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吾兄樂歌
()馬車離開寧府所在的懷德坊,一路向東,到了樂府所在的集賢里,並沒有轉彎拐入街道,而是催馬揚鞭,直奔東城門而去。
這一切,芷萱倒並沒在意,畢竟,來到這世界一年時光,全都在寧府度過,她甚至連樂府在揚州城的哪個方位都不得而知。
反倒是曾隨寧二小姐在樂府住了一年多的鳶兒有所察覺,她撩起窗帘一角掃一眼,馬上脫口而出喊道:「哎,車夫大哥,你駛錯道了!」
然而,那馬車夫就像壓根兒沒有聽見一樣,依然催動馬匹,一溜煙出了東城門。
「鳶兒,出了什麼事?」芷萱聽她那麼一喊,立刻警覺起來。
鳶兒顯然有些不知所措:「這馬車並不是駛往樂府的。」
芷萱和鶯兒聽了,忙撩開窗帘一看,外面赫然已是一派郊外風光,平整的馬車道,兩側楊柳依依如畫般美好,點綴上道旁奼紫嫣紅的野花,以及遠處時隱時現的田地、山脈,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江南春光。
只是,芷萱他們壓根兒沒心情欣賞。
「小姐,我們請樂世子停下來問一問?」
芷萱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那,我們……」
鶯兒好笑的看著鳶兒:「問樂世子,可以改變他的主意嗎?還是,你打算讓小姐和我們一起跳車?」
「……」鳶兒瞪大了雙眼無言以對。
芷萱把他們兩個沒辦法,如果不是她每一句話都糾正,倆丫頭根本按不事先說好的,稱她萱兒,她嘆一口氣,也懶得再和他們計較,反正一個稱呼而已,只要倆丫頭的心向著她就行。
從鳶兒發現馬車並沒有駛往樂府開始,芷萱關心的重點便不再是怎麼應對樂府眾人的問題,而是靜靜的掀起窗帘,留意外面一掠而過的花草樹木。
「想不到,嫂嫂還有閒情逸緻欣賞沿途的風光。」
不知何時,樂頌催馬來到馬車一側,面上帶著一縷似笑非笑表情。
芷萱也不看他,只是勾了勾唇角:「若是夫君沒有離去,今日伴妾遊歷山水的,本該是他……」
「看起來,嫂嫂對哥哥還真是情深意重呢?」
芷萱假裝不懂他話里的深意,垂目道:「等小叔娶了娘子,自然就知道了。」
說完,也不管他如何反應,隨手放下窗帘,將他阻隔在馬車外。
樂頌的目光,卻並沒有因此離開馬車,看著那青紫色的窗帘隨著馬車的跑動而抖動不止,他面上一冷,這女子,自己還真是低估了她。
他沒有想到的是,芷萱並沒有因這兩三句話放棄窗外的風光,在撒手放下這側的窗帘后,她很快就試探性的撩起了另一邊的,等到確定他不會再突然出現之時,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隨即大張旗鼓的記起馬車行走的線路來。
約摸行了一個時辰,馬車終於漸漸的停下來。
「嫂嫂,請——」
就在鶯兒準備打簾下來的時候,樂頌將馬車前簾撩開一道縫,塞進一樣東西來。
鶯兒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頂樣式簡單的紗帽,月白色的紗簾,戴在頭上,使芷萱的容貌變得若隱若現不說,還恰巧與她一身裝束相得益彰,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芷萱下了馬車,舉目四望,這才發現,樂頌將他們帶到了一處幽靜的古剎前,寺門並不很大,修建得也不是特別精緻,紅牆黑瓦,兩側的牆上各書一個醒目的「禪」字,大門正上方高懸的牌匾上,書寫著「建安寺」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這古代的寺院,比起後世的來,自是多了幾分莊嚴肅穆,加上其整潔的環境,混合著隱約可聞的誦經聲,頓時令人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
此時,已有眉清目秀的小沙彌過來。
「諸位施主請隨我來——」
幾人也不多加言語,紛紛雙手合什謝過,便隨著小沙彌走。
那小沙彌領著眾人,並沒有直奔寺院大門,而是沿著左側的院牆走一段,繞至寺院側面,從一道不起眼的小門穿入,將幾人帶到一處小院落里。
院落里並不像芷萱想的那樣,滿是胸佩紙菊的樂府男女,與之恰恰相反的是,除了他們一行五人之外,空無一人,顯得格外的空曠清冷。
小沙彌將幾人引至院中,回身再次施禮,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小叔,這是——」就算芷萱再沉得住氣,也免不了要開口詢問了。
樂頌卻偏偏閉口不言,只從袖中摸出幾朵紙菊,交予幾人,餘下一朵,自己佩在左側胸前。
「你們在此侯著。」
見她佩戴整齊,樂頌面色清冷的丟下一句,率先向一處並不起眼的佛堂走去。
芷萱當然清楚,他口中的「你們」,並不包括自己。
因為並不信佛,對於佛堂中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她自然並不清楚,只是隨著樂頌叩拜一遍,然後再轉到佛像的一側。
「嫂嫂在尋什麼?」
芷萱正納悶間,樂頌已忍不住開口,目光中倒是少了上次所見的稚氣和頑皮,儼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她當然不好意思說,我在找你哥哥的牌位,好在他說完這句,並沒有追著要她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一邊。
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芷萱終於瞧見了旮旯角里孤零零的牌位,儘管光線較暗,但她還是瞧清了上面的字:吾兄樂歌。
看到這裡,她不由得側首打量了一下樂頌,他臉上的神情,哪裡還有半點兒十六、七歲少年的樣子,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幹練老成的氣息。
古人早熟,他不同尋常的模樣,倒並不十分出乎芷萱的意料,只是那牌位上的字,倒是叫人好生奇怪,父母尚在,正妻當前,這牌位上不寫「愛子樂歌」,也不書「吾夫樂歌」,偏偏以其兄弟的名義,實在是奇怪得緊。
「嫂嫂可是不解?」
過了許久,樂頌終於將目光轉移到芷萱身上,口氣淡淡的問。
這不是廢話嗎?
