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逆天(五)

第27章 逆天(五)

滄瀾國共有五位番王,每年都要去皇城賀歲述職的,昱王爺每年都會帶幾個兒女的,今年梓樂也央著跟去了,倒是要好好瞧瞧,那明裡兄友弟恭暗處勾心鬥角的幾位皇子是何模樣。

可這還未入皇城,只在這霖城歇息時,便瞧見了個灰頭土臉的皇子。

霖城距皇城也就一日行程了,年關將近,本該戶戶張燈結綵,家家笑逐顏開,可這街上卻一片頹靡之相,難民扎了堆見人就跪,扔一塊饅頭就是哄搶。

髒亂的難民堆裡頭,有個扎眼的公子,也就二十齣頭的模樣,一身白衣染了灰塵,袖口都給扯破了,帶了兩個隨從分著一大包饅頭,被眼紅的難民圍了個結實,半晌方才掙扎出來,看這臉上好像還挨了一拳頭,更是狼狽了,卻也不惱,稍稍整理了下衣著,再如何落魄也掩不了骨子裡的貴氣,衣服雖給扯破了,繡的花紋也是再普通不過的雲紋,可梓樂卻一眼便瞧出,那樣式是慣常了綉龍袍蟒帶的宮裡人才會的,若配著騰龍或是蟒蛟最好,單綉出來倒失了靈氣。那兩個侍衛也不是常人,單看佩劍的劍鞘,定是宮廷內侍的帶翅飛龍劍了。天子腳下,皇室中人,加上這年紀品行,定是四皇子李玄湛了。

梓樂同晉默站在酒樓上瞧著李玄湛離去,指了他背影瞧著晉默:「阿默,我要他。」

那眼神,像極了當年梓樂拽著昱王爺的衣角討要晉默時,喊著「爹爹爹爹,我要他」。

臘月二十三那日正是小年,宮裡宴請群臣,觥籌交錯間卻聽得登聞鼓驚響,因遭水災家破人亡逃難至此的滎城災民,狀告兵部尚書縱子行兇,姦殺婦女。皇帝震怒,當即罷宴,令開封府年前徹查此事,后又引出戶部尚書侵吞賑災糧款,賄賂京兆尹打壓災民。

兵部尚書連降三級,其子年後問斬,老尚書護子,又屬大皇子陣營,同靖王爺有所勾結,欲趁年關發動兵變,扶大皇子上位。誰知調兵過程中靖王在皇城的王府里遭了竊賊,靖王重傷,皇帝派人慰問,撞破兵變事宜,靖王連同所來家眷悉數捉拿,奪了兵符,封大皇子為兗王,接管靖王封地,未免遲則生變,年關未到便離城,看似封王,實則遠離皇城,無緣太子之位。

戶部尚書屬三皇子陣營,三皇子當機立斷,自斷臂膀,親自審理此案,判了個斬立決,三族流放,雖平了皇帝怒火,卻也寒了臣子的心。

往後兩年之中,諸多事變,三皇子幾番失策,后在領兵剿匪途中遇刺身亡,便只剩個懦弱無能的二皇子和皇后的嫡子了,太子便落到了玄湛頭上。

而太子玄湛,早於諸多所謂巧合之中,識得梓樂公主,兩年中多有書信往來。可這玄湛怎麼看都是個不開竅的,一個勁兒喊著梓樂妹妹,沒半分逾矩丁點旖念。梓樂雖是個受昱王爺寵愛的公主,卻是個沒什麼根基的,便是昱王爺想塞個女兒過去也輪不到她,可急壞了梓樂。

說來也正是恰巧,皇後身子一直不好,前不久又染了風寒一病不起,藥石無醫。玄湛向來是個孝順的,急得發了榜文,誰能醫好皇后,任何條件盡可以提。梓樂也去瞧過,太醫說許只有千重山上的千年雪蓮可醫,梓樂便握了玄湛的手安慰著,說定能幫他尋來。

晉默當時也在一旁瞧著,聽了這話也便明了了。近年來屢次傳遞消息,刺殺大臣乃至皇子,不過為了一個玄湛,而今不必梓樂多說,出了皇宮便道:「待我送你回了昱城,便去千重山。」

