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末路
「不悔今生忠義骨,已將年少付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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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鄧屬的護衛下,我再次啟程,回古南嶽山。
在潛月軒門口,我對正在屋檐下腌鹹菜的班心說:「我回來了。」
班心聽到我的聲音,頓了一下,接著繼續忙手中的活,看也沒看我,背對著我說:「哦。把門口那堆菜拿去洗洗,一會兒要用。」
之後班心就拿著手中的陶罐,走進屋裡去了。
鄧屬這次又在山上逗留了數日,才不情願的離開。
山中的歲月漫漫無期,不過三年也只是彈指一揮間。當初回來時,鄧屬察覺到有人尾隨。他本想斬斷尾巴,被我阻止了。後來每次下山,我與班心總能感覺到被誰跟著。
我不知道蕭府是如何推算三年之期的,不過三年後,確實是一個陌生人敲開了「潛月軒」的門。
「尚先生,長安故人想見你一面,還望莫要推辭。」那人在門口對我行禮后,說道。
我點點頭,回道:「你們終究是來了。我會與你同去的,不過先容我收拾行禮,與人話別。你們且去山下等我。」
「諾!」那人很識趣的離開了。
待那人走後,我獨自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班心煮好了茶,在案前等我。收拾完衣裳,我在她對面坐下。
「你曾是朗朗少年,蹉跎至今,先生也去掉了那個『小』字。不知,你還有何心愿未了?」班心望望窗外,又看向我,問道。
我端起跟前的茶盞,笑道:「呵呵···我還未動身,你怎知此去長安,需先了心愿?」
「難不成···山下那些人,是請先生去喝茶的?」班心卻沒有笑,看向遠處,反問我道。
我也看向遠去,回道:「或許,是吧。」
「好!那我等先生回來!用不了多久,山上的毛草菇就要發了。若不及時回來,那些美味可不等你。」班心此刻卻露出了笑容,很勉強的笑容。
我看著他,片刻后,認真地說道:「你也不用等。」
「我?我才不會等。你知道,我是喜歡吃打傘菇的,唯雨後才吃得到。」班心說著,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我手裡的茶還很燙,而他卻像沒有感覺到。
我此刻有些莫名的難過,看著他,無奈地說:「我曾答應為你做一件事,如今也做不了了,你別怪我。」
「哦···呵呵···你已經做完了。」班心放下茶盞,笑著回道。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看了看我,跟我解釋道:「上次去長安,我讓你早去早回,你做得很好。」
「呵呵···」我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班心這樣說,只不過是讓我安心罷了。其實,那算什麼許諾啊。我尷尬地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後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我們總是把青春埋葬,但至少有一種甜回味悠長!謝謝姑娘的蜂蜜普洱,我該動身了。」
班心舉起茶盞對我示意,之後將頭撇向一邊,看著遠處。
我走了兩步,回首問他:「對了,我還是很想知道,當初你是怎麼勸馬新瑩離開萬金齋的?」
「他對你傾心,我斷了他的念想,就這麼簡單。」班心沒有看我,含混不清地答道,聲音有些顫抖。
我點點頭,心疼地轉身就走。我不忍再多留一刻,因為知道永別不可避免。
入長安后,鄧屬的暗衛立刻發現了我。在暗衛的執著下,我被他們帶著,擺脫了那些尾巴。
之後,在我的要求下,他們將我帶去清平樂樂坊。在樂坊內,我聽著七善彈奏的琴聲,想起曾經許諾過馬新瑩,要陪他來聽曲的。只是如今卻無法再做這件事了,心中徒生歉疚和悲愴。
不過想著馬新瑩的性格,估計他最終也不會怪我吧。他只會寬慰我說:「反正我記性不好,早忘了。小先生不用感到愧疚!」
「願有一日,你來此聽曲時,不會想起我。」我閉上眼,喃喃自語,淚水順著眼角滴落,我又想起那個姑娘。
如果那時知道結局,我定在一開始,就拒絕相識。
如果那時知道今日,我定在相識后,不惹你哭泣。
如果那時知道珍惜,我定拚命相留,生死不分離。
如果那時······
可惜沒有如果,我只能在此獨自思念,默默祝福,連最後的時光,都無法與你相見,與你道別。
不知不覺中,我隨口吟道:
嘆紅塵,一言難盡,回首如夢方醒。天涯望斷人間路,此去末途誰等?昨日笑,皆隨影,只當悵惋不當恨。今生有幸,解一兩風情,三盅妙飲,未負狀元令。
長安冷,莫羨千年隆盛,宮門多少非命。秋霞空憶南遷雁,思念惹人悲慶。哀此景,更可憎,蹉跎歲月身無病。風雲反擰,怎料誤朱顏,磨磚作鏡,棄萬里馳騁。
(《摸魚兒·紅塵嘆》)
