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半妖(一)

第21章 半妖(一)

初夏的時節,昨日該是下了一夜的雨,空氣中帶著些微潤的暖意。林中清凈,時有鳥鳴,是那些文人們聚會吟詩的好去處,此時卻一個人都沒有,只因近日出了只魔獸作亂。

一陣簫音從深處飄出,聲音悠長,縹緲空靈,落入魔族耳中卻極具魅惑,曲名「幻世」,專門用來引誘魔獸的。

吹簫的是個素色衣著的女子,二十來歲的模樣,眉目舒雅,蝶翼般纖長的睫毛下眸光淺淡,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背靠著樹榦一派悠閑。一旁立著個少年,一身白衫勾紅色祥紋,玉簪綰髮,眉如墨色,眸若星子,帶著少年人的意氣,俊朗非凡。此時正抱著把赤紋銀劍站在一旁,目光炯炯,不放過一旁任何細碎的聲響。

忽然貼在樹上的符文自行燃了,洛雲川眸光一凝,既零隻抬了抬眼皮,繼續吹著玉簫。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近了,洛雲川右手凌空劃了幾筆,引動附近早已布置好的符文,數十條金色光鞭拔地而起,形成一個結界,困住闖入陣中的東西。只聽得一陣犬吠,便有兩隻形似虎卻生牛尾的魔獸沖了過來,直撲洛雲川。洛雲川側身躲過一擊,身形絲毫不亂,拔劍出鞘。

好一把靈劍,頗具靈性,初試鋒芒,甫一出鞘便是光華大盛,使劍的人底子也是極好的,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兩隻魔獸實力不強,洛雲川應付起來遊刃有餘,與其說打鬥,更像是戲耍般磨著。

既零已收起了玉簫,插在腰間,在一旁看的無聊,打了個哈欠,開口催著:「速戰速決吧。」

洛雲川聽師父催了,劍風驟然凌厲了許多,挽起幾朵劍花,故作花哨,卻果真有幾分好看。便聞幾聲哀嚎,兩獸相繼倒下。洛雲川這才施施然停在了既零身邊,收了劍,笑的頗為得意:「師父,我此番雲水劍法可有精進?」

既零撇了他一眼,卻不答話,只是摘下了左耳上墜著的銀色小弓的耳墜,在手中化作銀色長弓,弓身紋路似水波瀾,光華流轉。

既零朝著一個方向蓄滿弓弦,便有一支銀色光箭凝出,射入樹林深處,隨即又是一陣哀嚎。

既零收了弓,才看向眼前這個已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徒兒,道:「切莫得意忘形。」

洛雲川眨眨眼睛,摸摸鼻子,有些無辜。

既零心情大好。

徒兒入門十四載,天賦何止極佳,簡直逆天啊,她已經不是傾囊相授了,是家底兒都掏乾淨了,要不是仗著自個兒數百年的妖力,只怕是自己這叢雲峰峰主之位就坐不踏實,該退位讓賢了。想當年那個粘著自己的小傢伙多可愛啊。雖然洛雲川現在也粘著自己,可卻是越粘越讓她有種挫敗感,教的劍法習得飛快,若壓了修為,與他對上幾回便不相上下。現下洛雲川這般偶爾犯個小錯誤,倒是讓她找回了當師父的感覺。

既除了這一方禍患,該回山門了,既零卻不急,悠悠然轉出了這片小樹林。

小鎮不大,店家不多,賣酒的就那麼一家,酒望上的一個「酒」字寫的瀟洒,不定是哪家風流才子留的墨寶。既零一見眼就亮了,直直走了進去,找了個靠窗的清凈地兒坐了下來。

早在樹林里時,她就嗅到了那縷醉人的桃花釀的味道。

店面不大,小二倒機靈,一見客人就招呼過來。

「二位客官來點什麼?」

「來兩壇……」

「一壺酒。」洛雲川笑著看被打斷苦了一張臉的既零,絕不退讓。

就這人酒量,一罈子下去大概就回不了叢雲峰了。

小二自然是想多賣罈子酒的,看得出做主的是洛雲川,招牌的話說的順溜:「客官有所不知,本店這桃花釀名喚緋顏,酒勁兒不大,並不醉人,夫人盡可多喝兩杯。」

既零聽著前面的話,本來也想跟著附和兩句的,讓這一聲夫人給嚇得咬了舌尖,狠狠咳了兩嗓子。洛雲川見了,眼底的笑意更深,卻分毫不解釋。

好吧,這事兒只能怨她自個兒,為著利落束起了滿頭青絲,這在凡間可不就是已嫁婦人的髮式嗎。若非要解釋下不是夫妻,盤了發卻同別的男子出來喝酒,這誤會可不得更深了。

小二見既零面色古怪,只當自己的話是否不妥,小心翼翼的陪著笑:「客官,夫人這是怎麼了?」

洛雲川搖搖頭:「那就來兩壇緋顏吧。」

既零的皮面向來薄,再讓他說下去可就待不下去了。

若論起酒,仙界丹醴一種滋味,人間佳釀也值得回綿。既零自九重天醉到忘川河,酒嘗的多了,各有出彩,除那碗孟婆湯,決計不挑。眼下這桃花釀稱不了極好,也算得上清冽,回味悠長。今日洛雲川心情不錯,這酒又確實不烈,也由著既零貪杯。