梓樂卻執意他現在出發:「我不過一個番王的公主,能有什麼危險。」

晉默半晌才答了句:「我定會取了雪蓮來,只是,我會死的,沒法陪你了。」

梓樂笑著撫上晉默的臉,耳畔呢喃著如同情人,說出的話字字句句卻如利刃剜心:「沒事,你陪我夠久了,往後我就有了玄湛哥哥,你不必擔心。」

晉默定定的看了她許久,梓樂也不躲不閃,笑著瞧他,晉默只覺胸口疼的發慌,偏了頭不再瞧那讓他愛極又恨極的臉龐,爾後便一人一騎,上了千重山。

等晉默捧了玉匣一身疲憊回來時,已是兩月後了,梓樂親自跑去迎他,卻只拿了玉匣便歡欣鼓舞的回了去,沒再回頭瞧癱倒在地的晉默一眼。

玉匣百里加急送至皇宮,數日後便聽聞皇后大好,舉國同慶,同時來的還有一道聖旨,玄湛求了皇帝,賜婚梓樂,聘為太子妃。

梓樂得了聖旨,笑逐顏開,捧著去見了晉默,晉默強撐了身子起身,聽她笑道:「阿默,我就要嫁人了!」

晉默也扯了絲笑出來,沙啞著嗓子道聲「恭喜」。

彼時梓樂正是最高興的時候,哪裡覺出晉默虛弱的異常。

便是覺出了,也怕是無所謂的吧。

皇后大病初癒,就想著抱孫子了,玄湛二十有五未立家室,好容易有了中意的姑娘,趕緊的就定下了,婚期就在這半年裡,算得上匆忙,大紅的喜服,鳳冠霞帔,正是一個女子最明艷的時刻。

臨出了府,梓樂突然回頭望了眼,尋了半晌沒瞧見,就問一邊丫鬟:「阿默怎的沒來?」

小丫鬟撲通一聲跪下,抖成了簸箕,小心翼翼說道:「晉公子在屋內瞧見公主出閣,然後就、就去了。」

梓樂乍聞此訊,愣了片刻,卻沒太多傷心,也未落一滴眼淚。

她去找了昱王爺,說,晉默是她的人,便要葬在她的地方,陌苑是她生母居處,就埋在那裡。

梓樂即將成為太子妃,昱王府往後少不得靠她,昱王爺不好回絕,好在這要求雖然荒唐,陌苑地處偏僻,昱王爺乾脆堵了面牆過去,將陌苑分開,只留了個小門,叫人葬了晉默,這也不算在昱王府造墳了。

彼時這頭紅妝十里,那頭便不能平添晦氣,只隨意找了家棺材鋪子,匆匆挖了個坑,就這麼埋了,碑文也沒立一個,紙錢也沒人燒一份,孤零零沒人記得。

太子孝順,也非常能體諒旁人,尋常女子出嫁,第三日要回門的,皇城隔得昱城遠,又是皇室婚姻不比尋常人家,成婚一月,玄湛尋了個由頭,說要去巡查屬地政績,帶著梓樂回了昱城。

太子太子妃駕到,自是應酬頗多,繁瑣得緊,到了晚上玄湛又被昱王爺叫去喝茶,梓樂一人在原來院子里喝著酒賞月,忽然池中錦鯉一躍,撞碎了映著的滿月,梓樂指了笑道:「阿默你瞧,這魚兒要躍龍門呢!」

身後婢子都是宮裡賜下來的,不明所以,問道:「娘娘,阿默是誰?」

梓樂聞言,笑容忽然地就僵在了臉上,怔怔然落了淚下來。

婢子見狀,不知何事,慌忙問著,卻被梓樂推了開。

梓樂瘋了般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誰都攔不得。直跑到隔著陌苑的小門旁,見門上落了鎖,也不去討要鑰匙,拔了巡邏的侍衛的劍,劈開了門鎖,撞了進去,便見著那荒草滿園的院子里多了個小土包,孤零零空落落,上頭的草還隨風飄搖。

梓樂慢慢走向那小土包,一個不甚叫腳下石子絆了跤,就那麼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自五歲梓樂母親離世,她便再沒這般失態過。

原來,就這麼,又失去了。

梓樂因兒時經歷,不願依附他人過活,自己想要的,便要靠自己取來,這一世定要登上權利之巔,教萬人俯首。便一早盯上了知天下事的千金閣,開出重價,只為迷惑閣主,認為她只要錢財,謀得信任。晉默雖說十歲之時便遭滅族之禍,可到底官宦家子弟,后又在昱王府見識了人情世故,有千金閣助力,處理起朝堂之事遊刃有餘。梓樂最擅經營關係,兩年間得了千金閣重金,又網羅了大半人脈,便隨昱王爺去了皇城,要去挑個出息的皇子嫁了,只為那一國之母的位子。

