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積結仇恨
敬嬪本就是從長樂殿里出來的人,這份得道之恩非同尋常,她如從前一樣去向皇太后請安,才一進殿內,就聽見太后樂呵呵的聲音「拂莘這孩子,慣懂說話的!」
長樂殿在皇帝登基以後重新修建過一次,奢華至極後宮再無能敵,光是最普通的碗筷杯子,都是清一色的赤金所制。
只見張拂莘伏在太後身旁為她捶腿,一襲水蔥色的錦裙,襯得人愈發乖巧,笑容比山間泉水還甜「妾身可從不敢誆騙太后,實事求是罷了。」
敬嬪心下一驚,不由緊緊蹙起了眉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才入宮半個月,先是使了心眼晉位分,現在怎麼又能這般討得太后的歡心?她不知道的是,這半個月以來,張拂莘天天來長樂殿為太后剝石榴,捶腿捏肩,陪她說話。
女官報說敬嬪到了,她優雅上前行禮「卻鶯請太後殿下長樂無極,願您身體安康。」並在太后沒注意時,神情怪異的看了張拂莘一眼。
張拂莘從容不迫的起身向敬嬪一福,站在一側,讓敬嬪一時之間有些恍然,她以前,也曾站過那個位置,不過太后的聲音讓她停止了心中不住的猜測「你來了,賜坐。」
又和顏悅色對一側的張拂莘道「你給孤捶了半個時辰的腿也累了,你也坐著吧。」
「能為太後分憂解勞,是妾身的福氣。」張拂莘依舊是保持著笑容。「你呀」太后笑著戳了戳她的腦袋。
敬嬪嗓音清亮對太后道「關於您千秋的置辦,卻鶯已經自己擬好所有章程,給貴妃娘娘和皇後殿下過目了,特地來請您的意思。」
原來宮裡下一個宴席就是置辦太后的壽辰了,皇后暫不管事,所以壽宴就由貴妃置辦敬嬪協理,而很多事情貴妃會直接吩咐於敬嬪,但結果只會功歸於陰貴妃,這就引起敬嬪暗地裡的心思,借著商議的名頭急不可耐的想來太後跟前攬功。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張拂莘心裡這樣想著,彷彿把敬嬪給看透一樣。
太后這時候才看了敬嬪「這些交給你們年輕人去做就行了,孤喜歡熱鬧一些,去年光顧著忙登基事宜也沒操辦,這次闔宮上下要多費一些心思。」
「卻鶯已策數日,不敢不盡心思。」她恍若是強行的在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副很勞累卻又強忍著的樣子。
太后只是神情淡淡「敬嬪凡事也別太操勞了,支持不住便全權交給陰貴妃,倒是作為華清宮裡的主位,那些新來的嬪御,你還要花時間去教導才是。」
說罷,太后想起了張拂莘,詢問道「張才人也住華清?」
張拂莘溫順一笑「回殿下,是的。」
太后看向敬嬪含笑道「吶,這便是個值得去多多教導的孩子,知道了嗎?」
敬嬪一想起上次這個小丫頭害自己母子被皇帝斥罰,她卻還得以晉位,心頭「噌「的一下又窩起了火氣,在太後面前又不得不保持賢德,於是勉強笑道「卻鶯明白。」
待兩個人都告退離開后,敬嬪乘上了轎子,她身邊的女官芸屏卻上前對張拂莘道「我們娘娘請張才人去清平殿一趟。」隨後敬嬪居高臨下的看了張拂莘一眼便乘著轎子穩穩離去了。
張拂莘明明知道王敬嬪跟自己不對付,卻還偏偏要找她去清平殿,只怕是心懷叵測。
聰明如唐晚,已經看出了主子的心意,想了想道「要不,主子就說身體不適,奴婢去幫您推了吧?」
她搖了搖頭,面上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冷芒「不可,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更何況敬嬪是華清宮的主位,按照她的性子,若我今日推脫,正好給她加一條問罪的由頭。」
「稟報娘娘,張才人到了。」
張拂莘禮數做得很是周全,不卑不亢道「敬嬪娘娘喚妾前來有何事嗎?」
敬嬪高高坐在主位之上,滿身的珠光寶氣直逼眼睛,高挑了一雙柳葉眉「這華清宮裡,新來的妹妹們前後已經都來本宮這裡敬過茶,唯獨遲遲不見張才人你,既在長樂殿遇到了,便請才人來問一問緣由。」
張拂莘語氣不疾不徐道「娘娘想來貴人事忙,妾身已三回登門,都不見您在,不是不想上門來叨擾。」她心裡幸好早有準備,敬嬪要故意專門對她進行一番敲打。
敬嬪不置可否「也罷,你敬上一杯茶,便回去吧。」
就這麼簡單嗎?張拂莘心裡隱隱約約覺得並不是這樣,但目前來看,也只能兵來將擋了。
芸屏會意后取來一個空杯子放進了張拂莘的手掌心裡,只不過裡面是空的,並沒有茶水,她心下正疑惑時芸屏恭聲恭氣的對她說道「小主,宮裡的規矩是向主位敬茶不能灑出一滴茶水出來,否則便是對主位的大不敬,該按以下犯上處置。」
隨後芸屏提來一壺剛剛燒好的滾燙茶水,緩緩倒進了張拂莘手中的杯子,滾燙的茶水在杯子里一下子就熱了起來,她的指尖一下子被燙得生疼,且十指連心。
她咬著牙一下子明白過來,敬嬪要的不僅僅是言語上的敲打,還要對她進行實際的折磨,要她明白得罪的下場。連唐晚都看得觸目驚心,卻礙於身份低微不敢為主申辯。