緋顏酒名字起的妥當,不醉人卻生醉顏,既零幾盞下肚,眼尾染了緋色,眸光如秋水瀲瀲,少了分往日清冷。洛雲川右手持著酒杯,左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子,初夏的陽光穿過竹葉青蔥,透過窗欞細碎撒下,連時光都是恰好的微醺。

「這劍可還喜歡?」既零問著。

洛雲川方才所用便是五年前得來的石頭煅的仙劍了,那石頭素來狂躁,縱然孟河犀牛精鍊器之術冠絕妖界,還有千年的蚌珠調和,也是整整煅了五年才出爐。這次下山便是為著取劍,也順道除個魔來試劍。

洛雲川頭一歪,擱了酒盞,卻道一聲:「不喜。這劍讓師父受傷,徒兒見了就氣,又怎會喜?」

「胡言!」既零輕叱了聲,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般置氣,「還知道為師受傷,可不是為換你一句不喜。」

「藏劍峰上靈劍千把,不乏上佳,師父討一把來也不難,何苦傷了自己。」

「你是我叢雲峰首徒,便像你余師伯說的,既要送了,定然是最好的。」旁人用過的劍,再好也不過專門為他打造的趁手。

洛雲川看了眼那劍柄上鑲的明珠,忽問了句:「師父可還記得槐雲鎮得來的那塊兒血玉?徒兒今日想瞧瞧。」

既零冷不防聽他提起,稍一愣,卻也不遮掩:「東海三公主輾轉數百年,求而不得,泣血染玉,不吉祥,為師還回了東海。」

「換了它?」洛雲川指了那珠子。

既零嗯了聲。洛雲川心思玲瓏,見了蚌珠便想到了,既零也沒什麼好否認的。

洛雲川嘆了口氣:「師父,東海上古大族,天下珍寶獨佔三分,師父換件寒涼的留著壓下炎毒,何必為徒兒這般費心?」

既零撇撇嘴不置可否。自那一戰後,她叢雲峰上仙器毀了多半,卻也沒有虧待弟子的慣例,她的炎毒又不是什麼要命的,頂多疼兩天。只不知這徒兒哪根筋不對,她這炎毒每每一犯,定然又要被洛雲川氣一頓,索性不接這話茬:「取個名字吧!」既是靈劍,該有個正經稱呼。

既零扯了話題,洛雲川便也作罷,撫這那銀色劍身,赤色紋路天然便是支五瓣紅梅,劍柄上鑲著千年的蚌珠,既零路過街邊小攤,還順道取了件紅色劍穗綴上,單看外貌便是極好看的。

洛雲川看了眼面頰隱隱泛紅的既零,心意一動:「就叫緋顏吧。」

話一出口,自己卻先笑了。以往還曾笑話過叢雲峰起名的這習慣,天亮了撿到叫既明,雨停了撿到叫既零,送去沉星閣的傘就叫沉星,到了既零這兒更乾脆了,一支白玉洞簫乾脆沒名。沒成想這習慣也是會傳承的,他這仙劍也起了個酒的名字。

既零皺了皺眉:「一把靈劍,取名怎可這般隨意。」

洛雲川在手中轉了下劍,擱在桌上:「哪裡隨意,你看,我喊它緋顏,它還應我了呢!」

那劍確實嗡鳴了聲,既零見狀,也沒再說什麼,畢竟是他的劍,隨主人心意好了。卻不知洛雲川識海里劍靈委屈的哆嗦都不敢。

既是這劍傷了既零,此後便該安分些,這餘下不足百年裡,便用來護著既零,也算是它將功折罪,至於百年後……再說!

