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為生之道

第79章 為生之道

帝師,禁城。

連綿不絕的宮閣樓宇只是禁城的一小部分,城外的人總在好奇張望,窮其一生都不得踏入一步,城內的人卻被數不盡的規矩條例束縛手腳,只能從足下方圓抬頭仰望牆外,卻望不到任何未來。

黑鴉自牆頭飛出視野,葉子陽收回目光,慢吞吞的挪回苦味彌散的葯廬。

禁城中人才濟濟,前有巫卜大跳降神舞,後有群醫為輔葯的劑量爭吵不休。朔帝彷彿樂見其成,不阻撓不訓斥,鼓勵延長這類烏煙瘴氣的溝通,彷彿當真想讓這些不同流派的能人異士給出最終的共識。

而與他同樣置身事外,悠然自得的,還有地位非凡的藥王谷。

其人神出鬼沒,僅在帝王內室有一面之緣,除去白衣書生的一身打扮,便是對方身後跟隨的侍從引人注目,姿容華麗,寡言少語,活像一個製作精良的人偶。而能讓眼高於頂的藥王谷帶在身邊的人,葉子陽轉念,或者這就是一具人偶,是他們親手造就的傑作,故而隨身攜帶,時時炫耀。

帝后離心,殃及池魚。葉子陽認為自己就是那條無辜的魚。

「大駕光臨,有何貴幹,玉蟾姬?」

眼前的蒙面暗衛上下遮掩嚴實,看不出身形樣貌,但葉子陽還是從那雙淡漠的眼睛認出了對方。

「明日,」她頭臉均覆裹黑巾,唯余目光投在身前的地面,「奉葉將軍命,持信物啟程滄西,交涉兩州首府,力求聯兵平叛。」

葉子陽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玉蟾低聲道:「此行未必順利,滄西態度曖昧難明,即便有葉將親筆手諭加蓋后之鳳印,但名不正言不順,教坊司為暗河之軍,偏又單槍匹馬,恐怕討不得半點好處。」

滄州,西州佔據河州西北,與此時深陷水患之苦的薄州東西相對,對陌州形成包夾之勢。想要將未成氣候的北境叛軍一網打盡,必須要聯合滄西的勢力速戰速決,帝后的決策不慢,在面對南楚來勢洶洶還能將其阻隔在河州以南已屬不易,同時對抗蟄伏多年的北境確實分身乏術。

可是滄西遠離帝師中心,特別是滄州,以港口羅列建設起來的城市,如若參與到混亂的戰爭中,其賴以生存的經濟命脈勢必遭受嚴重打擊,將近半數百姓喪失生計,從管理者的角度考量,即便帝師獲得最終的勝利,他們遭受的損失也遠遠難以得到彌補,這是一項得不償失的交易。

眼觀鼻,鼻觀心,保持沉默才能遠離暴風眼。

玉蟾無法解決他們的問題,便做不到完全把握,而如今的形勢已經不再富裕到讓她白跑一趟回復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葉子陽不說話,她便只能將自己的疑慮和考量全副托出,謙恭溫馴。江山易改,教坊司審時度勢,從非迂腐頑固之輩,永遠在做對己身最正確的選擇。他們手握砝碼,對所有人都樂意做出交易。

對於葉子陽而言,教坊司的投誠無異於雪中送炭。他作人質身處帝師禁宮,處處受制,勢單力薄,長公主的府兵抑或是葉氏豢養的子弟此刻都把控於葉家將領的手中,而他與葉氏那層脆弱如紙的關係也早已和重新合璧的玉佩一樣變得粉碎。除此之外,葉子陽本想依託於河州唐宗的勢力,只是唐宗雖與皇室親近,卻依舊只能在外圍遊走,難以更進一步。

連打探消息這種事情還要自己親自出馬,葉子陽心想饒是自己臉皮城牆厚,也不能日日去後宮晃蕩。然若是教坊司的人幫忙打下手,那便是利益與風險並存,兩面三刀的人用起來得小心斟酌避免誤傷自己,葉子陽嘆氣,有總比沒有好。

