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婚之夜
江寧府。杜府門上高高挑著大紅雙喜燈籠,燙金的匾額上張了紅,連兩隻新立的石獅子脖子上都系了紅綢,府門大開來,賓客絡繹不絕登門道喜,隔著巷子都能聽見鼓樂聲聲熱鬧非常。
「這是哪一家在娶親?好生熱鬧呀,我瞧著連通判府趙家的馬車都來了。」遠遠踮著腳往巷子里看熱鬧的人群里有人小聲議論著。
旁邊有人接話:「連這個都沒聽說嗎?是杜府三郎娶親,江寧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了,通判府自然是要來的。」
「杜府?哪一個杜府?」顯然問話的人並不知道。
頓時有人嗤笑起來:「連杜府都不知道,自然就是杜尚書的府上了,咱們江寧城裡數一數二的書香門第,除了他們府上,江寧城還有哪一個杜府能有這樣的體面。」
問話那個人被嘲笑地臉都紅了,低聲咕噥著:「怎麼會不知道杜府,只是一時不曾想到罷了,不過是哪一家這樣好福氣,能跟杜府攀上親事了,那杜三郎可是秋闈的解元,都說明年春闈必然是高中進京的。」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告訴他了:「是蕭家,長洲蕭家。」
一群人嘩然,問話那個更是直搖頭:「那蕭家不是商賈嗎,怎麼會娶了蕭家的姑娘?杜府可是百年清流,怎麼就……」
「蕭家雖是富賈,但終究是商戶,杜家郎主夫人怎麼就定下這麼一門婚事,真是有辱斯文。」
外邊看熱鬧的人議論著,但無論他們如何議論,杜府里的親事還是熱熱鬧鬧在辦著,賓客席上觥籌交錯,道賀聲不絕於耳。
秋實園的正房裡也是張紅掛綠,婢女們一身新衣,滿臉喜氣洋洋地張羅伺候著,也有高大健壯的僕婦忙著往庫房裡送方才擺在前院給賓客看了好半天的陪嫁,將那四十八抬滿滿當當的朱漆箱籠小心地放好,又要一樣一樣清點登了簿子。
正房裡布置一新,桌案上擺著碩大飽滿的石榴與佛手,朱紅的喜帳上綉著瓜瓞綿綿,床榻上的錦被上一對鴛鴦交頸鮮艷動人,坐在床榻上的新娘一身朱紅纏枝蓮刻絲通花喜服,頭上的大紅鸞喜帕卻已經被揭了下來,丟在一旁,正端著茶湯吃著,聽著外邊的熱鬧眉眼也不抬。
房裡的婢女婆子也是滿滿當當地站了一地,看著她那副大大咧咧毫無半點羞色的模樣,都是又怕又急,不知該怎麼好,哪有新娘子剛進了新房,還沒有飲合巹酒,沒等夫婿挑了蓋頭,自己倒是老神在在的地吃起茶湯點心來的。
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要成了笑話,都要說這杜家與蕭家沒有半點規矩了。
陪嫁過來的詹媽媽老臉漲得通紅,忙扯了扯一旁立著的大婢女三七,悄悄向著那邊呶了呶嘴,皺著眉直使眼色。
三七沒法子,只好向前挪了一步:「娘子,吃好了茶點墊了肚子,要不還是把蓋頭先頂上吧,一會子郎君回來了怕是瞧著不好看。」
坐在桌案前頭也不抬對著一碟子菊花樨餅動手的蕭容悅卻是不曾理會,倒是轉頭吩咐一旁的山茶:「再斟一碗茶湯來,再讓人看看小廚里還備了酒菜沒有,讓她們送上來,光吃這樨餅實在是寡淡無味。」
山茶素來是老實聽話的,聽了她的吩咐,答應一聲就要轉身下去,被詹媽媽一把拉住了,急得直瞪眼,不得不自己上前來:「娘子,這杜府是清流世家,最講究這些規矩,眼下郎君還未回來,這合巹禮怕是……」
蕭容悅吃了小半碟樨餅,飢腸轆轆的肚子里也有些東西了,緩緩吐出口氣來,放下手裡的茶碗銀箸,懶洋洋地起身來往床榻邊走去:「不用忙活了,他今晚是不會來的了,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再讓小廚里把先前備好的酒菜上來給我用了,咱們也好早些歇下。」
不會來了?!
