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雲泥之別
雖有新人後來,卻無人能撼動史婕妤的堅如磐石的寵愛,除了偶爾昭幸別的嬪御,皇帝大多數都留宿在史婕妤那,不禁讓張拂莘覺得自己是不是一語成畿,皇上真的把她給忘了。
等史婕妤懷孕后,已被冊封為麗嬪,消息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震動在了後宮每一個角落,底下的嬪御們還好,可已有子嗣的陰貴妃王敬嬪,還有入主中宮卻遲無動靜的皇后,心中就不知各是何等滋味了。
已連下了三天的雨,室內愈發的潮濕與悶熱,入宮那麼些時日,張拂莘還沒有好好在宮裡四處走走,令人備了傘便乘興往御花園裡去。
走到芙蕖池,只見荷葉起伏,萬花盛開,令人心曠神怡,又大概是夏季尾聲的最後一批蓮花,底下掩蓋的一小部分已經開始慢慢凋零。
剛想找個亭子歇腳,張拂莘就發現了池畔偏僻處有人,一動不動的跪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上,原本還以為只是個犯了錯的宮女,近看才發現她是朱選侍。
朱姣穿著一身粉白顏色的裙子,濕漉漉的貼在瘦弱的肌膚上,頭髮也被雨水狼狽的打濕在臉上,順著下巴往下滴,看起來十分可憐。
那張沉魚落雁的臉,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可言,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周圍連一個侍女都沒有,由於此刻的混沌,她並沒有注意到張拂莘的存在,白雪上前對她道「見到才人也不知道問安嗎?」
朱姣抬起眸子窘迫的看了張拂莘一眼,只覺得身體忽冷忽熱,一時之間難以做別的反應,咬唇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給才人請安。」
張拂莘倒並不很在意,其實在她印象里,這位選侍是除了麗嬪以外相貌在後宮裡最是拔尖的了,細瞧下朱姣長了一雙極其含情的桃花眼,嫻靜時如姣花照水,靈氣動人心弦,只是眉目間微微蹙起似乎有道不盡的悲苦,薄薄的櫻唇總是微微緊閉著。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個宮女一路跑來,向張拂莘行禮道「奴婢參見張才人,才人吉祥。」
看對方看著自己,她笑著解釋道「奴婢是朱選侍宮裡的人,選侍今日得罪了趙才人與徐寶林,才被罰跪在此處,驚擾了張小主,真是罪該萬死」
張拂莘記得朱姣是個很安生的姑娘,每次見到自己都是小心翼翼的謹慎行禮,都不敢對上自己的眼睛,而且寡言少話,怎麼會去主動招惹得罪別人呢?於是不由問道「是怎麼回事?」
這個宮女好似苦惱道「哎,回您的話,今日本來看著天要下雨,選侍非要出來賞花,中途下了雨也沒帶傘,選侍便不顧形象一路遮雨跑,然而後面是趙小主與徐小主,見選侍不知禮數,徐小主便訓斥了一番,誰知選侍竟還出言頂撞,於是就被罰跪於此兩個時辰,而這才一個時辰沒到。」
見宮女話語中句句都在指責自己主子的不是,別說只是下雨了,就是雷電交加,她想出來唐晚她們除了擔憂以外也萬萬不敢怨懟或不耐,張拂莘平靜問道「那主子罰跪,你剛剛到哪裡去了?」
小宮女趕緊恭恭敬敬答到「趙小主她們命奴婢督查時辰,奴婢就到一旁督查著選侍去了。」
實際上她一直在旁邊的樹下躲雨,並自覺倒霉,暗暗把自己的主子朱選侍罵了千百遍。
張拂莘臉上含了一層慍色,冷冷「本來選侍出來沒帶傘,就是你們下人的失職,主子在雨中罰跪,做奴婢的竟敢在一旁乘涼,真是好大的膽子。」
朱姣微微詫異的看著張拂莘,有些不明所以,眸光閃爍著淚點,她的宮女看情況不對立刻下跪請罪道「奴婢知錯了,請才人恕罪。」
張拂莘讓這個拜高踩低的宮女跪在了一旁,並指了自己隊伍里最後的一個小宮人,令她拿了把傘,站在朱姣旁邊打著,並親自彎腰輕拍了拍朱姣的肩膀,就好像無聲在安慰一切都會過去的。
朱姣嘴裡的那句多謝,醞釀半天又無力的吞了回去,最後變成一言不發的樣子。
待她們走遠了,白雪在一旁提了一句「主子,請恕奴婢多嘴,有時候同情心在後宮裡是個大忌,趙才人與徐寶林得勢,而這個朱選侍本就是不討喜的人,您何必幫她。」
張拂莘瞥了她一眼,說了一個自己覺得很簡單的道理「宮中人人只知錦上添花,不知雪中送炭,可殊不知錦上之花永遠不缺你那一朵,而雪中之炭足夠讓人永久牢記。」
白雪福了一下「奴婢受教了。」
張拂莘不置可否,其實她只是覺得,朱姣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因為性子過於卑微,又太過美貌遭人嫉妒,才會受到刁難,可她什麼錯都沒有。
