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閑聊
「春來遍野百花開,惹客疾呼裝未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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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門打開,出來一個四五十歲的僕人,見珠璣,又看看青衣衛,問道:「爾等何地官人,來此何事?」
「我乃洛陽左信使,煩請家老通稟執事,門主所請之人已帶到。」珠璣一邊行禮一邊說著。
僕人看了看珠璣,又看了看我和蕭秀、鄧屬,慢悠悠地回道:「執事昨夜隨門主一起去了公主府,尚未歸。」
「那可有囑託何時方歸,我等可否進院等候?」珠璣急切地問道。
那僕人沒睡醒地樣子,依然懶散地回著:「昨夜走的急,未曾說何時歸。你一小小左信使,如何進得總院?」
珠璣聽完,與他爭道:「可我所領之人,乃是門主親點,要入『敬賢館』的,你怎可······」
「『敬賢館』昨日已滿,爾等去『玉藪澤』歇著吧。」僕人打斷珠璣的話,不耐煩地說道。說完便關上門,不見有半分客氣。
珠璣在門前佇立了片晌,轉身向我們走來,輕皺眉頭,面露難色。抬眼看我之時,收起了苦色,無奈地對我說道:「執事出門未歸,亦無叮囑。這兩日匆忙趕路,想著今日黎明便到,先生可儘早歇息。誰承想,而今這家老竟不許進院,當下奴家也不知去向何處了。我等失禮,請先生見諒!」
蕭秀忙解圍道:「這與姑娘無關,不必自責。剛剛家老不是讓我們去『玉藪澤』嗎?」
聽他這樣問,不知這蕭秀是真不知,還是裝的,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我竟忍不住笑了出來。珠璣面露尷尬地解釋說:「蕭公子說笑了,『玉藪澤』那種地方,怕是不適合先生去的。」
「哦,那是什麼地方?如何就去不得?」蕭秀竟要刨根問底,這讓珠璣如何應答,我看著身邊的鄧屬,想他常來長安,應是知道的,便趕忙對他使了個眼色。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皺著眉頭再示意,用手做扯衣服狀,他才明白過來,趕緊拉了一下蕭秀,說道:「妓館!」
這鄧屬真是憨實,竟不知壓低點聲音,還說的這樣直白,為免尷尬,我忙說道:「蕭兄不是說在長安有幾處宅子嗎?不如,我們去附近的宅子稍作歇息。等執事回來,珠璣姑娘再來通稟,如此應該不妨事吧?」
我看向珠璣,只見他稍思片刻,回道:「如此甚妥,已多有怠慢,不可再委屈先生了,只得麻煩蕭公子照料。」
蕭秀趕忙應道:「尙兄本就是我蕭府上賓,何來麻煩之說。姑娘無需自責,想這家老如此傲慢,若真入了院內,怕是我等也難免不被奚落。」說完,便問鄧屬道:「鄧領衛,離此處最近的家宅在何處?」
「這裡是親仁坊,離此最近的當屬東市的幾家鋪子和崇義坊的宅子了。距離都差不多,不知公子打算何往?」鄧屬回著蕭秀。
「那就去崇義坊的宅子吧,東市多有喧鬧,無以安歇。鄧領衛,麻煩前方領路。」蕭秀說完便與珠璣和我一起上了馬車,這回鄧屬騎馬在前,兩個青衣衛尾隨在後。我們穿過兩個坊門,走了一段路,便到了一處宅子前。此宅高掛『萬金齋』三個字,倒無多少裝飾,只是門前寬闊,能停很多車馬。我們進門以後,便被安排到不同房間,各自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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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與蕭秀對弈之時,我問蕭秀道:「蕭兄,此地可算得安室利處?」
「當然!」蕭秀斬釘截鐵地說,微微一笑,似是十分得意。
「看來此地是蕭兄早就準備好了的?」我半開玩笑半有意地問道。
「尚兄如何看出來的?我並未跟你說過,而且自認為這一路都沒有什麼破綻吧?」蕭秀拿著棋子停在半空,看著我反問道。
