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章
陳氏進門也不敢端著侯夫人的架勢,孟長安掌管東廠,官居一品,論起來比長寧侯的官位還要高一些。且東廠提督地位凌駕於百官之上,直接聽命於皇上,她見識再少,也知道這個人不能得罪,只能好好迎合巴結。
陳氏先向孟長安見禮:「妾身陳氏,見過督主。」
孟長安笑了笑:「夫人客氣了。」
陳氏微微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身居侯府,從沒見過孟長安。原以為一個太監肯定是女里女氣,聲音尖細難聽,卻不想他聲音低沉渾厚,極是好聽。一雙狹長的鳳眼暗含冷厲,左邊眼角下一顆紅色的淚痣,更顯得此人俊美如妖,唯獨一張粉白如玉的臉和殷紅似血的唇能看出他與尋常男子的不同。
陳氏不知不覺就盯著孟長安的臉看起來,然而這舉動卻犯了大忌,孟長安平素最忌諱別人盯著自己這張臉瞧,尤其陳氏還是一個女子,這讓他瞬間就冷了臉色,原本溫潤的聲音立刻沉了下去。
「長寧侯府的規矩似乎不太好啊。」
他這話如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長寧侯和陳氏都心頭一震,尤其是陳氏,幾乎是面紅耳赤地退到了一邊,只怕有一段日子要在侯府抬不起頭來,萬一孟長安再把這話宣揚出去……
陳氏求救似地望向長寧侯,長寧侯瞪了她一眼,對孟長安賠不是道:「督主見諒,婦道人家沒見過什麼世面,想是第一次見到您這樣的大人物,被您的氣勢懾住了。」
孟長安冷哼,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笑:「本督還不屑與一個無知婦人多做計較,長寧侯放心吧。」
他言語間直接貶低堂堂侯夫人是個無知婦人,又直呼長寧侯的爵位,態度轉變顯而易見。
孟長安說是不會與婦人計較,但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是出了名的。今日的不愉快或許與陳氏這個內宅婦人沒什麼關隘,但今後這氣都要撒到長寧侯父子身上,
長寧侯思及此又轉過頭狠狠地蹬了陳氏一眼,孟長安態度突然轉變都是這蠢婦鬧出來的,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長寧侯斂了臉上的怒色開始轉移話題:「督主,府中近日新請了一批綉娘,綉工還算純熟,您不妨看看,品評一二。」
孟長安垂眸品著茶,聞言眼瞼掀了掀,台階既然有了,為了長寧侯口中的好綉藝,他就勉為其難的下了。
「哦?那本督可要見識見識。」
長寧侯提著的心一松,連忙對外喊道:「快,把屏風搬上來。」
兩個身高力壯的家丁把屏風抬到了正堂正對著孟長安和長寧侯的中央,怕下人們粗手粗腳把屏風弄髒弄舊,陳氏特地命人在屏風頂部加蓋了一層紅綢布,現下屏風半露不露倒是顯出幾分神秘感、
長寧侯站起來親自上前揭開了綢布,一副恢弘大氣又別有意趣的山水圖展現在孟長安面前,他打眼一看目光就被吸引住,綉這幅圖的人不只綉工了得,畫技也必然十分高超。
「不錯。」孟長安贊道。同時起身走到屏風前細細端詳起來,剛才離得遠,他只覺這屏風上的畫意境好,大氣磅礴,似乎對天地山川萬物頗有領悟。如今離得近了,孟長安再一次為了此人的綉工驚嘆,針法流暢,渾然一體,像極了……像極了一個人。
他面色微凝,又將手放在屏風上細細感受,無論是技巧還是運用的雙面繡的精髓都很像,這個人難道與她有什麼關聯?
「督主。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長寧侯忐忑地問,就連一直低頭的陳氏都詫異地看了孟長安一眼,難道秦氏這麼好的綉工還是入不得孟長安的眼?
