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后壽宴(上)
班蘭璧和張拂莘雙雙得寵,又相互來往,她們就像一棵招風的大樹,十分惹眼。
而太后的壽辰已致,地點設在九州清晏,這裡是皇室專門置辦宴席的地方,殿宇由白螺石砌成,玲瓏華澈,後宮中每一個人都極其重視這個壽宴,因為這是宮廷里的第一次宴會,那些平時不得寵的妃子,或沒見過聖顏的低位嬪御,很有可能會因為一次壽宴而得到皇上矚目,是個露面的好機會。
張拂莘一雙濃眉看得出來是一絲不苟的修剪過了,月華似沉澱妙目中,蔻妝精緻。她挑出御賜的寶藍色雲錦華服,那隻嵌鑽海水藍的玉鐲也格外襯得肌膚如玉,這些奢華的服飾儘管平日里穿也名正言順,但她出於謹慎為避恃寵而驕的嫌,從沒用過。
進入九州清晏以後,貴妃與敬嬪早到,因為宴會由她們主要置辦,於是先上前向她們行禮「妾拜見貴妃娘娘,敬嬪娘娘,娘娘萬福金安。」敬嬪不過是冷冷瞥了一眼,顯然是不待見的樣子,不過張拂莘並不在意,只是得體微笑,貴妃倒是溫和道「免禮,入席去吧。」
「張妹妹坐這罷。」班蘭璧端莊的面容宛若精雕細琢,墨綠色的外袍穿在她身上並不老氣,反而高貴典雅。
於是張拂莘自然而然坐到了班蘭璧的身旁,對她微微一笑道「班姐姐總是來得很早。」
班蘭璧微微臉紅「妹妹笑話了,你知道我是寧願比別人都早到,也不願誤那時辰。」
不久嬪御們陸陸續續的到場,總若有若無的向她們這邊投來眼光,這時,有執禮內監唱禮道「太後殿下駕到——皇後殿下駕到——」眾人起身向她們請安。
只見皇后攙扶著太后,一副浩大的儀仗緩緩向大殿內行駛而來,皇后肅穆的面容上厚塗脂粉來掩氣色,太后妝扮尤其隆重。
張拂莘注意到,目前除了皇帝以外,妃子就還差懷孕的史芙州沒到,她上次已經見識過皇帝對於麗嬪的寵愛,或者說是愛,這次史芙州還沒到,她心下也不那麼納罕了。
「皇上駕到——麗嬪娘娘駕到——」史芙州跟著皇帝進來時並肩而行,她神情溫柔,頭上不過隨意戴了顆琥珀,卻愈發靈氣逼人,天然去雕飾一般,不遠處彷彿有人在竊竊私語,皇帝此時已經坐到了皇后的旁邊,不僅僅陰貴妃若有所思,皇后心下就已多有不滿,只是隱忍不發,因為有資格與皇上並肩而行的,一般只能是皇后,妃子們都得落後於皇上半步。
此時史芙州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右首敬嬪的位置前,笑若清風「敬嬪姐姐還請移坐。」
敬嬪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詫異道「麗嬪妹妹這是何意?」
史芙州搭著小腹悠悠道「歷來宴會坐次都是以上和以左為尊,貴妃娘娘自然坐在左首,而想必敬嬪娘娘你坐慣了右首,一時之間忘記了坐次的變更,芙州也是可以理解的。」
貴妃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但那望向對面的眼神是頗有興味的,所以才端起了茶來以此顯示風輕雲淡。
敬嬪彷彿不可置信的輕笑道「這就讓本宮很不明白了,麗嬪道是想在太后賀壽這樣的場合下與本宮一較高低不成?」
太后的神情已經頗為不滿,覺得麗嬪已經被皇帝嬌寵過了頭,在自己面前也竟敢造次,不由冷哼了一聲,淡淡道「皇帝最近很慣著史氏啊。」她用了「慣」這個字眼,又直呼於麗嬪的姓氏,便能想出太后對於麗嬪的專寵有多麼不滿了,更何況,敬嬪還是從她宮裡出來的人。
史芙州臉上的無畏透露出她並不在意太后對她的不待見,面帶委屈望向了皇帝,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皇帝親自為她說話道「母后誤會了,封號本就分有先後,更何況芙州還懷了朕的孩子,她是一個性子率真的人,敬嬪也別過於與孕婦計較,讓了便是。」
封號分有先後,嬪位以上,便擇淑德賢惠麗華莊敬順當中的一個為號,這九個封號,加上一個貴妃,主位的定額最多能有十位,而「麗」的確在「敬」字之前。
可到底同樣是正二品嬪位,且敬嬪生育了皇長子,資歷又是最長,橫豎只是一個位次,如果不是皇帝總會護著,那麼史芙州在此刻很容易就成了借題發揮,恃寵而驕,但擁有了聖上偏袒維護,就只是性子率真。
敬嬪的臉上已經黑得跟炭一樣,平日里這個小狐媚子憑藉寵愛誰都讓她三分,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場合里當眾給自己難堪,最好別等到失寵的那天,敬嬪才勉強一笑「天家恩德不管坐哪都沐得,也不是大事,那本宮便讓給麗嬪妹妹好了。」這話說得好像是敬嬪自己大度,而不是迫於皇帝一樣。
史芙州懶得瞧她,似乎也沒把敬嬪放在眼裡過,不過是悠然自得的坐上右首,一顰一笑都是美貌無雙。