這趟本沒什麼大事,既零算算時間,該回叢雲峰了。這剛一回來還算安靜,既零一口氣沒松到底,就聽見後山那人又扯了嗓子,既零,零兒,峰主姐姐的滿口胡言,既零聽了只覺得腦殼疼。

洛雲川聽了這一通瞎喊,指腹摩挲了下緋顏劍柄,面上沒太多波瀾。

「師父,你總躲著也不是辦法,這叢雲峰如何由個妖邪胡來。」

既零嘆了口氣。她也不想躲著呀,奈何她著實打不過。

後山鎖妖塔里上個月放出來的是只狐狸,修鍊八百年仍改不了偷雞的毛病,擾了人家村子清凈。偏得既零貪杯,一醉了就糊塗,路上不知是御了個劍還是穿了個牆,總之露了仙人身份,被一群村民跪了一圈求著除妖。既零自然是打不過的,可誰知這狐狸不僅貪嘴,還好色,見了既零挪不開腿了,死皮賴臉非得把自己關進來幾個月,這日子到了該放出來了,又賴著不走了。

這事兒傳出去既零覺著丟人,不願請別的峰主來幫忙,帶著洛雲川出去躲了一月,想著人該走了吧,誰知還真賴上了。

既零這剛露個面,樓招便激動的喊了起來。

「小零妹妹,你終於想通了來見我了嗎?」

既零面無表情:「若本座記得不差,該是長了你二百餘歲的吧?」

「那就,零兒姐姐?」樓招問著,還不住往這邊蹭來,笑的很是不端。

既零躲開,假笑:「你還是喊我峰主好了。既已關夠了時日,下山去吧,我叢雲峰沒養雞,餓著了可不好。」

「自見了峰主姐姐,我便改了口只愛賞蓮。」樓招說這話時,眼睛還撲簌撲簌眨著,白瞎了一身的好皮相,直叫人起雞皮疙瘩。

既零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了:「你給本座把那姐姐妹妹的去了!」她叢雲峰好好一個清凈所在,讓他喊的活像個青樓楚館,「你再不走,我便請我君羽掌門親自來拿你,將你關這兒幾百年待個夠。」

樓招卻是個死皮賴臉的:「峰主若要請早去了,何苦與我費這些時日,還不是不舍我嘛。」

既零嘴角抽了抽,他這是算準了她不敢將這丟臉事兒往外捅。

「若真關個幾百年,與峰主朝夕相對,也是值了。」樓招繼續沒皮沒臉,「你雖是仙門峰主,到底是只妖,沒法找個仙人做道侶,眼見著都千歲了,咱倆這一湊合,多合適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既零怒了!

怒了也打不過,一拂衣袖轉身就走,這就去別的峰搬救兵。

樓招見既零果真要走,急了,慌忙攔了上去:「峰主別忙走,我這還有正事兒沒說呢!」

既零斜覷了他一眼,來叢雲峰月余了可沒見他有什麼正事。

見她不信,樓招也不賣關子扯東扯西了:「我五十年前見過株銀通草,地方隱蔽,這會兒應該還在。」

既零這才挑了挑眉,看了眼洛雲川,提了點興趣。

銀通草是種罕見的仙草,集日月之華,靈力充裕藥性溫和,對築基期來說大有裨益,還有些助人結丹的葯便以此為引,若是有此相助,結出金丹質量定更上一層。

樓招想湊個近乎,只靠臉皮厚不是個辦法,若送出個人情,日後好相見,一來二去不也熟絡了。銀通草雖稀有,於他這八百年的妖精也沒太大用,五十年前沒給摘了,而今正派了大用場。

樓招怕她不應,一旁慫恿著:「你看你這徒兒也快結丹了對吧。」

既零聽了這話輕哼了聲,很是嫌棄。這人還真會睜眼說瞎話啊,若是洛雲川要結丹,少說得再有二十年呢。

樓招也知道這話誇張,訕訕笑了兩聲:「總是能用到的對吧。我可以帶你去找,只要……」

既零這時瞥了他一眼,雖沒說什麼,樓招卻忽覺心底一冷,就要出口的混賬話趕緊轉了個彎兒。

「只要峰主不嫌棄,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洛雲川見既零思忖著,怕是有些心動了,看了眼樓招,皺皺眉顯然是極不喜的:「師父,徒兒無需那些外物。」

既零點點頭表示認同,這徒兒天資確實足以,不過好東西總不嫌多:「天材地寶向來有緣者得,既得了消息,閑來無事,瞧瞧也無妨,該你的便取來,若沒那機緣也不強求。」

樓招趕緊的和了上來:「還是我家既零說的對。」

既零現在已經不想再糾結些稱呼了,只要不喊些姐姐妹妹的,隨他去了。

既零既提了興趣,想給消下去也不容易,洛雲川不再勸阻:「那師父想幾時走?徒兒也好理下袖裡乾坤。」

「就現在!」既零回的迅速,不容置疑。

等出了君羽,不管樓招怎麼胡攪蠻纏,她打死不引狼入室,趕緊解決了這麻煩事。

洛雲川同她處的久了,自看出她這心思,這才笑了笑,回去又添了些符籙丹藥什麼的,這回峰只待了不足半個時辰又走了,可是最匆忙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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