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聖瑪利亞
今年輪到聖瑪利亞號承擔在城都與豐緣之間航行的任務,聖艾比倫號被送去做維修保養。
聖瑪利亞號和聖艾比倫號是兩艘一模一樣的游輪,的確是一模一樣,乃至每一個螺絲釘的位置都一樣。
不一樣的只有甲板上的編號和名字。
它們本就是同一個造船廠在同一時期出產的,完全相同的雙胞胎兄妹。
哥哥叫聖艾比倫,妹妹是聖瑪利亞。
即使是冬季,聖瑪利亞號也沒什麼休息的機會。
新年一過,城都一年一度的春祭舉辦的日子就近了。
此時在豐緣任職的、留學的、哪怕是已經定居在豐緣的城都人,他們或許不會回城都過年,但一定會回去參加春祭。
城都春祭又稱鳳王祭,對城都人來說,這是比新年第一天還要更重要的日子。
在這一天,會有德高望重的老僧在鈴鐺塔頂,點上一盆火。
火種取自鳳王,金色的火焰在城都燃燒了上千年,每一年都會被用來點燃春祭的聖火。
當聖火被點燃,城都的訓練家們會帶著自己的寶可夢攀登鈴鐺塔。
棲息在楓樹林里的野生寶可夢被聖火吸引過來,屆時將看到堪比肯泰羅大遷徙的盛況。
上萬隻赫拉克羅斯振翅高飛,數不盡的凱羅斯摻雜在其中,這兩種近乎天敵的寶可夢在這時齊頭並進。
盔甲鳥群自遠方飛來,身披鋼鐵羽翼穿越雲層,目標依然是鈴鐺塔。
沉睡在洞穴中的遠古巨蜓們也在這時齊齊蘇醒,扇動一年沒活動過的翅膀飛向鈴鐺塔。
或者說,飛向塔頂的聖火。
城都的舞女在塔前跳起古老的祭祀舞蹈,僧人唱起說不出名字的歌曲,用銹跡斑斑的樂器敲打出被稱為神樂的旋律。
訓練家們踏著幽幽的神樂,背對著舞女的舞蹈,穿越鋪天蓋地的寶可夢潮。
登塔。
當第一位訓練家登上塔頂,聖火被塔頂的風吹散,熾金色的火焰在空中凝聚成類似鳳凰的形狀。
被稱為鳳王的寶可夢應召喚而來,帶來絢麗的彩虹,撒下耀眼的光輝,給予神的祝福。
這就是春祭,或者說。鳳王祭。
不過……城都的鳳王祭已經有兩百多年沒召喚出鳳王了。
……
「即便如此,幾個世紀以來城都人還是每年都辦春祭,每年都登塔,每年都誠心祈禱有一年鳳王會回來。」軒氏清合上手裡的《城都神話集》扔到桌子上,自己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他不喜歡讀這些晦澀的東西,頭有些疼。
「數百年前鳳王曾在老鈴鐺塔毀滅之後降臨,復活了三隻死於火災的寶可夢,那就是炎帝,雷公,和水君。」
軒氏清身後的床上坐著一個人,留著到腰部的長發紮成單馬尾,穿著簡單的黑白條紋毛衣和褲襪。
她叫春菜,棺之裂縫的工程師。
「城都人目睹了鳳王起死回生的能力,神跡並沒有讓他們更加崇拜鳳王,相反,他們開始恐懼,恐懼那能夠操縱生死的力量。」春菜接著說:「有不自量力的人拿起武器,指向天空中的神明。雖然他們對神構不成任何威脅,但那份敵意,是貨真價實的。」
「鳳王走了,鳳王祭再也沒成功過。」
「我不知道城都人為什麼害怕鳳王的同時年復一年地舉行春祭召喚鳳王祈福,或許這就是你哥哥曾說的……背後給你一刀,再說我愛你。」春菜說。
軒氏清睜開眼,單手一撐桌子,椅子轉了個圈和坐在床上的春菜面對面。
「你從小活在衣食無憂的環境里,和老大那個完美得像怪物一樣的男人朝夕相處,在他身邊長大,你看不到人性。」軒氏清說著,一隻手指了指春菜的胸。
「並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無欲無求,有人為一口食物能弒父殺母,有人為一樁生意能朝最好的朋友背後來一刀。但在翻臉之前與之後,父母還是父母,朋友還是朋友。」
春菜搖搖頭:「沒聽懂。」
軒氏清笑笑:「我沒覺得你能聽懂。」
「四年前,三枝海棠被送回城都的前一天,她大清早的跑來找我聊天。
