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轉移

第128章 轉移

「棠榦不該被隕功,危邦此後誰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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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埋頭吃著,聽到蕭秀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這件事不得聲張,你讓三娘趕緊離開,直接送到蕭賜那裡,這段時日不要露面。另外,讓長風叔按照預先準備好的,將出城路線疏通好。隔壁院子記在米行曹嘉名下,讓他去那邊等著。還有···讓簡行、簡從兄弟二人,隨時候命。」

「諾!」應答的聲音,已經到了門口。

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僕人在門口對蕭秀行禮后,就匆匆離去。隨後,蕭秀跨步進門,朝我走來。

我笑著問他:「呵呵···遇到什麼天大的事了,讓蕭兄這般神色緊張?」

「也不算天大的事,不過是剛剛得到一個壞消息。」蕭秀一邊落座,一邊回我道。

我忙問:「昨晚的事,想必『鬼影』已經告訴蕭兄了吧?難道能比昨夜還壞嗎?」

「呵呵···那確實沒法比。只不過是皇帝與饒陽公主達成交易,要取尚兄性命罷了。」蕭秀笑著答道。

這下輪到我犯愁了,接著問:「他們···達成什麼交易了?」

「皇帝除掉你,換取饒陽公主帶領宗親和外戚對皇帝的臣服。這件事對皇帝來說,百利無害,他已經欣然應允。」蕭秀回道。

我放下手中的竹箸,苦笑道:「呵···饒陽公主給了陛下一個『聖明』的借口,他當然不會錯過。」

「那尚兄有何打算?神策軍里的王宗實和王茂玄,已拱手聽命。樞密使劉行深和楊欽義,也大致掌握宮內情況。只要一聲令下,長安盡在掌控,皇帝沒有機會。」蕭秀很平靜地對我說道。

我皺眉看著他,同時想著這樣做的後果。隨後我搖搖頭,對蕭秀說:「蕭兄,我說過,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我絕不會做那樣的事。如今還沒到絕境,柳泌昨日許諾,不會讓我死。我信他,他一定能攔住陛下。不過,為防萬一,過會兒,我還是去『吟風樓』等結果吧。」

「柳泌的話,未必可信。不過,我料到尚兄不肯,所以另做了打算。隔壁的院子,我已經在杜家出事後,買下來了,並且屯了三年的糧,足夠應付一陣子。在車馬院就有密道,可以不動聲色過去。等尚兄吃完,就先去那邊。我在此將一些瑣碎的東西收拾安置好,也就過去了。這邊···就留個空宅給皇帝吧!」蕭秀對我說道,看起來早已胸有成竹。

我想起方才他在門口跟僕人說的話,遂問道:「簡行、簡從···蕭兄是否想將他們留在此處?」

「留一個就行了,到時候讓他們自己決定吧。如果不留,皇帝不會安心的。好在他們與尚兄長得有幾分相似,等皇帝的人來的時候,在這屋內放一把火,燒毀一半面容,旁人就分辨不出了。尚兄不必有何不忍,這是他們的榮幸,也是他們的宿命。」蕭秀依舊平靜地說著,只是我卻聽得毛骨悚然。

我忙反駁道:「沒有誰應該替誰去死,這不是他們的宿命,更不是什麼榮幸!這是殘酷無情!你不能這樣做,他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我不見了,陛下便無計可施。待會兒就將此處點燃,等陛下的人過來,直接說我已自焚而亡,只剩一堆灰燼。無處考證、無跡可尋,陛下和饒陽公主也就只能作罷。三年,足夠讓他忘了我。我在隔壁院子,不出門便是了。」

在我說話的同時,鄧屬進來坐下。班心給他遞上茶水,他放到一旁沒有喝。等我說完,鄧屬便忙著與我們說道:「先生、二公子,方才蕭賜那邊傳來消息,陛下派金吾衛大將軍鄭光,夜間帶人來萬金齋。不過蕭賜說,這個消息並非他探聽所得,好像是鄭光故意在他面前說漏嘴的。鄭光將如此機密的事說漏嘴,難道是為了試探蕭賜?」

我搖搖頭,答道:「不會···這不是試探,是有意相助於我。如果是試探,倘若我因此跑路,他們就再也抓不住我,豈不是得不償失?為了試探蕭賜,而放跑我,這不用想,都知道不划算。」

「既然鄭光有意示好,尚兄就不用糾結了,今夜沒人會出事。就按照方才尚兄謀划的,過會兒等我們都去隔壁了,在此處放一把火。之後的事···我想,鄭光會幫我們的。」蕭秀對我說道。

我點點頭,算是應允了。接著蕭秀和鄧屬就各自忙去了,班心喚人來將碗箸收走,之後他也忙著給我收拾房間。我讓他先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卻說自己沒什麼東西,不用收拾。

約莫一個時辰后,蕭秀過來說隔壁已收拾好一間屋子,要我先過去。我見房間內的東西都整理差不多了,該裝的也已裝入箱子,只等著搬過去,便同意了蕭秀的要求。班心說要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所以沒有與我一起過去。

從車馬院的密道,來到隔壁院子。蕭秀將我引到一處,已粗略收拾乾淨的屋子后,就又出去忙了。等到黃昏時分,僕人將東西都搬了過來。隨後,我仔細檢查了那些從萬金齋搬過來的箱子,生怕落下了什麼重要物件。我將箱子里的東西清點了一遍,好像都搬過來了,卻又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等我走回座位,剛坐下的時候,猛然想起,少了馬新瑩給我的手爐。我忙再次起身,跑到那幾個箱子前,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真的少了手爐。可我明明記得,在走之前,我已將手爐放在了箱子最上面,怎麼會不見了呢?難道我記錯了?那手爐,我連睡覺都放在床頭,怎麼可能忘記裝進箱子呢?