沒進皇城呢,就遇見了難民堆里的玄湛,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染了塵土也難掩風骨。梓樂自幼見多了人情冷暖,深藏一顆真心,慣常了副假面示人,往日就聽聞四皇子心慈,當時還不信,而今一瞥卻如驚鴻,只覺似神人下凡,那笑意溫柔慈悲,不摻半分虛假,直讓梓樂心下一顫,便認定了是他。

爾後靠著千金閣消息財力,設了一個又一個潑天大局,做的隱秘細緻,滴水不漏,便是東家也不曾想過與他千金閣有關。而那些頑固又沒什麼錯處的臣子,梓樂向來冷血,不留情面,直接叫晉默暗殺,兩年內手裡不知染了多少鮮血,這才築起玄湛太子之位。而後來以晉默性命換得梓樂得嫁皇室,本以為便是她想要的結果,可當她突然意識到晉默真的沒了時,那痛竟是徹骨徹髓。

一直陪在身邊的人,成了習慣,最是容易忽略,等覺察出了真心,卻悔之晚矣。

……

玄湛畢竟是當朝太子,就在昱城留了七八日,梓樂推說有事,要晚一月回去,玄湛便也由著她。這新婚燕爾的沒人覺著會出什麼岔子,梓樂自那晚過會又恢復了常態,既然想留下,昱王爺雖心有疑慮,也不好說些什麼。

爾後梓樂不知聯繫了什麼人,避過了府內小精怪的探知,往後再如何便不得而知了,連陌苑的小土包里屍體什麼時候挖出來的都不知道,不過遮遮掩掩,總是在謀划什麼的。

既零雖不精陣法符文,到底算是博覽群書了,這昱王府籠罩的陰陽二氣雖看似均衡,可這生氣濃郁到這種程度,怎麼都覺得有些反常。陌苑裡的靈氣波動,暈倒的昱王爺,整個昱城的人似乎都有些昏沉,既零曾在古書上見過,魔族有陣名歸魂,可轉生死逆輪迴,拘留陽壽已盡之人魂魄,奪現世之人生氣,強行續命。歸魂陣布下,陣內之人便逃離不得,若離得遠了就是昏迷,陣法所成之時,陣內生靈盡滅,只換得一人起死回生。陣有陰陽兩個陣眼,陽極陣眼是為生人,陣法所成之日魂飛魄散,陰極陣眼為一方土地,縛住已死之人魂魄。

人死之後,七七四十九天之內可在凡世徘徊,歸魂陣需在此時留住魂魄,再布陣法,吸納生氣,助人復甦。照理來說,距晉默身死已是兩月有餘,這城中雖接連有人陽氣被吸食虛弱昏迷,卻沒見一人身死,若是真是歸魂陣,怕已經死了不少人了,這點倒是頗有疑慮,不過也大意不得。這陣法布的極大,看樣子怕是籠罩了整個昱王府深甚至昱城,若有什麼差池,便是一城數萬人性命,馬虎不得。

這歸魂陣不知誰創造的,當真該是個天才,讓人恨的咬牙切齒,你就算知道了兩個陣眼所在,一不能殺了做陽極陣眼的活人,二是若毀了陰極陣眼地域的陣符,魂魄撕裂的瞬間,就是地府之門開啟的時刻,到時百鬼流竄,更是可怕。這陣眼毀不了,且一旦布好,便會自動成型,你殺了布陣人也沒用,唯一破解之法就是等到死者還魂那一刻,全力阻下生氣湧入死魂體內,奏響渡魂曲,引導魂魄入地府之門。所以既零才要請余安和姬行止同來,符陣阻攔生氣,渡魂曲引渡魂靈,奈何他兩人都沒到,怕是傳信時出了什麼差錯。既零而今術法被封,只能硬著頭皮撐著,只盼歸魂陣沒這麼早大成,否則真就不好辦了。

可背後那人算的精妙,既零這身術法足被封印七日,歸魂陣大成之時,恰巧在第六日。既零雖失了術法,這幾日卻一直甚少休息,一察覺府中靈氣波動,便拉著洛雲川出了去。恰好是夜半,既零沒驚動楚淺秋,逼著樓招留下守著她這小徒弟。淺秋修為太低,既零可放心不下。

