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正文開始】
大晉王朝王都洛陽,簡豐帝十年。
晚冬的寒流下,洛陽城沉浸在尚在蟄伏的冬季,縱然寒冷,但有嬌俏細語歡聲喧囂的徹夜不眠,壯麗的王都依然露骨的透著慵懶迷人的氣息。
當朝丞相謝珵數月前就動身去了邊境,胡人來犯,死傷慘重,人們覺得這個冬季格外的冷,好似所有的熱度都追隨丞相謝珵的腳步而去,大概就連夕陽都覺得平靜無事的洛陽太過無聊,不如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場刺激,瑟瑟發抖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夜空中烏雲密布,沒有一點月光遺漏,也沒有一絲風去吹動,只有鵝毛般的雪無聲無息的飄落。
臨近年關,簡豐帝壽辰將至之際,那邊的戰事也在短短的四個月中大獲全勝,為這無精打採的冬天帶來了一絲令人雀躍的興奮。
丞相謝珵已經確定了回城的日期,就在新年第一天。現在是舊年最後一天的深夜,簡豐帝特意下詔,除宵禁,允許洛陽百姓不夜迎接丞相歸朝,那些鮮有入睡的官員,均挑著明亮亮的燈,等待朝陽的熱光。
當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中探出頭來,雪停了,天地彷彿停止了旋轉,白亮亮一片,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女子激動的喊聲:「謝五郎到了!」
當朝丞相謝珵,陳郡謝氏家中排行第五,人稱謝五郎。陳郡謝氏乃是晉朝百年名門望族,曾一門四公,樹大根深,人才輩出,尤其是到了謝珵這裡,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丞相凱旋,更是被百姓們稱為大大的英雄,紛站兩道恭首迎接。
早早起來就在道路兩旁翹首以待的官員,無不心中舒了一口氣,清早著實冷啊!可奈何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丞相的影兒!
終是望見了行動緩慢的車隊,謝珵為人低調,侍衛並不多,只有一隊舉著大旗的人馬開路,著統一服飾,皆是昂首挺胸,齊具軒昂身姿。
道路外,裡外三層竟全是姿態各異,不分老少的女子,手裡拿著鮮花瓜果,不要命似的往丞相車輿擲去。
大晉風俗,沿襲夏周禮制,民風較為開放,尤其是對女子約束寬鬆不少,不僅可以在大街上隨意行走,就連和離改嫁也很常見。大晉男子更以膚白貌美,羸弱瘦削為準,碰見這樣的美男子,常常停步圍觀,扔鮮花果蔬以表達自己對其的喜愛。
如此,一群妙齡女子一邊扔,一邊嬌笑道:「五郎仙人之姿,怎麼也不讓我們看看,可是害羞了?」
「五郎身子單薄,可要照顧好自個。」
「五郎……」
寒風捲起車簾一角,只露出白玉般的半邊臉旁,又倏地蓋住了。車外跟隨的小娘子一個個捶胸頓足,你爭我搶,只恨剛剛沒能一睹丞相容顏。
起了大早的官員,本就心中不耐,見此情景,低聲不忿的酸酸道:「一個病秧子,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天,這幫小娘子瞎眼了不是!」
洛陽人愛熱鬧,幾乎半個洛陽城的人都被吸引來了,在謝珵車隊後面不遠不近的吊著,直到謝珵入了宮。
無聊之意升起,卻聽有好事的人說道:「我可聽說今個,大司農的嫡女要回洛陽了!」
「哎,那有什麼稀奇的。這大冷天的,莫不如回被窩在悶個一覺。」
「這大司農是出自吳地望族鍾家,你們可知道這嫡女的待嫁的夫家是誰?正是剛剛進去那位!」
「不是說那位打娘胎帶出的病,甚至不能……」