「府中倒是得了一位好綉娘啊。」孟長安鳳眼微眯,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他亡母的事情已經遮蓋的如此嚴密,長寧侯難道知道些什麼故意請來這技法有□□分相似的綉娘?
一位?不是請了好幾個綉娘回來嗎?長寧侯孤疑的看向陳氏。他並不知道面前這扇山水屏風就是秦綿繡的,更不知道因為一扇屏風,他的所有籌謀算計都將毀於一旦。
「督主若喜歡,下官就把這屏風和綉娘一併送到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長寧侯想著左不過是幾個綉娘中的一個,府里除了她們也沒人能綉制屏風了,別說是送一個,就是都送去,能得了這位大佛的青眼,於長寧侯府可是大有助益。
「那倒是不必,不過本督想見見這位綉工如此出色的綉娘。」孟長安意味深長地道。
長寧侯心中一喜,這是有門了!
「去把那綉娘叫過來給督主回話。」長寧侯對陳氏說道。陳氏給了身旁的宋嬤嬤一個眼色,她立刻心領神會,親自去叫「綉娘」了。
不多時,宋嬤嬤回來帶了一個低眉垂目身材矮小的婦人走進來,孟長安是個太監又不好女色,找個漂亮的不如找個伶俐會說話的,這矮小婦人就是綉娘裡頭最伶俐的一個。
綉娘進了門不敢隨意抬頭直接跪下行禮:「奴婢蓮香,見過督主,見過侯爺。」
孟長安意外的看了這綉娘一眼,品味庸俗,氣質粗鄙。這樣的人耍耍小聰明尚可,綉出這樣渾然天成的作品就有些奇怪了。
「起來回話。」他不動聲色,準備試試她。
綉娘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頭始終低垂著不敢直視孟長安的臉。
「這架屏風是你繡的?」孟長安問道。
綉娘偷偷看了一旁的陳氏一眼,對方向她微微頷首,她似安了心,向孟長安回道:「回督主的話,是奴婢繡的。」
她與陳氏暗地裡的小動作騙騙旁人還可以,但孟長安是什麼人,從龍潭虎穴一樣的深宮中一步步爬上來,又掌管東廠為昭昌帝監視朝野百官,他們這點小盤算怎麼騙得過他的雙眼。
「那你便說說這屏風綉制的過程吧。」孟長安語氣淡淡的,臉上不見一絲憤怒,但他輕扣桌案的手指,無端讓人緊張。
綉娘聲音顫抖著,磕磕絆絆的把宋嬤嬤叫自己說的話背下來。
「這,這屏風底座是用……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綉制時用了……針法……絲線,選用的布料更是高價購得的流光細絲雲絹。」
綉娘說完半響不見孟長安有反應,這沉默的氣氛讓長寧侯心中也慌了,他看向孟長安剛要說話,就見他把手邊的茶盞向地上一掃,茶盞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碎片四處飛散,有一片精準的飛到那綉娘臉上,刮下一道血痕。
這聲音驚動了守在門外的東廠番子,他們紛紛湧進來,將正堂內的人圍起來,噌的一聲長刀出鞘,一屋子人除了孟長安和顧勁之外都臉色煞白,宋嬤嬤更是嚇得腿軟緊貼著陳氏站立,至於那惹怒了孟長安的綉娘已經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長寧侯站起來:「督主,這,可是這賤婢惹怒了您,下官這就將她拖下去立刻杖斃。」
孟長安撣了撣衣襟上濺上的茶水,嗤笑一聲:「長寧侯未免太不把本督放在眼裡,竟弄一個連布料都不識的蠢貨誆騙本督。哼,本督生平最恨冒名頂替,弄虛作假之人,今日若不讓本督見到真正綉制屏風之人,本督可不敢保證會不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讓侯爺追悔莫及的決定。」
長寧侯心中一凜,忙道:「督主,這,府中一應內務皆是內人在管,下官實不知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