我笑道:「昨日進門的時候,我見院子房間都一塵不染,收拾地乾淨利落,卻沒見幾個僕人,顯然早已準備好了。雖說門前也算寬敞,但終究與臨街的宅子比偏僻不少。難不成這麼個偏僻的宅子,平日里還很多人來,時時都整理收拾?」
「尚兄這話說的不錯,但這個宅子雖偏僻,卻臨近親仁坊和平康坊,離崇仁坊也不遠,所以平日來往人不多,卻時時讓他們收拾妥當,以備不時之需。」蕭秀一邊拿著棋盤上的棋子,一邊回著我。
「那饒陽公主的『敬賢館』突然就滿了,看來也是巧合咯?」我一邊點點頭,一邊說道。
「這倒不是,那件事確實是我們來之前就飛鴿傳書給長安分櫃,讓他們安排的。」蕭秀認真看著棋盤,平和地說著,話語間從容淡定。
這時,鄧屬從外面進來說:「公子,珠璣姑娘回來了,片刻便到。」
「好,知道了,下去吧!」蕭秀低頭看著棋盤迴著他,此刻全無前幾日的客套,一副老到的主人模樣,我看著他,雖並不喜歡這副姿態,卻也無法說什麼,只皺眉嘴角小抿,收眼盯著棋盤上的黑白子。
少頃,只見鄧屬領著珠璣來到我和蕭秀的跟前,未等他開口,蕭秀便說道:「珠璣姑娘頂雪奔波,難免攜寒,鄧領衛,去給姑娘煮杯薑茶驅驅寒。」
「諾!」鄧屬說罷便退去門外。
見珠璣愁眉不展,我便問到:「姑娘一早出門,此刻才回,想是你家主人有了安排吧?不妨說來,我等也好準備準備。」
珠璣見我這般說,低著頭低眼低聲回我道:「奴家未得見門主,只聽執事說神策軍欲攻打河朔,門主和公主都在商議對策,無暇親迎,還望先生見諒!對於先生,執事說,這兩日突然來了很多能人異士,『敬賢館』百間客房竟住滿了還不夠,有些只好請去客棧住下了。既然先生乃蕭府的上賓,不如就在這邊暫住,待敬賢館騰挪出地方,執事再親臨蕭府請先生過去。這段時間就煩勞蕭府細心照顧,珠璣這裡先謝過蕭公子!」說著便對蕭秀行禮。
蕭秀趕緊扶起珠璣,說道:「姑娘不必多禮,尚兄在此處還請姑娘放心。我們蕭府雖比不得王公貴族的尊貴,但到底非薄祚寒門,斷不會委屈尚兄。」
「是啊,珠璣姑娘無需如此客套,我若不是蕭兄相助,或早已餓死洛陽街頭。能去『望一樓』得到上官姑娘的賞識,也因蕭兄攜領。若是它日能爭得一絲功名,必是要與蕭府共享。所以,姑娘可將我與蕭府看做一體,無需事事區別。」我接過話,對珠璣說著,說完珠璣便抬起頭看著我們,而我眼角也能瞥見蕭秀正在看著我。我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剛剛姑娘說神策軍欲攻打河朔,這是因何?」
「聽執事說,好像是因為河朔三鎮突然殺了各自監軍,監軍的從官便將此事和三鎮貪瀆軍餉的罪證飛鴿傳書回京,這才惹惱了右神策軍中尉魚弘志。前日上朝的時候,魚弘志便以三鎮貪瀆軍餉、濫殺監軍、目無王法的罪名請旨領兵討伐。」珠璣一邊跪坐到墊席上,一邊回我道,說完接過鄧屬遞上的薑茶。
「那朝中大臣作何反應?上官姑娘和公主準備如何做?」我故意問道。
珠璣抿了一口薑茶,見我如此問,便即刻放到了几案上,回我道:「朝中大臣多有非議,昨日衛國公已在御前反駁,只是那魚弘志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樣子。門主與公主商量后打算助衛國公一臂之力,今日就去御前襄助了。」
「為何要助衛國公一臂之力?這樣的功勞和親近河朔的機會,怎麼能讓他人佔了便宜?」我故作不解狀,問著。
珠璣微微一笑,溫和地解釋說:「先生有所不知,公主養青衣衛的事,陛下早就知曉,所以對公主多有防備。而衛國公則是陛下的親信,聖寵不衰,在陛下眼裡是個狷介之人,因此凡是他所諫,陛下總會信上幾分。」
「姑娘這樣一說,我便知道了。只是······」我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先生為何眉頭緊鎖?」珠璣急忙問道。
「也沒什麼,只是若真如姑娘所言,陛下對公主有所防備,那你家門主和公主此舉,恐怕會適得其反,未必有所助益。」我道出心中所想,剛剛只是有些擔心說的多了會引起他的警覺,轉念一想,他的話未必就會傳到上官柳兒的耳朵里,再說,就算傳過去了,也沒什麼要緊的,難不成憑一個斷言,上官柳兒就能把我怎麼樣?還有蕭府護著我呢,怕什麼!
