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承雨露
入宮有一段時間,皇后因為身體太差,免去晨昏定省,而張拂莘除了偶爾去太后的宮內請安,其餘都很安分的待在擁翠閣內,在掛上綠頭牌以後,新秀中以趙才人拔得頭籌,其次是班才人,頗為引人矚目。
尾夏回熱,午休小憩過後,院外一陣急促熙攘,原來是過來傳旨的御前總管高士,他臉上的褶子隨著笑意加深「皇上的旨意是今晚傳召才人你侍御,小主稍微沐浴更衣準備一下,黃昏時會有車轎接你來乾蒼殿與聖上一道用膳。」
這是終於要侍寢的意思了。
循例接旨謝恩,張拂莘覺得自己實在是運氣可佳,因為這一屆的新秀里論家世她比不上趙瓏華與班蘭璧,論容貌,也比不上公認的選侍朱姣,若不是在華清宮的事讓皇帝留下了一些印象,她也輪不到能夠那麼快就上乾蒼殿。
見高士還沒走,張拂莘眨了眨眼,客套道「有勞高公公了,本想留公公喝個茶,但又覺得公公肯定事物繁忙,不好添麻煩,唐晚,替我送一送公公。」
高士的褶子幾乎凝固在臉上,他沒說什麼,跟著唐晚出去了,唐晚顯得很是熱情都將他送到門口后,取下頭上的釵子塞給他「想必高總管頂著天熱來替聖上傳旨,也是辛苦了,這些權當奴婢請您喝茶的。」說罷福一福身,慢條斯理的回去了。
剛出擁翠閣,高士的徒弟小貴子拿過這支成色普通的銀釵子擺弄了一下道「這個張才人果然是小門戶出身的,到底不能和趙才人班才人比,這玩意兒別說在師父面前,我都覺得不夠看,她也拿得出手。」
高士去給趙班二人傳旨時,無一例外都收到了份量不俗的紅包,他很是理所當然的收下這個孝敬錢。
而且御前總管雖然在明面上是奴才,但實際上是個真正能手握實權的大太監,他根本沒將這群低位分的嬪御們放在眼裡。
從太祖皇帝開始,他從一個年輕懵懂的小太監,一步步成為一個令宮人們懼怕,嬪御們忌憚的笑面虎御前總管。
高士嗤然笑了笑「哪有主子拿奴婢的東西送人的道理,你沒看見剛剛那個丫頭說,這是她的,肯定不是她主子的意思。」說罷將釵子從小貴子手裡拿了回來。
小貴子訕訕附和「那這個張才人,也太不懂事了。」
高士看了他一眼「是啊,很不通透,也奇了怪,一入宮就開罪了敬嬪卻誤打誤撞撿到了個才人的位分,她也是頭一個,不過,這個丫頭走不遠。」
小貴子跟在旁邊聽著,不敢有逆,心裡想的卻是:這個老土鱉,已經賺了那麼多油水,連這麼個破釵子都不肯給,留著買棺材吧,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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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熏香完畢以後的張拂莘,肌膚柔軟如絲綢一般,一件件的穿上了最精美的衣服,戴上了最華麗的首飾,點上了最鮮艷的口脂,美麗高貴得像一個盛世里的公主。
她的骨子裡有一些蟄伏已久的東西,家族使命永遠是最沉重的枷鎖,也許就連自己也還不知道,她有多麼磅礴的野心。
掌燈時分,盞盞花燈紛紛送上獨屬於它們的光輝,或是豆大的一點,或是明晃晃的一暈,皆昭示著白晝的退場
外面的車轎停在華清宮,那是對於妃嬪來說極大的榮寵,提著水紅色的廣袖裙,張拂莘上了這個驅向乾蒼殿的車轎。
本來翻牌子是入夜以後的事情,但皇帝在第一次臨幸嬪御之前不喜歡太過生澀,所以才早早就傳她們過來用晚膳。
到了殿內,她發現皇上已經在等她,於是盈盈伏身道「妾身給陛下請安。」
「免禮吧。」
她這才慢慢起身,皇上看了一眼她的妝扮,不由揶揄「才人這是來和朕用膳,還是來參加國宴的?」
要知道趙瓏華和班蘭璧來侍寢時,無一不是想以清新素雅取勝,招顯出讓皇上耳目一新的感覺,而皇上看著張拂莘,覺得她奢麗則麗矣,卻太過刻意。
此時艷如桃李的張拂莘顏色嫣然,美得不可方物「陛下您誤會妾身了,您有那麼多個嬪御,而妾只有陛下一個君主,所以對妾身來說新婚之夜,必定是隆重的,更何況若是以後陛下把妾身給忘了,那麼這金玉綺麗的一個晚上,就是妾身最難忘的記憶。」她其實本來是想說只有陛下一個夫君,但又怕觸犯龍顏,於是換成了君主。
皇上收起了那份揶揄,正視了她兩眼「朕沒想錯,你果然夠口齒伶俐,至於朕還能不能記得你,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她婉然為自己分辨道「妾身……心裡確是那麼想的。」
皇上也不置可否,吩咐下面的人道「傳膳。」
宮人端著美味佳肴魚貫似的進來,共二十四道菜,張拂莘想著自己一個小小五品才人的飯食不過才四菜一湯,簡直是滄海一粟。
有宮人上來預備伺候他們布菜時,被張拂莘阻止了,她說「妾身想親自侍奉陛下,可否讓他們退下?」
皇帝面上沒什麼變化「這些事有宮人來做,你何必辛苦?」