還魂的地方便是在梓樂寢殿內,可見一盞青銅小鼎內魂魄波動,像在掙扎。這寢殿內侍女皆被遣走,既零來時雖匆忙,也未驚動一人,省的徒惹麻煩。偌大的殿宇內只燃著一盞琉璃燈,卻因生氣聚集,恍若白晝,既零正要闖進去,卻被陣法阻攔,梓樂背後果然是有魔族高人的,能擺出歸魂陣這種近乎絕世的大陣,單憑洛雲川這點皮毛是斷不能行了。

此時牽扯一城人性命,既零自是不能袖手旁觀的,千年的花妖,一峰之主,挨過紅蓮業火,自然手段頗多,只見絲縷炎焰繞體,是要強行催動妖力破陣了。

可還沒等她出手,洛雲川先她一步邁入陣中,既零慌忙收了手。她只會強行破陣,可若洛雲川也捲入陣中,難免不會傷了他的。

洛雲川在峰迴峰修習五年,顯然知道這一點,就是怕既零強行運氣傷及自身才入陣攔她,可這也太胡來了,看來往日真是寵壞了他,竟敢如此肆無忌憚。

洛雲川自知惹惱了既零,可總比她再犯了炎毒的好,好在這陣法當不是出自那個布歸魂陣的人之手,他還能應付過來,只是破陣需些時辰。既零在外面又急又氣,可一不管不顧了想要衝進去拉出洛雲川來,他彷彿就能看穿她心中所想,立馬就提了速度,本在陣法之中就晃眼,這下既零連瞧都瞧不真切,只能咬牙切齒想著出來定要將他丟進鎖妖塔里關個一年半載。

這邊困著既零洛雲川,梓樂那邊生氣已聚了大半,就要為死魂續命了,那魂魄似在掙扎,倒是給既零爭了不少時間,想來梓樂對那小侍衛不好,人家是不願活過來再受欺負的。

雖隔不斷生氣,若有魂魄配合,先奏著渡魂曲也聊勝於無。渡魂曲一起,魂魄得了助力,掙扎的愈發厲害,梓樂慌了神,咬破指尖滴了血在地下,既零看了那繁複的紋路,雖不識得,定是魔紋無疑了。

「阿默,你說過要陪我的,沒我的准許,你不準走!」梓樂瘋魔了般嘶吼著。

魂魄飄飄蕩蕩,露出個臉來,倒是清秀:「公主,我已陪了你十年,為你付出了性命,而今身死,塵緣已斷,你何苦糾纏。」

「我愛你,阿默,我愛你,我只要你一人!」

「你嫁了太子玄湛,那不是你想要的嗎?」

梓樂被逼的緊了,直接摘了頭上發簪劃破手腕,鮮血汩汩流入魔紋中,與既零的鎮魂曲抗衡,拘住魂魄,要引他入那早已冷卻的屍身中。此刻梓樂直直盯著晉默,雙眸布滿血絲,滿是偏執狠厲,令人心悸。

「我不要玄湛,不要皇后之位,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我要你一輩子都陪著我!」

既零看著這一幕,只覺得梓樂是個瘋子,活著的時候把人家逼死,死了又不管不顧要把人復活,人家正主兒都不願活過來,她倒是何苦。而今能動用的靈力不多,也好在白玉洞簫不是凡品,晉默又是自願逃離,既零更是要助一把力了,自袖裡乾坤中摸出了幾顆朱果塞入口中,靈力愈盛,眼瞧著晉默要掙脫束縛了……

卻忽然,被陣法困住的洛雲川一聲悶吭,雖聲響不大,顯然是在隱忍,既零卻是聽見了,這一瞧就是一身冷汗,還吹什麼曲子,趕緊的悶頭扎進陣法里,先把她叢雲峰的首徒給護著,生替他擋了兩道雷霆,還好這玩意兒比渡劫的天雷差遠了。

這正要不管不顧了先催起妖力蠻橫破了這陣,突然又被她懷裡徒兒環了腰反抱住,鼻息打在耳側,惹了既零一身雞皮疙瘩出來,這法術又給打斷了。

好個兔崽子吃你師父豆腐呢!既零正要氣惱的推開他,洛雲川卻忽然開了口,聲音悶悶的,又是虛弱又是委屈,可讓人心疼了。

「師父還是你最好了,徒兒以後再不胡鬧了。」

既零想要給他一個爆栗的手就這麼僵在了空中,這孩子畢竟修行時日尚淺,挨了幾道雷霆該有多疼啊,心下一軟,動作就變柔和了,拍在他頭上捋了捋毛。

嗯?這畫面好像出奇的祥和。

有哪裡不對?

