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亡夫陰壽
()芷萱在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睛,卻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因為不清楚來人的身份,她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尖叫出聲,只是全神貫注的留意著來人的一舉一動。
那人進了屋子,反身掩好房門,竟然直奔內室而來。
那人行至內室中央,止住腳步:「二小姐,你睡著了嗎?」
原來是鶯兒,芷萱吁一口氣,她倒毫不懷疑,這丫頭會對自己有什麼不軌的舉動。
「鶯兒?」
見芷萱聲音清晰,並無睡意,鶯兒這才慢慢走到床榻邊上。
「二小姐,奴婢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芷萱嗔道:「都說好了,沒有旁人的時候直呼名即可,怎麼還如此的生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
鶯兒點了點頭,也不知她有沒有看到,略一思忖,開口道:「外面風言風語的,想必二……萱兒……也不會一無所知?」
她這麼一提,芷萱馬上知道了她的來意。
「你是要提醒我,不可與大少爺走得太近嗎?」
鶯兒並沒有馬上應聲,看得出,她還是免不了心頭有顧慮。
芷萱坐起身來,拉了鶯兒的手:「鶯兒的好意,我自然懂得,你大可不必為我擔心,外面的流言蜚語,不過是捕風捉影,時日長了,他們自然會明白,我只想養花鋤草,平平靜靜的度過餘生而已。」
聽了她這番話,鶯兒反而驚奇起來,方才的一席話,多多少少還是含有些試探的成分,因為這個寧二小姐跟傳說中的太不一樣了,既陌生又熟悉,她總覺得心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話都說到這裡了,倆人順勢又說了一會兒體己話,眼看著夜深了,芷萱索性讓她就在屋中留宿,但鶯兒說什麼也不肯,最後倆人想了個折衷的法子,讓鶯兒在外室打了地鋪睡下。
經過這次交談,倆人間的關係自是又進了一層,芷萱很高興,鶯兒雖不清楚自己最終的目的,但也並不贊成寧二小姐和大少爺交往過密,至少在這裡,有她幫襯著,不會再讓倆人單獨相處的局面再次發生。
第二日一早,鳶兒像往常一樣端了洗漱的用具進來,卻看見芷萱已在鶯兒的服侍下穿戴整齊,免不了開口詢問。
「昨夜我正起夜,聽見二小姐房裡有聲音,就跑來看……」
鶯兒話沒說完,芷萱就順勢接了過去:「我做了個噩夢,嚇得不行,還好鶯兒過來,我擔心一會兒睡著了還會做噩夢,就讓她在這邊睡下了。」
「原來是這樣啊,不知道小姐以前有沒有發過噩夢,鳶兒睡得太沉,怕是沒能及時伺候……」
鳶兒這丫頭果然是沒心沒肺,不僅毫不懷疑,還自責起來。
芷萱忙止住她的話頭:「發噩夢又不是什麼好事,難道你還指望我天天睡不好不成?」說完,她狀若隨意道:「鶯兒,以後你就在外室睡!」
她這麼安排,倒不是有意要抬舉鶯兒,只是想到,昨晚入睡前明明有關好門窗,旁人都可以輕易進入,若是哪天寧修良要來強的,她一個人在屋裡可實在不妙。
好在鳶兒也不是個愛多心的主兒,只當是她看中了鶯兒易驚醒,晚上有什麼事情方便伺候,並沒多想。
收拾妥帖之後,主僕三個便徑直往寧園而去。
哪知才剛行至寧園門外,就見一名丫頭匆匆跑來,見了芷萱,叩拜道:「二小姐,樂世子來了,說是來接您去樂府的。」
「接我去樂府?」芷萱一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寧太師接她回來之際,可是說好了在娘家守寡的:「他可說了什麼事情?」
「奴婢,奴婢不知……」
那小丫頭想是久聞寧二小姐生性多疑,性情古怪,此刻見她問起,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前面帶路。」
芷萱見她這樣,也不再多問,只一面命了鳶兒去回稟寧老夫人,一面與鶯兒一起隨那小丫頭離去。
這次因有正事,樂頌並沒有被請進寧府內院,而是在前廳的側室等候。
芷萱進去的時候,他正背對著廳門,仔細觀摩廳中掛著的一幅書法作品,一邊兩眼褶褶發光的看著,還一邊微微的點頭。
「回樂世子,二小姐到了。」
那小丫頭通報完,剛要起身離去,卻叫他一口叫住。
「等一等——」他收回目光,極其嚴肅的糾正:「應該是稱少夫人才對。」
那小丫頭一聽,方知自己犯了大錯,只是但凡府中丫頭婆子,幾乎都沒有改口稱寧二小姐為少夫人的覺悟,此刻聽來,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下,嚇懵了。
芷萱本也覺得眾人稱她為二小姐不妥,但卻苦於沒能想出符合當下身份的稱謂來,只得暫將此事拋在一邊。
「樂世子教訓得是,這些新進的小丫頭,總是有些糊塗……」
鶯兒見了,忙陪著笑臉,見樂頌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忙踢了那小丫頭一下:「還不快謝過樂世子!」
「奴婢多謝樂世子教誨!」那小丫頭呼了一聲,見鶯兒給自己使眼色,忙轉身跑了出去。
直到那小丫頭的身影消失在門廊外,樂頌才上前施禮:「見過嫂嫂。」
芷萱沒有想到,這小子看起來白白嫩嫩的,彷彿輕輕一掐,就能溢出水來,一副無邪少年的模樣,嚴肅起來竟還有幾分凌厲的氣勢,不由對他刮目相看。
「不知小叔此次前來,有何指教?」
樂頌被她問得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指教不敢,樂頌只是奉父母之命,來接嫂嫂回樂府的。」
他用了一個「回」字,看起來他並不贊同寧芷瑄回娘家守寡,想來也是,哪個有臉面的大戶人家,會讓媳婦在娘家守寡呢!
