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回:潛行
真正踏入千華巷的範圍時,梧惠又在打退堂鼓了。
「不行……我覺得我果然還是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
說罷,她就要往回走,莫恩一把揪住她的包帶,很不客氣。
「不是說好了,怎麼能臨陣脫逃。」
梧惠無奈轉身,把他從街道中央拽到角落裡。她攤開手,誠懇地對面前的少年說:
「你也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別說氣質,就連穿著打扮,我都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在這裡,窮人才是醒目的。恐怕在我看到緋夜灣之前,就已經引起他們注意了。」
「沒有吧?我看不出區別。」莫恩說,「我覺得是你想多了,並沒有人在刻意關注你。千華巷的夜晚,每個人都專註於自己,沒人會想著管你要做什麼。你以前不是來過么?好像也沒什麼事吧。我認為是你的心理作用。你太緊張了。」
梧惠穿得不是多貴的衣服——已經是她能從衣櫃里找出最像回事的了。身為編輯,偶爾與記者同事們一同出入高檔場合,還是得準備這麼一套禮服的。這是一身深色絨面與淡紫綢緞拼接的長款旗袍,上面綉著鳶尾花的圖案。珍珠製品,她只買得起手鏈,黃金首飾則僅是吊墜那般大小。就連皮包,也是廉價皮仿的高定款。
「我就是很緊張!」梧惠跺了一下腳,「我可是頭一回一個人來!」
「雖然我確實不是人就是了,但你這麼說也有點……」
「我是說,我要一個人進緋夜灣——不管走正門還是其他什麼旮旯拐角,做不到啊!」
「不是說了嗎?我有辦法。別忘了我是怎麼把天權卿帶過去的。」
「……你還有臉說呢。」
若不是他,虞穎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但也不能完全怪他,畢竟莫恩也不知道會造成這種後果。換而言之,現在的他們,正是在為這場悲劇力挽狂瀾。
「我說了,不會出事。我的分身就在附近。如果遇到危險,我會第一時間衝進去救你。」
「冒險的人不是你……」梧惠還是覺得身上發軟,「你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去?」
莫恩搖了搖頭:「我的出現會更突兀。雖然他們看不到我的圍巾,但再怎麼說,也只是學生的模樣。見到天璇卿之前,我就會被趕出來的。」
「也是。你也不懂那些社交禮儀。可是,就我一個人,哪怕出一點點差池,我都要先嚇死在那裡……」
莫恩拉著臉說:「你不信任我。」
「我信,我當然信了。」梧惠沒有遲疑,「你的能力我當然見過,也許……對付曲羅生真的不是問題。但,不是還有一個六道無常嗎?那個女的……我不是很了解。可假如說,她有著與你不相上下的實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莫恩的臉上分明寫滿了無奈。
「我在這裡沒有感應到朽月君的氣息,也聽不到她的鈴聲。她不在。」他拉扯了一下圍巾,「你來之前不是答應得好好的?要幫你想幫的人,要知道深夢的事,要搶先一步拿到琉璃心,要得知瑤光卿被害的真相……這裡是你能接觸到唯一的突破口。」
梧惠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莫恩沒有說錯。她能來到這裡,本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想要逃走才是臨時起意。她冷靜下來,回想起上周末和莫惟明的對話,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全力爭取資源。
「好吧。」她抓了抓衣角,「你……帶我過去吧。」
梧惠沒有恐高症,但她覺得快要有了。所幸千華巷的紅燈綠酒紙醉金迷,足以令人眼花繚亂。物慾橫流的街巷裡,不會有人抬頭看天上的星星。