芷萱索性不搭理他,徑直從一旁取了香燭,好歹那死鬼樂歌和這寧芷瑄的身子也是夫妻一場,既然來了,她就代為上一柱香,當是告慰亡魂!
哪知道,樂頌倒是眼明手快,竟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香燭。
「嫂嫂可是心中有愧?」
有愧?本小姐行得直做得正,能有什麼愧?
這一次,芷萱斷不能再用沉默來對待他的問題了,不然的話,他還會愈加的咄咄逼人。
當即,她就拉下了臉:「小叔這是說的什麼話,不說這裡是佛門清靜之地,單是你兄長的面前,你就不該如此胡言亂語。」
聽她這麼一說,樂頌也不知怎麼想的,卻是不怒反笑:「嫂嫂果然伶牙俐齒,難怪哥哥只在寧老夫人的壽宴上見過一次,就一直對嫂嫂念念不忘,連稱嫂嫂為今世辯才,發誓今生不娶嫂嫂,絕不為人夫婿……」
芷萱被他說得一愣,這麼說,那樂歌倒是對這寧二小姐一見鍾情,既是情有獨鍾,那又為何明知自己命不久矣,還非得將人娶過門,教人為他守活寡?這樣的愛,還真不是一般的人能夠享受得起的!
心念至此,她也不由變了臉色:「如今他已達成夙願,應該安心離去才是。」
沒想樂頌聽了,眼中忽地集聚起兩簇火苗來,也不拘泥世俗禮儀,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切齒道:「你再說一遍!」
芷萱被他突如其來的狂亂嚇了一大跳,不僅後退半步,身子還下意識的往後一傾,若不是恰好有圓柱頂著,估計便要跌倒在地。
「放開!」她氣急:「你弄疼我了——」
她的聲音並不太大,畢竟這是佛堂,叔嫂之間,拉拉扯扯,叫人看到了,總歸吃虧的是她。但她臉上的怒意卻是十分的明顯,看來自己還真是看走眼了,這小叔子可不是什麼天性純良的善男信女,更不是嬌柔堪比女人的偽娘,簡直就像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要你再說一遍。」他卻絲毫不理會她的反應,只一字一頓的重複自己說過的話。
「如今他已達成夙願,應該安心離去才是!」開玩笑,她寧芷瑄可不是被嚇大的。
她話一出口,樂頌倒像是燙到了一樣,不僅眼中的火苗熄滅了,甚至連緊繃的臉都鬆了下來。
他撒開她的手:「你真這麼想?」
「我說的自然是真心話,與其在人世間長期痛苦,倒不如心滿意足的死去,至少來生,也許會比今生更快活一些!」芷萱松暗自一口氣,狠狠瞪他一眼。
沒想到,她隨口的幾句話,竟說得樂頌無言以對,他呆怔片刻,取了先前的香燭點燃,交到她手上。
芷萱不明所以,心裡直犯嘀咕,這古人性情還真是多變,看他這麼在意樂歌,莫非,這兩兄弟之間,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腦子裡念頭一出,她忙駁斥自己無聊,這想法,未免太腐女了點兒。
當然,表面上,她卻沒有任何異常,理直氣壯的上完香,她也懶得再搭理那個病態小叔,轉身就往佛堂外走去。
「別走——」恍惚間,他的反應還是遲了一步,竟讓她從身前一閃而過。
「萱萱——」
他情急之下突然改變稱呼,令紫萱腳下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