「先生為何這樣說?公主也只是在一旁幫腔,也非自己提出的駁斥,怎麼就會適得其反呢?」珠璣不解地問道。
他如此一問,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他。那皇帝既然知道公主養青衣衛,未必就不知道公主和河朔三鎮的勾當,然而我卻不能跟珠璣說,畢竟在他面前,我並不知道這麼多。也就只好笑笑道:「哈哈,我也是胡亂揣度,若是不會,自然最好。」
「那不知在先生看來,門主和公主該如何做才最妥當?」珠璣竟不依不饒起來,問我道。
「嗯,讓我說的話,當然是靜觀其變、伺機而動的好。若是衛國公能說動皇帝反對出兵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再想別的法子也為時不晚,畢竟發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還需各方配合。」我對珠璣回道。
「別的法子?先生有什麼奇謀妙計嗎?」珠璣又問道,沒了先前的急迫,倒是淡定許多。
我見狀,回他道:「奇謀妙計倒是沒細想,畢竟就算有,現在也晚了。謀事當審時度勢,境況不同,採取的辦法也不一樣,當下還是等著看皇帝的反應,再去想下一步該如何做吧。」
「也是,再多計策,現在也無用處。既然先生和蕭府關係如此親密,奴家便無需贅言,這即退下,不打擾二位對弈的雅興了。」珠璣喝完薑茶,對我說道。隨即便起身,準備離去。
這時蕭秀起身行禮,說道:「蕭府無許多拘束,姑娘請自便!」
我和珠璣互相點頭致意,他素樸典雅的裝束著實越看越喜歡,雖無上官柳兒那般傾國傾城的容貌,但端莊的容顏卻有著他人比不了的靜雅,令我傾心不已。待他離去,我看著棋盤,落子之時,見蕭秀跪坐下來,才想到除了剛剛那一句,他已經好久都不發一言了,便問道:「蕭兄這是怎麼了?突然不出聲,是有什麼心事嗎?」
只見蕭秀驟然嚴肅地說道:「尚兄剛剛說,讓珠璣姑娘將你與蕭府看做一體,可算是真心話?」
「當然是真心的,難道我說的不夠誠懇嗎?」我抬頭看著蕭秀,見他嚴肅的表情,便接著解釋說:「我原本擔心自己所選的路會有許多艱難險阻,加上那日你囑咐我說,不要讓外人知道蕭府的真實面目,甚至包括光王,所以我想還是不能連累貴府才是,做事和言語上自然會區別開來。後來我暈倒,而你機敏地將我送到『望一樓』,並且和鄧領衛陪我一起來長安,然後還有『敬賢館』那檔子事,我便自以為可與蕭府共謀。再者說,讓他們知道我與一個富甲一方的蕭府親密無間,也能告訴他們我非獨自一人,並非是可以隨意欺凌的。」
說完,我見蕭秀眼含淚水,卻一語不發,便接著說道:「怎麼,難道蕭府不是這個意思?若是蕭兄另有它意,還請示下,我會跟珠璣姑娘說清楚,也免得他······」
「尚兄!」沒等我說完,蕭秀打斷我。我看著他,等著他說些什麼,他見我這樣,皺著眉頭,似有些生氣地說道:「我能有什麼它意?自我們蕭府認你做主以來,就從未想過留有餘地。今日你說可看做一體,我想你終於能全心信任我們,甚為感動。到了此刻,你怎會還質疑我蕭府不是這個意思?若說它意,那便是我們蕭府還是沒有做好,竟讓主上此刻還疑竇未消。」
我見他如此激動,生氣的樣子還真是可愛,便笑著說道:「哈哈,好,那我今後可就不跟你客套了!」
