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講些舊日事（十）
花三在前頭拖著大刀走，榮瑟笙緊跟在後頭，皇吾與榮嗣遠遠跟著，說笑聊天，行宮的事官們和宮奴及榮家軍等，不遠不近地跟在周圍和後頭，一眾人只當是秋遊的樣子，看著鬆鬆散散的。
蘇木易躲在太廟一隅，用凸起的牆角遮擋自己的身形，看著花三吃力但堅持拖著那把大刀，那把大刀看著很重，大概有個二十斤的樣子，也沒個刀鞘，刀尖搭在地上，摩擦著太廟路的青石板，一路發出「刺啦」拉得很長的聲音，聽在蘇木易的耳中，倒像是在他心上刮擦，一陣陣的心悸。
花三高高興興的，走走停停，因刀重，她手又小，手上出汗就要叫刀滑出去，便時不時要停下來，握好了刀再走，累了又變換一個姿勢或是抓著刀的方向走。
但是整體來說，小小的花三還是很高興的樣子，仰頭看著眼前威武的太廟，張著大大的嘴「哇」了好幾聲，被激勵一般更奮力拉著刀往前走。
等到要到太廟前的台階了，還要加快速度衝刺過去，到真站在台階底下了，看看刀又看看台階，想將刀再拖到台階上頭去又拖不動，便有些犯難。
台階上頭等著禮部的一眾老臣，見人來了，慌忙跪地行大禮，又禮官慌忙迎上前來，想要拿花三手裡的刀，幫她弄上去。
那花三卻不給，胖短的手打開那禮官伸過來的手，努力往後轉著頭，叫著：「阿爹，阿爹！」
除了行宮裡的人，在場的外人均是深吸一口氣，連蘇木易在藏身的地方聽到了看到了，都覺得吃驚得很。
花三叫皇吾，不稱呼「父尊」，倒似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叫「阿爹」。
皇吾聽得她的叫，比劃了一下二人之間還有半里的距離，笑著與她喊道：「你自己個兒想辦法拖上去。」
花三方才二歲半，雖然說話早，這時候的辭彙也不多。大刀太重，她一個人能拖著走平地，這樓梯斷然是不行的。便有些著急，指著那樓梯，見她阿爹只是說著「你自己就能拖上去，不必求旁人」之類的話，急得都有些要哭出來了，又去叫榮嗣，「榮爹爹！榮爹爹！舉高高！」
行宮的人見怪不怪，榮家軍也只當是平常事，外人們卻都是又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蘇地的二殿下，竟然將榮嗣叫做「榮爹爹」！
禮部的官員們神色複雜，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消化這些訊息。
榮嗣笑著哄道：「二殿下，你是能自己上去的，就自己上去。」
蘇木易在牆角，心情複雜，看著花三垂頭喪氣的，又去叫「大公子」榮瑟笙，還是遭了拒絕，氣鼓鼓的，一使勁，一口氣將大刀拖上第一層台階，在緩台處歇了一些，又一口提將大刀提上第二層台階，再在緩台處再歇一歇。
後頭的皇吾和榮嗣他們都不走了，就停在原處，看著花三走一段停一段的，如此四次，氣喘吁吁終於將大刀拖到了最頂上，拖到了跪著迎的眾官面前，小小的臉上都是汗水。行宮的眾人這才又笑起來，慢慢往前行。
花三也不及擦汗，也不似別的孩子一得解脫就立即焦急扔刀的模樣，倒是小心翼翼將刀放下，橫著對著殿門口擺正了，刀刃沖著外頭，並拍了一拍刀身，像是對極為珍愛的玩具的模樣，才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歡呼雀躍著跳起來，在大殿之前的平台上轉著圈瘋跑，咯咯笑著，連笑著要來捉她的榮瑟笙都捉她不住。等到後來，花三似是跑累了，心甘情願叫榮瑟笙一把從背後一摟肚子，將她整個小身子提起來了，舉高高瘋鬧了幾圈，見得皇吾與榮嗣要踏上台階了，拍一拍榮瑟笙的手臂，還不等榮瑟笙將她在地上放妥，像初學飛的雛鳥一樣歪歪扭扭地彈出去，一溜煙跑下好不容易上來的台階，往皇吾懷裡一撲，得了皇吾張開雙手妥妥地一抱。
小小的孩子，精力旺盛得驚人。
蘇木易藏在那處，又是笑，又是感慨，又是嫉妒。
他看著皇吾將花三抱著入了大殿，一路上給花三擦著汗，聽花三嘰嘰喳喳用尚不連貫的詞句驕傲地與皇吾彙報「戰績」，又聽皇吾誇著她哄著她。
都是他不曾在此前的人生里有過的溫情。
他有一瞬間甚至覺得，抱著花三的那個人不是皇吾，這個皇吾與他記憶裡頭冷厲的皇吾不一樣，這個皇吾會笑，會誇讚，會低聲輕柔說話，會被孩子的稚嫩逗得哈哈大笑。蘇木易想，大概是別的妖怪穿了皇吾的皮。
但皇吾抱著花三要踏進殿中的時候，轉頭看了他這頭一眼，冷光似箭從眼中射出來，盯得蘇木易一驚，往身後更深處躲去。
那還是皇吾。
不過溫暖都不是給他的罷了。
人都進去了，繁瑣的祭拜要開始了。
因花三初次祭拜，儀式就多了許多，先是禮官取來蘇姓譜，由皇吾將名字親手寫進蘇姓譜，供回廟台之上。再是呈上刻有花三名字的玉牌一枚，交禮官收妥。再就是花三行禮等等。
蘇木易原本以為，方才那個精力旺盛的孩子，在這些繁瑣的環節上一定待不住，但沒想到，花三有模有樣的，應對有度。皇吾做的，她照做，皇吾叫做的，她也規規矩矩地做，那認真又嚴肅的小孩子模樣，逗人發噱，都只覺得可愛得緊。
儀式畢了，一眾人也不著急回去，任由花三在殿前殿後地奔跑胡鬧，榮瑟笙帶著榮家的將士陪她玩兒，有個少年榮家兵似是很討花三喜歡，花三揪著那人的鎧甲跟著瘋跑半天，又有模有樣地在人家面前打一套拳，叫人家糾正她。又有榮家兵跪在地上叫她騎大馬，她不要人家手腳並用地跪，偏要騎在人家脖子後頭，叫人家站起來瞎跑，她自己抱著人家的腦袋平衡著自己，尖叫著笑，覺得有趣得很的樣子。
花三還是個貼心的小孩子，眾人陪著她玩累了，在太廟后的平地上席地而坐，分食酒水食物的時候，她還會在宮女的幫助下提著一個大壺，給每個人的碗里斟滿酒或水，將小點送到每個人手上，連帶宮女及宮女的份都不落下。也沒個尊家主子的樣子。
蘇木易遠遠看著這一切，覺得真是，嫉妒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