詹媽媽連同屋裡的婢女婆子臉色都是一變,這可是新婚洞房花燭夜,新郎官怎麼可能不來,連那幾個杜府里使了在跟前伺候的婆子都是嚇了一跳,忙不迭看向這語出驚人的新娘子。
「怎麼會呢,郎君這會子在前院宴客,一會就會回來了。」其中一個老成些的扯起嘴角接上了話:「少夫人只管寬心。」
蕭容悅倒是無所謂地一笑:「你們也累了一日了,先下去歇著吧,這裡有三七她們幾個伺候我慣了的在跟前就是了。」
這是要把杜家的人都打發下去,那幾個婆子倒是樂得輕鬆,笑著應了退了出去,留下了三七、山茶和詹媽媽幾個在跟前。
詹媽媽連連嘆氣:「娘子,如今是嫁進了杜府里,可不比從前在自家,今日臨出門的時候夫人不是還特意叮囑過,這府里是書香貴府,規矩多,但凡有個行差踏錯都要被人笑話的,你怎麼就……」
蕭容悅看著她彎了彎唇角,微微露了點笑容:「教媽媽擔心了。」
便再不搭話,讓詹媽媽一肚子話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得訕訕地吩咐身後的廣丹和荼兒幾個年紀小些的婢女幫著收拾。
得了吩咐的山茶還真是個耿直的,提著個食盒便進來了,端出來的是幾碟子小菜與一隻小巧的青釉酒壺和一隻酒盞。
這可把蕭容悅樂壞了:「就知道他們肯定是留了酒菜的。」
她笑眯眯上前來,卷了卷寬大的衣袖盤膝坐下,讓三七替自己布菜,抬頭看著臉色鐵青的詹媽媽,眨了眨眼:「山茶,把那壺酒和這碟子蔥醋雞送去詹媽媽房裡吧。」
又抬頭對著詹媽媽道:「媽媽這一日也乏了,也沒沾上半點水米,下去吃酒歇一歇吧,一會若是杜三郎回來了,再打發人去請媽媽過來也不遲呀。」
詹媽媽聽她直呼新郎官的名號,連句郎君都不稱呼,臉色更是不好看,只是奈何這小娘子說完話便低頭吃起菜來,看也不再看她一眼,那山茶又是個唯命是從的,端著酒壺和菜就到了她跟前,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轉頭下去了。
待詹媽媽下去了,又打發了廣丹和茶兒下去了,蕭容悅放下了手裡的銀箸,臉色漸冷,吩咐三七:「今夜裡你和山茶一起睡在房裡值夜,外邊留廣丹幫著看著,都警醒著些,天一亮我就會叫你們。」
三七有些糊塗,剛要張嘴再問,卻見蕭容悅已經自己坐在銅鏡前卸下頭上沉甸甸的金箔花鈿,只得上前去幫忙。
銅鏡中,蕭容悅頭上的釵環一點點卸下,頭上的金步搖,耳邊的明月璫,額間的金花鈿樣樣都是流光溢彩,華美非常,襯得鏡中人也嬌艷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般,搖曳多姿。
只是那一雙眼冷清清毫無半點歡喜之意,冰冷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這張臉她已經看了兩三日了,卻還是不習慣。
嬌艷中還帶著點青澀,眉眼間沒有半分風霜,全然不再是那枯槁的模樣,彷彿記憶里的無盡苦楚都只是南柯一夢。
看來這位蕭氏的經歷也不尋常,居然還有再活一次的機緣,只是眼下看來是又捲入麻煩之中了。
看來想要儘快脫身趕回長安,就得解決掉這具身體的主人蕭氏的麻煩。
她眉間蹙了蹙又鬆開來,恢復了清冷的容顏,與三七道:「時候不早了,歇下吧。」
三七囁嚅了一下嘴唇,低聲道:「可是郎君他……」
新郎倌還不曾回來,外院還是一片喧囂熱鬧。
蕭容悅卻只看了她一眼,山茶忙上前應著,拉了拉三七,二人再不敢多勸,只得伺候她在榻上躺下,放下了紅鸞喜帳,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對大紅龍鳳喜燭灼灼地照亮著寂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