「客套什麼,有什麼好客套的,今後有什麼事或是想做什麼,只管吩咐好了,彆扭扭捏捏、思前顧后的,哪像個大丈夫!」蕭秀一改往日的謙遜和嚴肅說道,看來剛剛真是有些生氣了。
我見狀,看著快要輸的棋盤,便說:「好啊,既然你這樣說了,那這局棋,蕭兄可能讓我?」
「那不行,棋局是棋局,旁的都是你做主,只是這棋我可不讓。主上別怪我,你這棋下的確實······」說罷,放下一顆棋子,我一看,竟是勝負手,便皺著眉,用埋怨的眼神盯著他。他見狀趕緊起身,向門外匆匆走去,邊走邊聽他喊道:「三娘,中午吃什麼呀?」
「誒,你別走!」我見他這樣便沖他喊道,本打算跟他談談索瘢禮部之事,這下只能等吃過飯再提了。
吃過飯,我與蕭秀在園中踱步,我便問蕭秀:「蕭兄,你上次說可以挑挑禮部的事,不知打算如何動手?」
「千機堂傳來的消息是,當下有三件事可以達此目的,第一件事是歷年聖上孟月享太廟之時均未祭祀敬、文宗。第二件事是今年中秋聖上宴請群臣之時,宰相李德裕和吏部尚書崔珙未湊請皇帝便自行退席離去,而禮部有失察之責。第三件事,饒陽公主的儀仗乃是長公主之儀仗規格,不合禮制,而禮部未曾指出。」蕭秀一邊走一邊說,隨後問我:「不知尚兄想挑出哪件事?」
「自然是都想挑明了,第一件事可以讓朝野都清楚,當今聖上跟光王一樣非嫡非長,若是它日光王上位,眾人亦不必大驚小怪。第二件事能讓李德裕無話可說,自己都有罪在身,魚弘志斷不會讓他有機會反駁。第三件事更是能讓饒陽公主暫時無法為河朔說情,畢竟自身的事情還說不清楚呢。」我開心地跟蕭秀說道。
「另外,我聽鄧屬說,三鎮監軍的從官在回京的路上遇到青衣衛截殺,雖未成功,但卻傷了幾個。」蕭秀說著,而我只關心有沒有留下證據,於是問道:「鄧領衛是如何知道的?當時有留下證據?」
「哦,那日我家剛好走貨遇到他們,護衛們便上前幫了一把,兇手雖蒙面,但認得劍鞘上鑲的玉石,跟青衣衛的一模一樣。至於證據,好像沒聽鄧屬說過,不過直到那幫人逃走了,那群從官也未認出是誰,大概是沒有留下什麼。」蕭秀跟我解釋說。
「可以將劍鞘上鑲有玉石的消息一併放給神策軍,雖然不能讓饒陽公主和魚弘志立刻對立起來,但積少成多,早晚都是一個引子。」我跟蕭秀吩咐道,想到這四個消息各有不同,於是便同他說道:「只是,放消息的時候還是要有所區別的,公主儀仗和截殺之事,可分別由不同的人放消息給魚弘志。聖上未祭敬、文宗的事,稍後我們提醒珠璣即可。為防兩人都隱忍不發,我記得千機閣中的卷宗里,有幾個御史被圈了起來,現在可還用得?」
「主上的意思是,讓那幾人蔘本?」蕭秀問我。
我笑著點點頭看著他,只是心中對他的稱呼太不習慣,便說道:「你能不能別主上、主上的叫啊,聽得我渾身不舒服。」
蕭秀竟又作揖行禮道:「還請主上收回這句話,離開洛陽之前,家父特意囑咐,你為主,我為仆,不能亂了身份。雖主上寬仁,亦待我如兄弟,然屬下卻不能尊卑不分,否則······」
我趕緊扶起他的手,打斷他道:「好好好,我不說了,愛叫什麼叫什麼吧。」然後背手而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心裡默念道:
梅花有意無情雪,半份清香半份白。
落入泥中均化水,何須徹鑒美與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