我一邊找著,一邊嘴中嘀咕著:「不可能啊,去哪兒了呢······」

「先生在找什麼?」鄧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抬頭,看到他走進來,忙對他說道:「新瑩給我的那個手爐不在,可能還落在萬金齋。」

「什麼?我就是來告知先生,那邊剛點著火。」鄧屬對我說道。

我聽罷,焦急萬分,慌了神,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我···新瑩最愛惜那手爐了,我日日都放在枕邊的,若給弄丟了···我···怎麼辦啊······」

「先生別急,我再過去一趟。」鄧屬見我這般模樣,立刻對我說道。

我知道再過去的風險,忙阻止道:「別···鄧叔,別過去了,太危險!」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鄧屬就已經跑了出去,邊跑邊回我道:「先生放心,沒事的!」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我盼著他能毫髮無損地將手爐尋回,可是心裡又十分擔心。我擔心手爐尋不回來,更擔心他出什麼事。為了一個手爐,而讓他出事,實在是不應該。可那手爐是新瑩的···此刻我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來到門口,望著隔壁院中的大火照天,在聽到一陣人聲和馬鳴后,突然就覺得體力不支。我吃力地扶著門,緩緩坐下,倚靠在門框上,很快就閉上眼,人事不知了。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扭頭就看到新瑩的手爐放在枕邊。我趕緊拿起手爐仔細檢查,生怕有損壞。見手爐沒有磕碰后,我才將手爐放到枕頭的另一邊,自己緩緩支撐著坐起身。我搖了搖頭,去去睡意,然後掀開被子,獨自穿好衣裳。

趁我睡著,這屋子已經被人布置得,跟萬金齋我曾住的那間一樣了,還是那樣的坐席,還是那樣的香爐,還是那樣的案幾、憑几和屏風······

「小先生今日醒這麼早!」沒等我落座,班心從門口進來,手中端著魚洗,肩上搭著手巾,邊走邊說。

我抬頭看著他,問道:「姑娘為何將手巾搭在肩上,放魚洗沿上不就好了?」

「疊好放魚洗沿上,沿太窄,我怕手巾掉落。如果一頭放魚洗中,一頭放外面,我怕會淋水。如果全放魚洗中,水較燙,不好拿出來。好在手巾是乾的,放肩上挺好。」班心將魚洗放到案几上,回我道。

我笑道:「呵呵···姑娘真實在。若是珠璣,他絕不會做這樣不太雅觀的事。」

「我就是個粗人,粗人更重實用。為實用可以不要雅觀,若為了雅觀而忽視實用,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些高雅的事,就交給不計代價的人去做吧,我可做不到···再說,在此處,還要什麼雅觀?又沒旁人看!」班心一邊沒好氣地說著,一邊將肩上的手巾濕了水,擰乾后遞給我。

「姑娘說得是!」我微微一笑,應承道。

隨後我接過手巾,擦了擦臉,再遞還給班心。他陰沉著臉接過手巾,一句話沒說,將手巾扔進魚洗,俯身端起魚洗就出去了。

班心走後,我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窗口。這窗戶沒有了紗布的阻隔,窗外也沒了那顆赤松,只剩一片烏雲密布的天空,像是要下雨了。春夏相交之際,雨總會頻繁些。

等班心再回來的時候,他給我端來了吃食。他將吃食放在我跟前的案几上,還是不說一句話,緊接著就去窗邊準備關窗。

「有勞姑娘了!」我對他客套道,只是他依舊沒搭理我。

我嘗了一口吃食,有些不對味,不是三娘的手藝。接著想起昨日蕭秀說的話,才想到三娘已經去蕭賜那裡了。隨後我邊吃,邊問班心道:「姑娘,昨日我昏倒后,諸事可還順利?蕭兄和鄧領衛呢?」

「你還知道關心他人?你可知,昨日為了那手爐,此處險些暴露?鄧領衛的手都燙傷了!」班心諷刺地說道。他關好窗后,來到一旁坐下。

我急了,忙問:「那他人呢?傷得如何?」

「已經去天香樓找大夫了,二公子陪著去的···等你?哼···傷口爛了都甭想等到,你就會事後諸葛!」班心懟我道。

雖然班心的話,很難聽,可也說的是事實。我沒去想著生氣或自責,只顧點點頭,又問他道:「昨日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會如此嚴重?」