這陣法好像停了……

洛雲川正在既零懷裡蹭著,突然就被無情的推了開,只見既零臉色鐵青的看著前面,晉默原本是躺著的,而今顯然是已經回魂了。

既零隻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為什麼要扔下數萬人性命不顧來救這個孽障呢,反正劈不死他!

周圍好像沒什麼凄厲的嘶喊聲,也沒突然多些冤魂戾氣,既零讓洛雲川神識外放,查探了下近處,一如既往的平靜,沒什麼傷亡。既零嘆了口氣,或許真不是歸魂陣吧,可同時又多了絲不安,不以歸魂陣和數百冤魂就能轉生死,能有這般能力……

既零看了眼地下畫的魔紋,卻見那魔紋化作絲縷黑氣,順著梓樂的傷口進入她體內,在左臂上留下了個黑色的印記。

既零覺著那印記熟悉,皺了眉還沒等想到什麼,梓樂便落下了袖子遮住,看著剛蘇醒的晉默,眼神卻留意著既零,語氣滿不在乎:「代價我都知道,不過是渡我一半性命與你,正好可以陪完我這一生。」

而後又看向既零,重複了句:「我都知道,我不在乎。」

既零看著那偏執乖戾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神一縮:「你是獻祭者?」

梓樂笑笑,像是早知她會如此反應:「那人說了,要亂了陌苑靈氣波動,再找個人來迷惑你,我便選了我父王。」

好算計!

怪不得昱城只有人昏迷,卻沒性命之憂,根本就不是歸魂陣,是魔族的獻祭之法,以自身魂魄祭祀魔神。採集生人陽氣是為溫養滯留現世的死魂,所謂陰陽雙陣眼不過是迷惑既零,讓她錯以為是歸魂陣而不敢妄動,早知是獻祭,既零就算不殺了梓樂,也定帶回去囚禁了的。

既零堂堂一個峰主,在個小小的昱城被人擺了一道又一道,簡直是放在股掌中拿捏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正晉默本就不該存活於世,既零乾脆挾持了他,威脅著梓樂:「你能救他,我便也敢殺他,說,那人是誰!」

梓樂沒了方才瘋魔的模樣,那人說過既零不會傷人的,可仍是焦急的:「我不知那人是誰,是他過來找的我,我從來只有等他消息的份兒。」

「你連他是誰都不知,就敢答應?」獻祭魔神,從來都不是短短几年陽壽,是拿自己的魂魄飼魔,此生過後,魂飛魄散,不得輪迴。拿千百世的輪迴換一生相伴,既零怎麼看都覺著像傻子。

梓樂聽了這話卻笑了,反問道:「沒了阿默,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一世,真心待她,又得她真心以對的不過兩人,一是過世的娘親,自她逝世便鎖了心思,鑲了副假面,再無真顏色。再有便是晉默了。當初救他不過一時意起,於她不過是開口一句話,於晉默卻是大恩,今後便捨命相隨。人心非鐵石,縱梓樂玲瓏心思左右逢源,一個人總是孤獨,身邊人從相熟到信任,不知何時早已傾心以待。而今再次經歷遍生死兩茫,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方知孤凄一世,不若相守片刻,失了那人,縱登臨絕頂權貴無極,亦是一無所有。

既零隻覺得這是個瘋子,上一世就乖戾的緊,這一世尤甚,早消散乾淨了也省的麻煩,她在意的不過是這場獻祭。

已有千百年沒出過魔神了吧。

那人步步為營,算的精妙,想來梓樂一介凡人,也不知道什麼的,既零煩躁的丟下晉默,才沒心思看他們倆期期艾艾卿卿我我,甩了袖子就離開了。

次日一早,天光破曉,這幾日連著陰雨,可算是晴了一天,昱王爺也醒了過來,本該是歡喜的,既零一句話差點沒把昱王爺嚇暈。

梓樂勾結魔族,復活晉默,現下私奔了早沒了蹤影。

沒落的昱王府這才剛抱上太子的大腿,沒樂呵幾日呢,太子妃竟與死人私奔,簡直是荒謬,傳出去定會禍及整個昱王府。

昱王爺向來昏聵,王妃瞥了眼面無血色的王爺,拍了桌子不怒自威,一屋子的亂鬨哄便靜下來了。

「有魔族闖入王府,太子妃救父心切,捨身相護,屍骨無存。」

昱王爺趕緊應和幾句,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事情壓下,無論如何是惹了京城那邊,這般也給梓樂添了個孝順的名聲,總是有了個說法的。