張拂莘微微一笑「妾身親手夾給皇上的菜怎是宮人們能比的呢?而且侍奉皇上是妾身天經地義的事情。」
聽她都這麼說,皇帝也沒推辭,直接揮了手道「都下去吧。」
待宮人退下,張拂莘盛了一碗面前的罐煨山雞湯給皇帝,柔聲道「陛下嘗嘗。」沒想到直接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絕「朕不想喝湯,旁邊那道天香鮑魚還不錯。」
張拂莘一手挽著自己的廣袖,避免掃到菜里,一手夾皇帝說的那道天香鮑魚,送入他的碗里。
皇帝吃了一口卻皺起眉頭「今天的鮑魚做得不好,把兩熟煎鮮魚夾過來。」
「……稍等。」帝王果然是不好伺候的,她只好起身去從這茫茫二十四道菜里找這條魚在哪,終於找到了。
「才人不仔細挑過魚刺就敢將魚布給朕嗎?要知道蓄意謀害龍體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皇帝眯了眯眼。
他本來還等著會看見張拂莘誠惶誠恐被嚇得慘白的一張小臉,沒想到張拂莘直接把他碗里的魚肉夾走,一口吞了下去,證明這塊魚肉沒刺,笑容卻恭順「妾身幫您試過了,沒刺兒」。
這個女人居然讓自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打碎牙齒往肚裡吞的感覺,他道「罷了,現在朕想吃琵琶大蝦。」
張拂莘繞著這張長長的桌子,把蝦放入玉碗里,一點點把蝦仁剝好,把蝦線去掉,才布給皇帝「請陛下享用。」這次他卻沒有挑剔菜品,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繼續剝。」
她就在不停的剝蝦與布菜中前前後後繞來繞去的忙活,皇帝終於舒坦了,放下筷子拿著清茶飲了一口「朕已經用好了,愛妃呢?」
當然沒有!畢竟她才吃了一口皇帝不要的魚肉,但面對九五至尊,她只能口不對心的說「妾身也……飽了。」
「行,那便撤下了。」反正張拂莘也沒那個心思用膳,她更惜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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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里,晃眼的燭台將層層疊疊的鮫紗帷帳襯映得漫漫迭迭,四角都是奢巧的冰雕,柔軟的波斯地毯中央之上架著一個金色的香爐,裡面的龍延香緩緩送出。
皇帝斜倚在床榻上,賜了一張降香黃檀木的凳子給張拂莘坐「你可會什麼才藝?」
張拂莘從被景設的耀花里回過神來,莫非指的是琴棋書畫那些,她從小就沒那個條件去學習那些名門閨秀的修身技,於是只能老老實實回答「恕妾愚昧。」
皇帝毫不掩飾對她的失望「哦,朕還以為你也會的,因為趙才人這個時候會以笛演奏,班才人也會彈琴。」
張拂莘不太服氣,只是眨了眨眼「回陛下,妾身以為才藝不止琴棋書畫詩歌樂,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妾可以給您講《九章》或《方輿勝覽》。」
皇帝聽了感到很是詫異,連眉毛都提了起來「你以前都在看這些書?」自古沒有哪個女子會去學這些東西,一般的尋常閨秀能認《女訓》《女論語》就行了。
張拂莘姿態放得謙卑「學得一些皮毛。」
皇帝忽而問「你的父親是哪個?」
提到了母家她一絲不苟的回答道「家父乃翰林院修撰張藻。」
皇帝思忖道「朕想起來了,原是前兩屆的狀元,還是先帝親封,這些年來年紀尚輕就狀元及第的,想必僅他一人,所以令朕頗有印象,沒想到還養出這麼個女兒。」
張拂莘雖正襟而坐,眼底里的溫婉和妝面的明艷極其鮮明「陛下謬讚……」
沒等她說完,皇帝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神色柔和了不少,低低笑道「你害怕嗎?」
張拂莘的臉頰幾乎是不可自止的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宛若她來乾蒼殿時的黃昏艷霞,齊胸襦裙的領口綢帶都隨著她的呼吸而起伏,她極力鎮定著緩緩說道「妾身不怕,不管是為人臣子還是為婦,都是為了陛下忠貞不渝,萬死不辭。」
帝一把將妃壓在身下,嫻熟而輕柔的解開衣帶,在她耳邊輕道「朕捨不得讓你死,朕要帶你享盡人世富貴。」
耳畔熱氣令張拂莘肌膚激起一層酥酥麻麻的粟粒,
聲音裡帶了些貓撓般的怯意「妾不要榮華富貴,唔——」朱如滴血的唇被全部吞下,身體被全部禁錮不留一點餘地,滾燙中,軟綿的衾散落在堅硬的榻,墜入進旖旎綺麗的歡夢,愈漲的喘息也無法驚破。
窗外的細雨朦朧中,卻是多少個孤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