我和她沒什麼好聊的,獨處很尷尬。她就沒事找事問我為什麼不去正規的繪畫學院培訓。我說,我從小喜歡畫畫,但在我小時候那個飯都沒得吃的年代,藝術對生命而言太沉重了。春菜,你猜她說什麼?」
春菜想了想,問:「她問你後來為什麼又學了畫畫嗎?」
「不,她問我,既然沒飯吃,為什麼不吃披薩呢?」軒氏清笑著說:「她興沖沖地跟我介紹哪家披薩店的麵餅做得更薄,哪種披薩對用料要求最高,然後約我中午和她一起去吃整個豐緣只此一家的巧克力碎乳酪披薩。」
「我覺得她只是想找借口約你出去吃東西而已,她那天特意找紙鴛幫她化了妝換了新買的櫻花百褶裙,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要回城都了……後來呢?」
「後來我就和她絕交了。」軒氏清看著春菜的眼睛,彷彿沒聽見之前春菜的話:「你不明白城都人為什麼恐懼著鳳王的同時又祈求它的祝福,就像三枝海棠不明白沒飯吃的人為什麼不去吃披薩。
她生在三枝家,對金枝玉葉的三枝小姐而言偶爾被罰去跟著商隊翻越白銀山都能算是歷練……什麼歷練,整個商隊都圍著她轉,生怕她凍著餓著恨不得用皮草把她包起來。」
在軒氏清的身上,春菜看到了一種名為落寞的東西。她很少看見他有這樣的神情。
是海棠惹他不開心了吧,春菜想。
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或許很懂商人之間,名里暗裡的爾虞我詐,笑看平靜表象下的波濤洶湧,不慍不怒舉止談吐間收放自如。
但她卻抓不住末青春頹廢少年的心思。
軒氏清最討厭三枝海棠了。
能猜到軒氏清的想法,春菜卻沒有選擇說破。
「我還是不明白。不過到了城都,或許就明白了。」春菜說。
軒氏清沒說什麼,站起身,趴在窗邊看窗外翻湧的海浪。
聖瑪利亞號的航速很快,和悠哉游哉一路上遇見一個島就靠一次岸的聖艾比倫號不同,聖瑪利亞一路火力全開,幾乎沒有休息過。
和它的哥哥不同,聖艾比倫的主要用途是旅遊,聖瑪利亞則是客運。
聖艾比倫需要將近一個月跑完的航線,聖瑪利亞可能只需要兩天。
太快也不是什麼好事……我想再看看這海浪。
「我不希望你明白。」
細微的聲音隨著窗外的海風悄悄飄散了,彷彿他什麼都沒說過。
沒有再和春菜說什麼,軒氏清轉頭,瞥了眼在床上裹著被子熟睡的男人,他的哥哥。
攝影師昨天晚上忙到很晚,現在在補覺。
等他醒過來,聖瑪利亞號也該靠岸了……聖艾比倫號比聖瑪利亞號早一個星期到城都,在那裡進行維修保養,乘坐聖艾比倫號的零和小小也比他們要早到一個星期。
春菜見軒氏清沒再說話,自己也就沒繼續說什麼。掀開被子鑽進去和攝影師擠擠一起睡了。
他們熟得很,不至於太避諱。
春祭近了,去城都的聖瑪利亞號的船票可以說是剛印好就被會搶光,他們三個只好一起擠一個房間。
第一次離開他這麼遠啊……蜷縮在被窩裡,春菜稍微朝攝影師那邊靠了靠。睡夢中,攝影師也朝她挪近了些。
兩個人稍稍依偎在一起,像雪堆底下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刺蝟。
Zero現在在做什麼呢……像以前一樣,一個人在某個地方讀書吧,他最近在看一本叫《論持久戰》的書。
春菜有陪他看過幾頁,是很難懂的學術性書籍,即使春菜是擁有幾所高等學院的畢業證書的高材生依然會覺得這本書難懂。
複雜到一定程度的純理論書籍想要看懂,只能花時間。
正巧,Zero,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時間啊……時間。
收起這些雜亂的思緒,春菜脫掉毛衣往攝影師懷裡擠了擠。
「氏清,靠岸了記得喊我們起床哦。」
「知道了。」軒氏清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翻了一半的《城都神話合集》。
城都神話很枯燥。
枯燥到什麼程度?