貴妃此刻打圓場道「開始吧。」案上是名酒佳肴,鮮蔬野味應有盡有,曲聲也潺潺流動出來,令人覺得舒緩悅耳。
說起太后荀惠機,乃前朝太尉之妹,荀家手握十萬大軍,也為太祖胡淵鎮建國立下汗馬功勞。而太尉荀懿,也被封為大護國公,位列開國十二功臣之首,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下踴躍大昭第一名門。
權盛之下,荀懿的嫡長女,也順順利利被選為當時的太子妃,若無意外,荀家自開國以後會出兩代皇后,可惜一場政變打破了荀家的鼎盛地位。
雍王胡衡在鄭國公的支持下等太祖駕崩后在太極門殺死太子,擁立為帝,史稱太極之變,而太子妃荀觀音和太子一損俱損,跟年幼的小世子一起命葬在這樣的格局裡。
荀懿作為開國功臣,以及太后的親哥哥,自然不需要因太子妃受到連坐之罪,但難逃牽連,在六部的職位被撤,俗話說破船還有三千釘,荀氏的船也不算破,只不過被抽離了肋骨,不再重演第一名門的鼎盛。
太後為此反覆勸告小兒子,可在毫無效果以後,她終於意識到他不再是那個百依百順連一句都不敢忤逆自己的孩子了,於是她冷心搬入長樂殿,再不理事。
酒桌宴席上,聽著班蘭璧說起這些陳年往事,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張拂莘都快忘記她本就出身於東海班氏,雖不是京城頂級豪門,但也是一屆名流,父親也身在六部,對於皇室朝廷,比自己要懂得很多事。
「太後殿下真是可憐,會遇到這些事。」張拂莘悄悄向她嘆息。
班蘭璧搖搖頭「那廢太子鬆懈惰慢,本就不適合為君,陛下所為,也是天之所向。」她以為張拂莘在嗟嘆這件事,於是隱晦告訴張拂莘當今聖上的一切行為都是對的,就算不對,也是對的。
歷來就是成王敗寇,沒甚好稀奇,張拂莘只是應道「是啊。」
「陛下對太后異常厚待,重新修了華麗的宮殿,又將天下搜羅來的奇珍異寶獻給她,這份孝心無不令人稱讚的。」班蘭璧目光柔和的望向上面最尊貴的那個帝王。
而張拂莘順著她的目光望上去沉默著,心裡想到的卻是,皇上殺了自己母親的孩子,又殺了她娘家哥哥的女兒和她兒媳與孫子,大削荀家勢力,出於愧疚,當然得儘力彌補了。
高士此刻領著四個小太監呈了一個大托盤上來,四個小太監一人抬一個角眼睛都不敢眨一眨,再由高士小心翼翼護著,上面蓋了一塊絲布,揭開時明晃晃的閃耀在高台底下,高士喜氣洋洋道「太後殿下,此乃陛下費盡心力親尋的牛血紅珊瑚東珠樹,此來自於海底的千年靈物,不同於尋常珊瑚,上綴的東珠更是稀世珍寶,易數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更示陛下孝誠。」
太后不過是看了一眼,淡淡笑道「皇帝太過奢費了,你如今登基不久,正是需要盈積國庫的地方,哪裡用浪費在這裡。」
皇帝以毋庸置疑的語氣道「朕孝母后理所應當,這一筆也攢不起國庫。」
太后不語,淡淡的面容上,彷彿眼裡所見的稀世珍寶只是輕如鴻毛,長孫夫人將這價值連城的寶樹收下了。
而皇后贈的賀禮是一樽一尺高的白玉觀音,通身都是用天山冰玉雕琢,請的是天下最好的制玉大師,太后十分動容,當即大為讚歎了皇后的孝心。
張拂莘臉上不動聲色說道「皇後送的不是那白玉,送的是太后對於太子妃的緬想,是荀家一族的尊榮。」白玉觀音,太子妃荀觀音,皇后還真有深意,太后一向很疼哥哥這個嫡長女,寄予很大厚望,三五不時將侄女兒召進宮裡,沒想到卻折在了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裡,就算太后地位尊貴,卻無法控制所有事情。
班蘭璧執了團扇掩面微微一驚,有些不贊同「妹妹的確聰慧,只是陛下心中不知是何看法,分寸太難拿捏。」
皇后的家族不亞於太后,同樣是權傾名門,區別在於荀家是因鑲助建昭貴上加貴,鄭家是積累好幾百年曆經三朝易主世代顯貴,才攢一呼百應的名望,根深葉茂,滲透朝野。
荀氏權傾將門,鄭氏權傾文政。
接下來陰貴妃給太后贈了一隻比兩個手掌攤開還大的足金兔子,因為太後生肖屬兔,這隻足金兔十分沉甸,裡面實心全是金子做的,太后亦贊貴妃玲瓏討喜。
班蘭璧出聲提醒「貴妃娘娘母家乃是出類拔萃的皇商,在全國各地聲名鶴起實力非凡。」
張拂莘微微一笑「難怪如此闊綽。」
之後敬嬪送了上品翡翠瑪瑙,史芙州自己沒有拿得出的賀禮,皇帝背後為她備了一份,於是她把御賜之物呈了上去,當然這些無人知曉。
嬪位之上才需要向太后獻禮,酒過三巡后皇帝突然問了一句「為何今日有曲無舞?」
皇后望向陰貴妃,雖然面上在笑,但語氣中不乏責備的意思「貴妃姐姐疏忽了。」
貴妃剛要開口說話,敬嬪忽而一笑「陛下,是妾身把舞姬給撤下了,妾另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