽曲的聽曲,一片熱鬧祥和。小二肩擔著白方巾,笑盈盈地走上前問我:「客官,來一壇蟲二酒?」我對他點頭。
今日不見夢雲生來十里穿巷說書,也不見虎大漢、柳瘦子等熟人在店裡喝酒,我尋了個二樓靠窗的位子坐下。小二上酒的速度極快,我自己給自己倒起酒來。金陵城的灰空上又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我看到窗戶底下的公子姑娘們打起了青紙黃竹的傘,走街串巷的販郎們擔著貨架跑著到屋檐底下避雨。
雨一大,賣傘的得意,來十里穿巷要杯暖茶歇腳的也多了。小二忙得堂前堂后地跑,老實人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坐在二樓角落的那個背刀的獨眼客也喝得酩酊大醉,直呼要再來三罈子好酒。我笑著搖頭,不知這樣無所事事地看了多久,略感疲乏時,忽見樓梯處走上一個人。
還是身清瘦的灰衫,布鞋沾上了泥水濕了一半,再往上看便是他那張未修飾的清秀的臉。言五亦看到我稍愣了一會,便沖著我點了點頭。他走過來與我同桌,小二顛顛地跑過來又上了壺暖酒。言五亦坐下后搓了搓手,掏出懷裡的酒盞倒著暖酒,靜靜喝了半盅后才抬眼看我。
「你——」我與他恰巧同時開了口。
言五亦放下酒盞,微笑道:「女俠優先。」
我倒沒跟他客氣,直問:「你過來怎麼光顧著喝酒,也不說話?」
「淋了雨先暖酒驅寒。我正要說講,你便也開口說了。」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你怎麼今日一個人來喝酒?」
我哀嘆道:「我也正奇怪此事。」
「你那位風流的師兄哪去了?」
「我也正納悶此事。」我搖頭表示不知,瞧見言五亦那正經疑慮的樣子,忽的輕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言五亦更加一頭霧水了。
「我笑我師兄不僅被姑娘惦念著,還被男人掛記。」
言五亦聽罷先是一愣,緊接著臉上浮起些紅絲,等反應過來后眼中一亮,說話也有些捉摸不定起來,「聽你這麼一說,你師兄是不是真的……」
他雖未把話說完我便知曉其意。我不點頭也不搖頭,反問道:「你個大男人,打聽這些事做什麼?」
「好奇嘛,」言五亦有些訕訕,「我初闖江湖,自是對前輩名人有一番景仰。你師兄年紀雖輕就被稱為大俠,輕功絕塵,劍法也極高。有句話說,陌上山莊見風流,風流大俠閱女無數,可否真風流?」
「其實我師兄從前不是這樣的。」這個事要從何說起呢?江湖人管我師兄叫做「風流大俠」,他也自得洒脫。可真遇上「風流」二字,作為他的師妹我還是要替他辯上一駁的。
「哦?這裡面還有一番曲折?」言五亦這個人有一點同夢雲生一樣,都好打聽。只不過夢雲生打聽是為日後說書用,我看他打聽純為了他那好奇心。
「你若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既然今日勢必要說出個一二,我便痛痛快快地一口悶盡碗里的酒,擦了擦袖子,「我雖沒有夢雲生說書好聽,」我繼續往碗里倒酒,發現罈子里已經空了,「只是說起故事來難免會口乾舌燥的。」
我往一邊擱下空酒罈。
「我請了,女俠只管說故事,今日的酒我請便是。」言五亦會意,大方地把他那壺暖酒也推到我跟前。
我沖他施拳道聲「客氣」,暗暗地摸了摸腰間空空如也的荷包,心下鬆了口氣。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起來,淅淅嘩嘩地蓋住了人群的熙攘之聲。我突然慶幸言五亦在大雨先行前來到十里穿巷。我對上他那雙好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嗓子正色道:「這件事要從五年前,一個有雨的日子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