芷萱想到這裡,心頭頓時起了警覺,他莫不是說通了樂丞相夫婦,要讓自己去樂府守寡,這樣一來,恐怕別說是另覓良人改嫁,只怕是連人身自由也要慘遭禁錮!
「小叔的意思是?」
樂頌抬起頭來,一臉詫異:「嫂嫂難道不知,今日是哥哥二十歲的生辰嗎?」
二十歲?人都死了,難道還會增壽?儘管並沒有說出口,但芷萱的疑惑,卻是實實在在寫在眼底的。
「哦——」
「二十歲生辰,本應是哥哥及冠之日,雖說如今哥哥不在了,但這陰壽還是要辦的。」
人家都說得這麼明白了,芷萱如果還要裝糊塗,那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既是如此,小叔應當早些命人通知我準備才是。」她鬱悶啊,這陰壽一說,雖不是第一次聽到,但參與卻還是第一次,究竟有什麼規矩禮儀,她可是一竅不通。
樂頌方才一直垂了眼皮和她說話,不過是想儘快把人帶走而已,此刻聽她這麼說,心頭難免有些氣悶,好歹夫妻一場,這人才死了不過三月,她竟連自家夫君的生辰都忘記了,哪有一點兒情義可言。
但他忘記了,這個嫂嫂嫁入樂府的時候,他大哥樂歌就已經病到卧床不起,連迎娶新娘都是自己代為前往,這樣的兩個人,甚至連交流的時間都少得可憐,何來感情可言?
心頭想到這裡,他不由抬起眼瞼,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新寡在身的女人。
芷萱今日穿了一身淡黃色對襟上襦,配上同色長裙,搭上黃綠色對襟半臂,頭上隨意挽了個圓髻,配上兩隻和田玉質的梅花簪,面上脂粉薄施,再無多的裝飾,竟顯得清新淡雅,飄逸而不艷俗,頗有些清心寡欲的怡然自得,和自己從前在樂府所見的珠光寶氣截然不同。
一時間,樂頌竟有些疑惑了。
「小叔,小叔——」
芷萱見他面色有異,兩眼發直,不由輕聲呼喚。
「呃?」樂頌驚覺自己的失態,一掃面上的獃滯,肅然道:「哥哥生辰所需,已由做弟弟的全權辦理妥當,嫂嫂只管隨我前去便是。」
「既是這樣,還請小叔稍後,容嫠家(古代寡婦自稱)前去準備準備。」
剛才樂頌的一番表現,直看得芷萱心神不寧,想到即將去到陌生的樂府,自己對於府上的人情世故卻是一概不知,心裡就毫無底氣。
這種擔憂,直到在頤園見到鳶兒,她才腦中靈光一現,好轉起來。
換上一身月白色的素服,再梳上一個同心髻,再在烏黑的髮絲上繫上同色的細絲帶,斜斜的簪一朵素色絹花,有條不紊的做完這些,臨行前,又讓鴛兒取出一柄樣式簡約的銀梳帶上,這才由兩個丫頭扶著,再次向前院走去。
樂頌見了換裝出來的芷萱,只覺得眼前一亮,心中暗道,這女子果然非同尋常,濃妝艷抹妖媚如斯,輕描淡寫卻宛若飛天仙子,難怪我那苦命的哥哥被她迷得神魂顛倒,至死也要讓她守候在身邊,還要緊緊抓住她的手,難不成,這一切,真的只是對生者的不舍所致?
見他又露出那種迷惑不解的神情,芷萱也不多加客套,匆匆上了樂府派來的馬車,任由車夫驅馬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