「昨日鄧領衛為了尋回手爐,闖進燒著的屋子。手爐是被搶回來了,可他的手也在屋子裡被燒傷。在他從密道回這裡的時候,匆忙間沒有將密道的入口關嚴實。後來被金吾衛發現,並上報給鄭光。好在鄭光有心相助,他將車馬院一把火燒了,並對外說,你就在裡面,已經自焚而亡。」班心一邊侍弄起那些茶具,一邊回我道。

我咽下口中食物,自問道:「鄭光···他為何會幫我?」

「你好好吃你的,想那麼多幹嘛?知道他相助,在心中感激便好,何必問那麼多?對於暫且沒有辦法弄清楚的事,無需多想,多想也是自尋煩惱!」班心看著我說。

我看向他,也無法反駁,只好點點頭,接著乖乖吃東西。

中午的時候,蕭秀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回來了,但只有他一人,不見鄧屬的身影。

我見狀,便問他:「蕭兄,鄧領衛呢?聽說他燙傷了,傷勢如何?」

「尚兄不必擔心,他只是手燙傷了,已經上了葯,歇個把月就好。」蕭秀取下斗笠和蓑衣后,邊坐下,邊回我道。接著他說了一件,我不願意聽到的事情:「對了,尚兄,今日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說一聲。饒陽公主被放出來了,而且允許他重新召回青衣衛。」

「此事雖在我意料之中,但卻是我無法忍受的。蕭兄,如今雖已斷了光耀之途,但還是想懇請仁兄,幫我除掉饒陽公主。我知道,這樣做,兇險萬分,而且毫無名利可圖。只是,金堂長公主已死,我曾答應他的事,不能就此作罷。還有,青州冤死的百姓在天上看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能成為一句空話。讓饒陽公主逍遙法外,我做不到···」我悲痛而沉重地對蕭秀懇求道。

蕭秀立刻答道:「替天行道,只為忠義,何須圖報?尚兄想如何做,只管說便是!」

「仁兄大義!那我就直說了,我想讓鬼影扮成青衣衛,去宮內刺殺陛下。當然不是真的刺殺,只是嚇一嚇,留塊青衣衛的腰牌給陛下。剩下的事,交給陛下去做。我就不信,他那樣多疑的人,會在此之後,還留下饒陽公主。」我惡狠狠地說出心中謀划。

蕭秀沒有多說什麼,立刻答應道:「好!我這即去安排。」

隨後我站起身,與他行禮道別。

不出意外,第二日就傳來讓我滿意的消息。皇帝大怒,命馬元贄查抄饒陽公主府,青衣衛盡皆遣散,並要求饒陽公主去道觀修心。皇帝還順道將謀害金堂長公主和駙馬的直接兇手都找了出來,繩之以法。有不良人相助,我並不奇怪皇帝能在這麼短時間找到兇手。當然他這樣做也絕不是為我,只不過是為了穩定宗親和外戚的情緒而已。

我以為事情塵埃落定,想將未做完的事,都做完。於是我讓蕭秀找朝中六部的幾位大員,極力促成重審「吳湘案」和為「甘露之變」中被害之人昭雪等事。不過我沒想到,這樣做,卻讓我在一天後,懊惱不已。

一日後的夜裡,蕭秀給我帶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尚兄,今日白敏中對皇帝說「吳湘案」疑點重重,讓皇帝重審。皇帝同意了,並讚揚白敏中用心政事,遂任命白敏中同平章事。」蕭秀對我說道。

我皺起眉頭,問道:「陛下真是急不可耐,尚未親政便行此舉,難道就一點都不顧及情面嗎?」

「自古帝王,哪個不是孤家寡人?相比於情面,他們更看重權利。李太尉當了道,恐是免不了被貶的命運了。其實那日冊封大典完畢,皇帝就曾對內侍說,每次李太尉看他,都讓他毛髮洒淅。只不過當時見尚兄身體不適,不想讓你煩心,便沒有與你說。另外,也是清楚,即便說了,無論做什麼都改不了結局。」蕭秀接過話,對我說道。

我望著門口,有些無奈,自言自語道:「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從來不都是如此么?尚兄不必為李太尉傷懷,你也不曾料到,最後的結局會是這樣。倘若任何事都能看透結局,人世間就太無趣了,也就不會有許多遺憾和後悔。都說福禍相依,其實無論是福還是禍,皆無需看得太重。你想想,倘若在八十歲時回憶當下,還會覺得此時經歷的這些事,有多不得了嗎?我猜那時,你只會報之一笑,就像你現在回憶小時候摳腳趾一樣。」蕭秀耐心地勸著我。

他的話,把我逗樂了。我遂笑道:「呵呵···我才不會摳腳趾!蕭兄的比喻倒是清奇,不過仔細想想,也有點道理。任何事,過了許多年後,再回頭去看,就不會像發生時那麼困惑人心。無論好的、壞的,只要還能記住,都變成了珍貴的回憶,往往不再去糾結得失和對錯。」

說完,我看著蕭秀,嘆道:

千載人蔘金萬兩,十年陳醋苦猶香。

何須細看當前事,回首今夕一笑藏。

燒舊屋,傷鄧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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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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