「還望殿下能為我等指條明路。」

滄州,西州,葉子陽的想法在喉頭囫圇一圈,最終開口道:「路不是沒有。」

玉蟾姬半垂的頭顱如風中玉樹,紋絲不動。

「戰火燎至滄西,損傷不可避免。久拖避戰也非上策,且不說距離最近的北境狼騎是否會踏足兩地,河州,陌州,薄州,澤州,平叛對峙長久拉鋸,前線源源不斷供給物資,填充兵力,流離失所的難民需要安置賑災,一旦北地戰事拉響,滄西也理應清楚時刻做好後備補給的分內之事。」

「他們心中定然比你我清醒,此刻游移不定只是為了商討更多的好處。滄西重商輕士,於儒家大義嗤之以鼻,只相信實實在在的手中利益,這一點與你們更加相似,只要開出高價值的條件,他們便會遵守契約規則。」

玉蟾問:「我們……能給出什麼樣的條件?」

葉子陽抬手指畫,彷彿眼前就是一張地圖:「將北陌的商道划給滄西。滄西商貨來往中原腹地只有兩條路,青河驛道,或者經北陌牧羊衡道。無論哪條路,都因關外商貨遭受重重徵稅,導致的結果便是商品價格水漲船高,奇貨可居,而商人們的利潤層層剝削,剩不得多少好處。」

「這本是帝王打壓邊緣領土的手段,防止滄西二地借貿易自身壯大,富可敵國,動搖基本,二來也是為了陌地牧民藉此得益。如今非常時機,戰事消磨的各地都需要喘息的機會,放開手腳也是理所應當。」

見玉蟾姬仍舊若有所思,葉子陽打斷道:「莫非后不會應允?」

「不。這是雙贏的交易。」

他輕嘆了一聲,意味不明。

玉蟾緊蹙雙眉,最終仍舊什麼都沒說。她雙手托著一張玄紫玉鑒,向上的一面端正的篆書「司」字,呈給眼前的人:「多謝殿下指點,禁宮沉悶,若有不便,我司可效犬馬之勞。」

玄鑒入手如寒鐵,翻至背面是兩輪盈缺鑲嵌的雙月,葉子陽推測這是代表玉蟾的信物,足以號令大部分教坊司的人力資源。

他握住手中精緻古樸的玄鑒,彷彿勒住一隻被砍去雙翅的黑鴉,徘徊于禁宮的幽暗角落,朝向自由和無垠,掙扎求生。

……

「看到那隻烏鴉了嗎?」

白衣小相手握青翠瓷瓶,咧嘴一笑:「僅僅是在烏鴉這等走獸身上取得的初步效果。羽翼褪色,眼瞳擴散,心跳停止,軀體僵硬,昨日里被當做死透的烏鴉第二天又可以振翅高飛。」

他身邊僅有一名沉默的窈窕女子,卻並未對主人做出回應。

那人也不惱,依舊說下去:「老皇帝開的條件不假,禁宮寶庫搜羅大荒奇珍異寶,藥王谷苦苦找尋的天材地寶在此地唾手可得。再多些時日,不管是皇帝要的東西,還是我與老爺子的打賭,都能在年底解決。」

「兩全其美,你說是不是?」

「少爺說的是。」

被稱為少爺的年輕人斂住笑容:「無趣。」

「為何無趣?」

「當然無趣。你既不懂皇帝為何非要假死,也不懂我為何非要跟老爺子打賭,更不知道這天下正正風起雲湧,說不定一小瓶藥丸倒下去便是翻天覆地,江山移易。」

「我不明白,所以為何?

那人又笑起來:「不明白是幸事,有疑惑則更妙,我喜歡你提問題,多聽多問多言,即使對方不會告訴你答案,就像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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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颯颯兮有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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