有時候想想,朱姣與麗嬪同樣是天賜的美貌,可境遇確是如此的不同,麗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宮裡爭相巴結與討好的對象,而朱姣卻無寵無位分無家世,性格柔弱遭人踐踏,真正論起來,朱姣的五官不比麗嬪差多少,但那份唯唯諾諾的氣質和怯怏怏的氣場,把那份光芒全部掩蓋掉了。
第二天一早,白雪唐晚等人打簾進來伺候張拂莘洗漱,說是昨晚侍寢的班才人,已被晉陞為容華了。
其實張拂莘並不驚奇,東海班氏本就是一個頗具名氣的家族,儘管班蘭璧的父親只是一個員外郎,但因這個家族積攢下來的名望與人脈,是一些有權的官員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建立的。
「小主,如今別人都往關雎宮那送了禮,奴婢覺得您在中宮時於她交好,可以藉此機會。」白雪一邊手裡的動作,一邊說道。
沒想到張拂莘卻是搖頭「她如今做為嬪御里的第一個容華,正是炙手可熱,登門造訪之人太多,這個時候去未免刻意,我們備禮送去表過心意就行,再者,古人有雲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白雪經歷昨天朱選侍之事,一時之間覺得自己主子的個性真是新鮮,只能聽命道「是,奴婢這就去備禮。」
張拂莘點一點頭「我觀察到容華素日里喜持團扇,便把我那把緙絲綉金團扇裝好,給她送過去罷。」
待白雪出去間,內室里只剩下唐晚和她兩個人,唐晚跪在後面替她梳頭,緩緩開口道「小主可知道,班容華擢升之間的典故。」
張拂莘對著鏡子道「還有典故?」
唐晚微微一凝神「那可不,昨天就在我們去御花園的西邊芙蕖池子時,班容華正巧就在東邊遇到了皇上。」
同樣是在一天內去御花園,還有趙才人徐寶林朱選侍包括自己,偏偏班蘭璧巧遇皇上得到青睞,也不知前面幾人是何滋味。
張拂莘倒是心態很好「她樣子不差又頗負才氣,得寵也是遲早的事。」
唐晚順滑的替她梳到發尾,輕聲「這位班容華甚為愛蘭,聽說連下三天雨,便整整三天都在御花園裡為蘭草打傘,巧被聖上遇到,覺得容華心地純良,便直接帶回了乾蒼殿。」
新奇下她不由想起了朱選侍,看來位卑之人,命尚且不如御花園裡的花花草草。
沒想到張拂莘沒有主動上門,隔了一段時間后班蘭璧的請帖倒是遞進了擁翠閣,說是十分喜愛那把緙絲綉金團扇,請她過去喝茶。
唐晚暗暗驚奇道「小主莫非是有先見之明,才沒去關雎?」
張拂莘放下請帖語氣如常「哪裡是先見之明呢,只是有人能分得清哪些是趨炎附勢,哪些是值得來往的。」
班蘭璧住在關雎宮的鏡花軒,本是一個地處幽靜的院室,卻因為她得顧聖眷晉為容華而令人紛至沓來,鏡花軒樹木蔥定,山花似錦,很有清新秀麗的意境。
見到張拂莘過來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她溫婉笑道「你我姐妹之間不必過於客氣,快坐罷。」
道過謝,張拂莘坐在她旁邊那把梨花木的椅子上,中間隔了一張方桌,桌上是盛好的熱茶,氤氳淺淺瀰漫開來,張拂莘不由誇讚一句「好香的茶。」
班蘭璧真摯道「都是陛下賞賜下來的'恩施玉露',我喝著好,就想著叫你過來嘗嘗。」
張拂莘抿了一口瞧人「很是淡雅清口,想來以後要常來姐姐這討茶了。」
班蘭璧輕輕一笑「你若是不嫌我這地方遠,自然歡迎。」
於是她們自然而然的就相談起來,張拂莘主動提起那日在御花園時的事情,講起所見所聞,倒是沒有太多的語氣,班蘭璧若有所思道「原來當日在御花園的另一頭,還有這樣的事情呢,朱選侍也是見憐。」
張拂莘笑著說「難得姐姐這樣想,畢竟在宮裡可不是人人都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班蘭璧憐憫的搖搖頭「她沒有什麼罪過,就自當不應該承受那樣的折磨,我也瞧不上那種做勢。」
畢竟她這種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有良好的家門教養,打心底里覺得趙瓏華她們俗氣。
張拂莘捧起茶「有時候軟弱本身就是一種罪過,特別是對自身而言,代表了任人可欺。」
班蘭璧頗為贊同,又拉著張拂莘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快天黑張拂莘才告辭離開。
快要走出關雎宮時,迎面而來遇到一個宛如九天仙女般的美人,後面跟著一大群鶯鶯燕燕的宮人,這等眾星捧月的架勢,不是麗嬪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