「噓,莫說莫說,且去看看。」
人們從白虎門迎接完謝珵后,齊巴巴的跑來大司農府翹首以盼,看看那傳說中將要嫁與丞相謝珵的小娘子長什麼樣子。
人們的好奇心愈來愈重,熙熙攘攘笑語喧囂的人聲鼎沸,被一騎在其父肩頭上的小童打斷:「來了,來了,都別吵了。」
「天啊,快讓我數數,這是得有十車布帛吧!」
「我沒看錯吧,那是粟米,這麼多的粟米!」
百姓眼中自然是吃穿最大,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布帛粟米,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的布帛粟米,暗地裡想著,這些粟米得吃多久啊?不愧是從吳地歸來的貴女。
緊接著,人們倒吸一口涼氣,原本以為布帛粟米之後會是成車的金銀瓷器,卻沒有料到他們沒有被華美服飾閃瞎眼,卻被那一車車古樸厚重的書卷驚掉了下巴。
大晉朝崇尚名士,尤其偏愛那些腹有乾坤的文人雅士,此時見到這麼多透著古老氣息的書卷,只覺得大司農的嫡女當真是位雅士,不遠千里歸來,卻帶來了半車隊書卷。
人們低聲交談,不自覺的上前將車隊堵了個水泄不通。
大司農嫡女的馬車打著府中標徽,很好認出,那馬車裝飾精巧講究,紅緞作幃,輔以垂纓,小巧而華貴,也只有如此尊貴身份的女郎才配的上這等的精貴車輿。大司農嫡女自小得祖母喜愛,祖母身子不好回吳地修養,便將嫡女一併帶了過去,養在祖母身邊,如今即將及笄,便被父親派去吳地的家衛一路護送歸至洛陽。
趕來洛陽正是寅時,城門緊閉,寒風凜冽如刀,外面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外來的百姓只有等卯時開城方能進入,而另一側的白虎門卻大門敞開,那是專供上朝的臣子們通行之所,能這般順利提前入城,還是因為謝珵特意囑咐了守城將領,讓大司農嫡女的馬車從白虎門通過,守將只道丞相交代外面寒風瑟瑟,女郎身子淺薄,下車時必披上大氅,謝珵托守城將領奉上了一條洋紅的芙蓉妝花狐狸皮大氅。
這般託了未婚夫的照拂,鍾瀾才入了城中,馬車本緩緩行著,就在半路,車隊中央載著粟米的那架牛車卻突然不肯動了,無論車夫如何驅趕老牛,它也只是悶哼,健壯的四肢不動一下。
婢女珠株掀開車簾詢問,才知原委,對著女郎道:「婢去催促車夫抽上幾鞭子,讓它挪步前行。」
鍾瀾放下手中書卷,看著有些著急的婢女珠株,「老牛未曾見過如此多的人,怕是一時驚住了,何必去抽它讓它更驚,若是脫韁使了野性,傷到人便不大好了。」
珠株悄悄撇嘴,暗地裡向頌曦撅了嘴巴,心裡只怕耽誤回府,卻看見女郎神色慵懶一點不當回事。
鍾瀾伸個懶腰,卧在車廂內,說道:「人群還有一會才能散去,不急,這段日子趕路,著實苦了我,我小睡一會,到地方了你們叫我便是。將丞相予我的大氅拿來讓我披上。」
珠株無奈的委坐在車廂一旁,憂慮的看了一眼女郎,也不知道女郎是怎麼了,自從半年前發了一場高燒,整個人都變了,她伸手遞過去,女郎接過大氅,纖細的手指撫上火紅的毛皮,動人的黑眸似是漫卷著晦暗不明的情緒,又似是有些氤氳的水汽凝在眼眶,鍾瀾微微低聲嘆息,便披上卧在車廂小憩。
「女郎,不如,我們將這些人驅散了?老牛見人少,肯定會走起來的,也好早日進府,府里都不知是什麼樣子。哎呦,頌曦你打我作甚!」
頌曦作勢還欲打一下,低聲說道:「給我閉嘴,就你主意多。你想要女郎剛一回洛陽,就傳出個不好的名聲嗎?」
大晉對名聲非常看重,尤以洛陽為最,這回珠株也知自己出錯了主意,紅著臉坐在車廂內不在言語,看著頌曦悄悄給女郎塞上個手爐,整理身上大氅,不敢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