一曲終,音繞樑,茶尚溫。余情未了,意猶未盡。悲從心底來,面向空袖掩。往事如煙凝成畫,歷歷在目。舊人如故顏未老,笑似從前。
雜聲起,人將散,弦已平。此情何寄,此生何嘆?昨日誌未改,今朝仍不悔。我身如木人將伐,惜未成材。我心如月向天明,萬世可鑒。
我擦了擦淚,收拾容顏,把自己從沉淪中拉回現實,將身前案几上的茶,一飲而盡。
這時,鄧屬過來與我行禮。我看向他,從懷裡掏出一本寫了十年的書,與他交代了一些事。他不解地看著我,想說什麼,被我阻止了。我只說讓他照做,他點點頭,不問緣由。
這些年,他已經深知我,也深知蕭秀。所以無論我交代的事情,多麼出乎意料,他都不再多想,只是一絲不苟地去做。我喜歡他的這種信任,也喜歡不廢過多口舌。之後,我和他一起,與七善和薛梁吟道別。
走出清平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又想起馬新瑩的話,舉頭看向天空,自言自語道:「你曾說,星星是希望。今夜沒有星星,大概,也沒有希望。」
在暗衛的護衛下,我們一起來到百合園。
竇嫣依舊仙姿飄飄地在園內迎我。接著他領我去到那棟花香四溢的沁心閣,而蕭秀正在裡面等著我。
他著一身錦繡,在窗前望月,端茶輕嗅,神情還是那般泰然自若,似乎一切都盡在掌握。
看到這幅景,我有感而發:
封侯萬里成空許,重門只可隻身去。公子世無雙,不該孤影長。
樓中香四溢,故友何獨立?莫負此良辰,他年無舊人。
(《菩薩蠻·勸友》)
蕭秀聽完我所吟,開口便回:
封侯萬里非心向,重門怎可隻身往?成敗莫強求,古今江自流。
君當如后羿,敢射空中日。不信世間臣,能安天下人。
(《菩薩蠻·勵友》)
他吟誦完,轉身望著我,微微一笑,問道:「如今,我該稱你『尚兄』,還是······」
「都可以,一個稱呼而已,何必計較?」我隨口答道,來到案几上拿起茶壺,自斟自飲。此刻,我突然釋然許多,沒有了在「清平樂」時,那許多回憶和遺憾,也就沒那許多惆悵需去排解。
蕭秀走過來說:「既如此,那我便不用糾結了。」
「蕭兄近來如何?聽聞你傾心一位愛笑的姑娘,可有去求?」我關心地問道。
蕭秀還是一本正經地回道:「尚兄知道的,我與他早已無可能。還有,他不是愛笑,只是笑起來很好看。」
「為何無可能?就因為你家那些規矩?」我有些氣憤,接著我看向一旁站著的鄧屬,問道:「鄧叔,他現在還在派人保護那姑娘嗎?」
鄧屬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接著再問:「那姑娘嫁人沒有?」
「聽說許了人家,不過得等兩年後,因為老頭要守孝。」鄧屬回道。
「什麼?許了一老頭?」我大吃一驚,接著嘆道:「懷璧害此身,名利禍紅顏,何其悲哉!」
蕭秀有些難過地說:「事已如此,不必再提了。」
「什麼叫事已如此?又為何不提?難道蕭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傾心之人,步入黑暗,愁怨一生嗎?你怎忍心如此?」我生氣地說,蕭秀總這般自我束縛,這讓我有些惱怒。
我看到蕭秀悲痛地站在原地,眼裡充滿淚水,未發一言。於是我站起身,一隻手背到身後,用命令地口吻對他說道:「既然你們認我做主公,那今日我便要做主公該做的事。蕭秀,我以此身份命令你,必須阻止呂微雨嫁給他人。你曾說過,那些規矩不會束縛我,那我便不管了。我命你設法將那姑娘娶了,如若不然,你便是違令不遵。」
蕭秀不知可否:「尚兄你這······」
「誰是你尚兄?我沒跟你開玩笑!這是命令,你不從也得從!」我故作嚴肅地打斷蕭秀。
蕭秀只好作揖答應:「諾!」
見他答應,我滿意地笑道:「呵呵···這才對嘛!如此,我便再無憂慮之事了。」
這時,突然聽到一陣亂糟糟的聲音。緊接著,竇嫣進來說:「先生、二公子,金吾衛闖了進來。」
「主公,請隨我從密道離開。神策軍和各州都將皆已待命,只等一聲令下。」蕭秀聽到竇嫣的話,立刻對我說道。
「蕭兄,你要作何?」我問道。
蕭秀答道:「既然有些人不仁,我們便沒必要守義。父親說,可先立后廢······」
「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初衷。現在,我告訴你,那也不會是事情該有的結局。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還請蕭兄見諒!我有我要守護的東西,你也有你要守護的東西。蕭兄,還請你速速離去!今生我辜負蕭府厚望。蕭府重恩,無以為報,且讓我為蕭府做最後一件事。」我打斷蕭秀,說完便坐了下來,神情堅定。
眾人半晌未發一言,片刻后,蕭秀對我行禮說道:「主公大義!是否有要交代之事?」
「求真者得真,當定其心,盡其力,竭其謀,以安天下。若能如此,平生無憾!」我看著眾人,坦然而淡定地說道。
眾人皆向我行禮,之後在蕭秀的帶領下,從密道離開。
看著他們離開后,我面向門口,舉起茶盞,吹了吹,吟道:
紅塵紛擾容顏舊,看遍人間萬事休。
不悔今生忠義骨,已將年少付千秋。
知前路,行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