梧惠被投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隱隱能聽到建築旁側傳來音樂聲。她整理好儀容,走過去,來到一片開闊的地帶。有管弦樂隊在演奏著舒緩的曲子,綠茵地上,男男女女跳著緩慢而輕盈的舞步。鐵絲上纏繞著燈帶,但光線較為昏暗。結合場景與音樂,這裡給人一種相當「羅曼蒂克」的感覺。梧惠明白了,這裡是露天舞池。
環顧四周,並沒有九爺的身影。不過,梧惠在燈帶上看到了盤踞的、骨質的小龍。它蜿蜒扭曲的動作,恰好繞開了能遮擋住光源的地方。雖然偶爾,局部的光線會有些暗淡,但在本就昏暗的場地里,這點變化無傷大雅。
她朝著建築物走去。暫時沒什麼異常,只是香水的氣息更濃郁了,這讓梧惠很不舒服。她本不討厭這種味道——是很高級的香,沒有令人眩暈的廉價感。但當它和人的呼吸與汗味混合在一起時,這可就說不定了。地下的通風或許更差,梧惠暫時不想接觸。何況,賭場本就是是非之地。走到樓梯前,她也並未看到向下的通道,大約這種特殊的地方有其他入口。
梧惠決定先上樓去。恰有醉醺醺的人從二樓走下,兩位漂亮的姑娘攙扶著他。梧惠佯裝鎮定,若無其事地從側邊走上。還好,沒有人注意她。大約是她自信的步伐,讓她裝得真挺像那麼回事。這種場合呢,就是需要那種淡淡的、目空一切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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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從來沒來過緋夜灣的二樓。據她所知,一樓是舞廳,二樓是就餐區。但這裡的布局跟她想的大相徑庭——與霏雲軒不同,這裡沒有密集的桌椅,只有彷彿公寓式的走廊,與每隔一段固定的距離,便會出現的對稱的門。她隨便靠近一扇門,裡面傳來歡聲笑語。再往前走一定距離,就會出現十字的岔口。看來,整層樓都是包廂,並沒有在外的桌子。
這樣一來,只有一個人在走廊亂逛,實在是太突兀了……她多少有些慌張。如果被侍者注意到,將會是一件非常尷尬而危險的事。她走到一處門邊,感覺門后沒什麼聲音,準備先進去躲躲。可她將把手擰了擰,發現完全打不開。看來每一處客房在閑置時都是上鎖的。
拐角處走來一位女侍者。女侍者亦著黑衣,口袋塞著紅色的絲巾。梧惠的手原本已離開了門把手,但做賊心虛的她還是受到了驚嚇。注意到這異常的女侍者熱心地問:
「您好。請問您有什麼需求?」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盥洗室在哪邊。您知道,這兒太大了。」
女侍者親切地笑了笑,為她帶路:
「當然,這也是常有的事。您隨我來吧。您一定是新客吧,有些面生呢。」
「哈哈哈,多來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
「是這樣的。感謝您光顧緋夜灣,祝您度過愉快的夜晚。」
女侍者相當老練,梧惠也佯裝嫻熟地應付。跟著她,路上還與兩位侍者,和一隊客人擦肩而過。她成功來到盥洗室門口,謝過侍者,便走進去了。這裡的裝潢,和她上次來一樓時的那間盥洗室別無二致。反正呢,到哪兒都看不到綠色。
仔細想想,一路走來,連客人們的身上也鮮少見到綠色的衣物,甚至首飾。莫非這是出於對九爺的尊重,或是某種不成文的規定嗎?也可能二者皆是。
不管怎麼說,梧惠一個人來到盥洗室,倒是輕鬆了很多。她暗自誇讚起自己的應變能力來。對著鏡子,她看到自己的妝容有些模糊。一定是這裡太熱,加之自己有些緊張,才弄花了妝。為了見到九爺時顯得足夠尊重、足夠體面,她從皮包里取出脂粉,對著鏡子補妝。
有位女士從隔間出來,在梧惠旁邊簡單地洗了個手。她甩水的工夫,門口又進來一位女士。兩人有些驚喜,看來她們認識——似乎是同一桌的客人。梧惠只通過鏡子掃了二人一眼,繼續認真地補著口脂。
剛進來的高挑的女士說:「哎喲,你可出來早了。你不知道我剛看到了誰呀!」
洗完手的微胖的女士疑惑地問:「見到男人了?看把你樂成這樣。」
「可不是么?而且你絕對猜不到是誰!」
「讓我猜猜是哪位大老闆?」
