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舊事新事入山河(八)
無名算不算那個最了解穆隱的人?或許算,又或許根本就算不上。
這個無論是武道還是仕途,一直都是無名標杆的男人,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又暗藏了哪些震動天下山河的布局?
無名心中苦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同這個生命中分量最重的男人,漸行漸遠。
屋內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餐桌上的火鍋冒著「滋滋」的氣泡。火鍋的油煙,吹進無名的眼睛,這位從小就烙下魚鉤所印記的諜子,眼睛有些發澀。
也許是那道江湖暗影已經吃飽了,這才打破了安靜壓抑的氛圍。
穆隱拿起桌邊的手巾,一邊擦拭嘴巴一邊盯著無名,道:「你先找個地方養傷,魚鉤所里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無名知道已經多說無益,站起身來,重重鞠躬笑道:「孩兒告退。」
穆隱點了點頭,目送無名離開房間。一個短髮長衫的男子,在無名離開后,從房內的山水屏障後走了出來。
短髮男子看向穆隱,低頭問道:「義父,用不用我去送他?」
房內的空氣又一次安靜了下來,比之穆隱無名父子對峙時的氛圍,還要更加的壓迫。國字臉男子雙手藏在餐桌之下,用手微微握著衣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短髮男子發現,那位位高權重、震懾江湖廟堂的暗影,竟然在走神。
短髮男子略微猶豫,還是開口提醒道:「義父?」
穆隱依舊沒有回過神來,只是怔怔出神地望著房間的紅杉木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
「去吧。」穆隱沉重的聲音終於是響徹,像是壇中落石,在激起了一層水花過後,又是重歸於平靜。
短髮男子推門而出,嘴角洋溢著深深的笑意。
人生千奇百怪,每個人的經歷各有不同,當別人說著聽著、笑著樂著、哭著吼著的時候,我在乾的只有一件事情——殺人。
我很會說,總是能三言兩語的挑撥離間,本來感情堅若磐石的兩個人,因為我的幾句話,就變得刀劍相向自相殘殺。我總是能通過說話,來調動他人的情緒,敵人變得憤怒、瘋狂、歇斯底里的時候,我的目的便達到了。說話,能給我節約很多殺人的時間。
我也很聽話,一直以來,義父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義父讓我殺誰,我就殺誰。這不正是我存在的意義嗎?魚鉤所無名,要是連人都殺不了了,我對義父來說,就完全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我不會哭,我不是什麼感情麻木、沒有淚水的殺手,我是天生就不懂什麼是流淚。父母慘死,全族被屠殺,我只是站在漫天火光中,平靜地看著朝我砍過來的屠刀。
我在火光中,看到了義父,被義父帶了回來。從那以後,義父就只教我一件事情。
我也不會笑,可「笑」終究和「哭」不是一回事,哭很多餘,笑卻很重要。又有誰會刻意防備一個,滿面笑容的人。我開始練習微笑,因為微笑可以幫我更好的殺人,那是義父最在意的事情。
可是現在啊,我好像會笑了,不是那種練習過無數次、連弧度都是設計好的笑容,而是真正的笑。見到那個少年之後,我好像會因為開心,去笑了。
我會笑了,對於魚鉤所無名來說,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很麻煩很麻煩。
少年帶給我的並不只有笑,還有別的更多的情緒。以前深信不疑、也不會胡思亂想的事情,我竟然開始去想了。
我會去想,如果有一天,無名不會殺人了,在義父心中的位置,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想法剛開始在我心中種下,就像是一顆充滿活力的種子,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種感覺了,有沒有可能,有沒有一絲可能,無名在義父心中,不僅僅是殺人的工具?
我想知道答案,我等不了了。
現在啊,我知道了答案,也學會了哭。
我眼前的這個人,叫做鄺尋風,和我一樣是手持點亮四目「雙魚互龍」的人,這個人一點也不喜歡我。
鄺尋風比無名要高上一個個頭,身材高大英俊,一根根短髮就像是長青鐵樹。鄺尋風俯視著本來就長相平庸的落魄青年,一人英俊高大雄姿英發,一人平凡平庸神情落魄。
湛藍的天空流雲如水,汗白玉石板鋪設的街道,人來人往,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青年。
除了鄺尋風。
鄺尋風一眼就看到了混跡在人群中的青年,鄺尋風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青年垂著雙手,望向鄺尋風。
行人熙熙攘攘,茫茫人群之中,有兩人一動不動,相隔不到五步。
「弟,我來送你。」鄺尋風道。
「恭喜你,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無名道。
「既然雙手已廢,你何必要回來?沒了『點蒼指』的你,對義父又有什麼存在的價值?」鄺尋風道。
「義父不會允許,一個知曉無數秘密的廢物活著。」無名自嘲道。
「你錯了!我們四個人中,義父最喜歡最重用的人就是你。他甚至願意為了你,打破自己的原則。」鄺尋風毫不掩飾自己的妒意,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所有的勾心鬥角都變得多餘。
「不可能……」無名內心一片混亂,魚鉤所無名,終於是被他人的言語,擾亂了心神。
因果報應如此。
「義父是什麼人?他既然能知道金士奇是你殺的,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你被東方鈺廢掉了雙手?」
「你選擇回來,就等於是替義父做出了決定。」
「哥哥很感謝你選擇回來,親手送走你之後,破了我心中的魔障,衝擊十品大宗師,也不是不可能!」
此時此處,就像是一個喧鬧的集市,一個遠離了塵世紛擾,我行我素、自在悠然的集市。人流交錯,鄺尋風三步兩步,已經走到了無名的面前。
無名已經完全放棄了反抗,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廢人還有什麼反抗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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