枯燥到除了祭祀神靈就是祭祀神靈,甚至沒有交代為什麼要祭祀神靈。所謂鳳王的祝福也只是草草略過沒有詳細說明彷彿生怕人知道。
枯燥的神話,枯燥的城都。
軒氏清伸了個懶腰,把手裡的書扔出窗外。
純白的紙張在急促的海浪里翻騰,溶化,只剩一灘被海水衝散,不成形的殘渣。
白色的紙渣和浪花混雜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沒有溫度的陽光從雲層之上散射下來,照映著一對對貼著海面滑翔的灰色雙翼。
鐵灰色的羽翼反射出刺眼的光,堅硬的稜角劃過海浪。
盔甲鳥
十三隻盔甲鳥以極其嚴謹的次序排成人字形隊列,張開雙翼藉助風力滑翔最大程度節省體力,尾隨著前方馬力全開急速行駛的巨輪。
聖瑪利亞號。
盔甲鳥背上並沒有載人,只是獨自飛行,這讓聖瑪利亞號上的水手們放鬆了警惕。
這不太可能是訓練家的寶可夢,興許只是城都的野生盔甲鳥——聖瑪利亞號已經進入了石英聯盟的領海。
野生寶可夢看見聖瑪利亞號這樣的大型人造機械會好奇也是正常的事情。雖然現代的寶可夢大多已經習慣了與人類共處,水火不容那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
不是閑得沒事幹的話沒有水手會去管像這樣跟在船體後面的野生寶可夢。
——這艘船上有天王呢,沒經過專業訓練家訓練的野生低等級寶可夢能翻什麼浪。
甲板上,年輕的水手放下拖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抬起頭遠遠望了一眼後方盔甲鳥們。
「不正常。」他說。
年長一些的水手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朝他望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那十三隻排成整齊隊列尾隨著聖瑪利亞號的盔甲鳥。
「錯覺吧,我們離開豐緣有段日子了,現在剛剛穿越都緣海的正中央海域進入城都領海,這裡不太可能出事,太荒涼了。」年長的水手用沾著啤酒泡沫的手拍了拍年輕水手的肩膀:「別神經緊張,觀竹,我干這行二十年了,知道哪裡最安全。」
觀竹點點頭,從桶里拎起拖把接著洗甲板。
年長的水手慢悠悠地走進了船艙,看來是去和其他人喝啤酒,留下剛被調來聖瑪利亞號的新人,觀竹繼續乾洗甲板的苦活兒。
還是覺得不正常。
觀竹拖完了甲板,把桶里的水倒掉把拖把掛好,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從腰間摘下了一枚寶可夢球。
盔甲鳥,Lv64
他自己就是有培育著盔甲鳥的訓練家,自然看得出來尾隨著聖瑪利亞號的十三隻盔甲鳥的反常。
像盔甲鳥這樣孤僻的寶可夢,除了繁殖季節幾乎都是獨來獨往,像這樣嚴謹的隊列,整齊劃一的飛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寶可夢身上。
盔甲鳥從來不懂團結,除非有人教,而且得教相當長一段時間。
它們不可能是野生寶可夢,這就是觀竹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