「不是!」高挑的女士誇張地擺手,「我剛進盥洗室前,看到九爺的男伴了——」
儘管她壓低了聲音,但這毫無意義。無所謂,意思到了就行。反正那位微胖的女士驚呼出聲,生怕隔壁的人聽不到似的。梧惠的手微微一抖,差點畫歪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那聲叫喊嚇到的,還是……
「那不就是,曲先生嗎?他怎麼……」
「不知道啊!我碰到他,他還笑著跟我打招呼呢!可真帥啊——但是呢……」
「但是什麼呀?趕緊的。一會兒回去,又不知錯過多少話題。」
「這個話題還不夠的?我跟你說,你可別回去了亂講,我就告訴你一個人……」
高挑的女士重新壓低了聲音。梧惠已經調整好妝容,卻不好繼續留在這兒。她只好把水龍頭微微打開,盡量放慢洗手的動作,免得水聲蓋住了她們的議論。雖然這個舉動,也有暴露自己在偷聽的可能,但對那兩個毫無防備的人來講,應當是無所謂的。
「他身上帶著紅點兒。」高挑的女士頓了頓,「在白襯衫上,還有白色的手套,可醒目了。八成是血!」
「多大點事呢!保不齊,是甜點的果醬,或者紅酒漬罷了。看你大驚小怪的樣子。」
「那為什麼他看到客人,還要特意將手往身後藏一下呢?」
微胖的女士像是見過大世面,她指指點點地說:「就算是血……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又以為,為什麼幾乎所有的侍者都穿黑色?」
「那,既然他在這裡,是不是就說明……九爺也在附近?」
「不知道哪個包廂呢。唉!保不齊有誰死在附近了,咱們還不知道。」
「少說晦氣話!」
「緋夜灣稀奇古怪的傳說還不少呢。你聽過么?廣受議論的說法——『凡背叛的,為冷血的蛇果腹,發揮血肉的餘熱;凡……』我忘了!反正還有的被扔進海里,有的甚至會被端上……」
「行了行了!一會兒還吃飯呢!難得來一次,真是倒胃口。」
兩個人說著,逐漸離開了盥洗室。比起誰死在哪個包廂,梧惠更恐懼的,是那個男人大約之與自己一牆之隔的事實。如果真的是血……要清理很久吧?聽她們出去的動靜,似乎並沒有與曲羅生再打個照面。她站在女盥洗室的門口,遲遲不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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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門口略過一個影子。那一刻,梧惠莫名感到一股冷意。
不是吧……
那人的腳步很輕,聲音完全沒入走廊的紅毯。梧惠估摸著時間,站了一會,才謹慎地從門口探出頭來。她恰好見到有人轉身,消失在拐角處。她不敢靠得太近,躡手躡腳地貼著牆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等她到轉彎處時,又看到那個人的身影恰好消失在下一個拐角。
恐怕就是曲羅生沒有錯。因為,即使他已經離開了梧惠的視野,仍有一縷若隱若現的黑霧殘存在空氣中。這恐怕來自於他肩上趴著的那個孩子。想到這兒,梧惠有點犯噁心。
真是的,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受這種折磨……她在心裡頭抱怨著。她環顧四周,沒有再看到骨制的蛇——也就是如月君的分身。別是沒跟上來——不不不,肯定是藏起來了。梧惠使勁安慰著自己,壯起膽子繼續向前。
但,那人的步伐是很快的。憑她以不被發現的速度跟蹤,很快就失去了目標。尤其在這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地方,梧惠一點方向感也沒有。每間包廂都不是數字,而是一串串洋文的單詞,梧惠只認識很少的幾個。不論對她找人,還是定位,都起不到一點幫助。
她稍微放鬆了些,隨意地走著。然而就在某處,她發現,這扇門竟是虛掩的。微光從門縫裡溢出,裡面傳來細小的響動。
梧惠鼓起十二分的勇氣,異常謹慎地、緊張地看向門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