敬嬪感覺心情無比的快意,眸露戾色道「太後殿下要本宮教導你,那麼本宮第一件事便是教你,無所畏懼,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接著慢慢悠悠的說「你可要接好了,本宮也喝不了太燙的茶,你就捂冷為止再敬,如果想早點回去,那就不要灑出來明白了嗎?」
張拂莘縱然性子強韌,因此還被父親責罵像是一塊臭石頭,此刻額頭上也已經疼得滲出密密汗點,可惜這個宮內位分尊卑嚴謹,她一個小小的才人還遠遠不足以和敬嬪抗衡。
她用力堅持著,硬生生挺過來了,一雙柔荑被燙得發紅起泡,面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雙手遞茶「請敬嬪娘娘喝茶。」
敬嬪輕瞥了張拂莘一眼,伸手要接過茶杯的一瞬間,忽然手一鬆開,只聽見重重的「哐當」一聲,茶杯在地上摔得稀碎,敬嬪聲音冷冷說道「才人怎麼連一杯小小的茶都遞不好呢?芸屏給她重新沏一杯!」
張拂莘忍不住張開了蒼白的嘴唇,擠出一些聲音「妾身奉勸娘娘,做人凡事都留下一線。」
敬嬪冷哼一聲「倒!」
突然,從外面進來一個小宮女對著拿著燙壺的芸屏耳語幾句,芸屏面色複雜近身對敬嬪道「娘娘,太後身邊的長孫夫人來了。」
「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敬嬪親自出去迎了她進來,一面好氣兒問「夫人現在過來是太後有什麼吩咐嗎?」
公孫夫人看見了拿著杯子站在一旁的張拂莘,面色發白,略掃一眼,平調道「太後殿下命老奴來帶張才人去殿中省挑選幾個宮人,不知敬嬪娘娘這還有何事要留嗎?」
敬嬪心下極為疑惑,彷彿太后是知道自己要訓誡於張氏一樣,按理說應該不能,思忖一番笑道「無妨,左不過是交代過才人華清宮事宜,既是太後殿下旨意,那便先去吧。」
公孫夫人沒一絲異樣,如既往和氣道「那老奴先行告退了。」
張拂莘的眼底里卻儘是寒意,與敬嬪的目光交錯之間,便看見了對方笑意里的戾氣,微微一福,便轉身跟著長孫夫人走了。
她認為以自己的心性,足以從容自然的面對這發生的一切,但沒想到走出來時發現拳緊握在手。
幸好,當時敬嬪使人召她去清平殿時,她便意識到來者不善,於是令白雪返殿上請太后,合情合理表明晉位以後配備人手不足,按祖制增添宮人,特請求長孫夫人幫自己挑選幾個機警的,太后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於是,才有了關鍵時刻脫身的一幕,而敬嬪卻只是在想,這個丫頭的運氣好得非比尋常,卻不曾想過,張拂莘有所防備,先行一步未雨綢繆。
走在路上,長孫夫人看見張拂莘發紅起泡的手,令張拂莘十分感到局促,她不著痕迹的掩過袖子,隨即面目如常。
長孫的腦發之後挽的是兩根交疊起來的烏木長簪,身形修長,儀態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夫人們都要好上許多,儘管髮絲已染上絲絲斑白。
她以諄諄善誘說道「這昭宮從太后還是皇后始起,春去秋來,無數沙礫化明珠,亦或是曾經滄海頃時成土,都是常有之事,太後殿下自開朝以來,母儀天下庇護六宮,只是宮姝八千人,能者自渡,見經識經,勝於高處者自慧眼如炬,兼善於其。」
張拂莘聽后細細揣摩,以禮應之「張氏心如明鏡。」
長孫夫人點一點頭,心覺這並不是個蠢鈍之人,語重心長的告誡道「小主還要省得,後宮之中,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張拂莘凝神道「有志之人承恩,必定記德。」她心中瞭然,自己的舉動是一種消耗,所有援施暗處都標註好了價值,她從來不會懵懂無知。
長樂殿。
長孫夫人回到太後身邊侍奉時,斟酌把知道的事情稟報了一遍「本來這等小事不用擾太后耳根,只是奴婢覺得敬嬪是殿下的人,而張氏又剛入您眼,長此以往會生出不利之事。」
荀太后的臉上愈發不好看「原本孤從底下挑人送進雍王府時,正是看中敬嬪恭順機靈,進退有度,怎麼如今如此不知輕重。」
長孫夫人見人有了惱意連忙道「這件事興許是敬嬪事出有因,俗語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不找別人卻獨獨找那張氏。」
「事出有因?孤是看敬嬪這個主位做得越發的大了,當初老幺心存異念時,她就愚昧糊塗毫無察覺,呵,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裝一無所知矇騙於孤,自己好做娘娘。」
聽到太后發怒,縱使是侍奉陪伴多年的長孫夫人心生一凜,她是何等玲瓏之人,自然知道太后並不是想維護張拂莘,而是早早就對敬嬪存下不滿,太極門之變……絕對是太后不可觸碰的逆鱗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