今晨既零體內的封印消退了,便不再多留,琢磨著這滄瀾國哪裡有趣,可得好好哄哄楚淺秋的。

這趟本是為帶她出來玩的,卻出了這些個糟心的事兒,昨日夜裡她還睡著就處理完了,楚淺秋不高興,耍起了脾氣,同既零說話都扁著嘴,看得洛雲川直皺眉。

滄瀾國的水上皇城是十二國中的名景,整個都城臨湖而建,皇宮更是居於水上,除上朝的大殿立於湖中高丘上,其餘大殿寢宮皆浮於水面,由橋樑連成環狀,共九環數百殿宇。皇城周圍溪澤交縱,處處活水,道路不寬,橋樑卻頗多,市集商販都於船上擺攤,行人穿梭於橋樑之上,別是一番意味。尤其到了夜裡,這皇城裡的人有習俗,要把燈籠掛於屋檐一角,燈火映入湖底,引飛魚越出湖底,得個好兆頭。

當然除了哄她鬧脾氣的小徒兒,既零也是來瞧瞧這滄瀾國的太子殿下的。記得二十年前她來這滄瀾國時見過個小娃娃,龍氣繞身天生的帝王,是那個據傳剿匪死了的二皇子,可不是現下這個嫡小皇子。若說梓樂舍了自身魂魄,改了自己孤苦一世的命數,怎的還能影響一個國家命數嗎。這一國氣運若動了,可是個不小的動亂呢,既零過來就是瞧瞧,看看還有沒有的救。

這一來不要緊,又是個痴情的。玄湛聽聞他新婚的小太子妃走了,已經醉了三日了,既零琢磨著就算不過來,他也能把自己醉死。前兩日據傳死了的三皇子突然回了朝,平定匪亂立了功勛,若玄湛這般將自己醉死了,倒是省了麻煩,國運照樣沒變,萬事太平。

既零看堂堂一個當朝太子,只因一個女子把自個兒折騰成這樣兒,而且那個女子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心上過,簡直就是滿滿的嫌棄,一甩袖子就是當頭一注水潑過去,指著這一臉頹廢的太子做反面教材,教育著她不諳世事的小徒弟。

「淺秋,你需記得。這一顆心在自個兒胸膛里好好的,萬不可輕易予人,一旦拿出來,便是任人拿捏了。若交託個真心待你的自是再好不過,若是個不知珍惜的,你且看他那落魄模樣。便是你能再拿了回來,也定是千瘡百孔,再難癒合。自古這情深之人,大都是壽數不永的。」

楚淺秋年歲尚小,似懂非懂,卻只聽清了最後一句,笑著應道:「我曉得的,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既零聽了,眼神閃爍了下,卻一閃即逝。

慧極,必傷呢。

洛雲川在一旁聽著既零那話,垂了眼睛,眸光晦暗不明,既零卻兀自傷感著,沒覺出什麼。洛雲川見既零瞧著玄湛甚是嫌棄,卻還不走,想是有什麼因由,便不動聲色的問道:「師父,這玄湛該當如何?」

既零聞言,收了那一瞬的波動,皺著眉觸了下玄湛的額頭,片刻拿開,嘟囔了句:「人雖不伶俐,年紀也大了些,根骨卻是不錯的,找些個靈藥洗下髓還是個好苗子。」

洛雲川聽了這話,唰的下擋在了玄湛前頭,一雙黑曜石的眸子里滿是受傷:「師父,有我和楚淺秋兩個不夠,你還要再收弟子嗎?」

既零嘆了口氣,她這首徒也是個愛鬧脾氣的。

「我才瞧不上他呢,只是難得這孩子一顆赤子之心,掌門師伯與我說過,他雖收了不少徒弟,玄天峰上還缺名首席弟子,我看這孩子心性天資倒是不錯,可以扔過去瞧瞧。」

洛雲川聽了這話才鬆了口氣,皺著的眉頭瞬間轉了笑意,變臉比翻書還快,可還有些不解:「若師父瞧不上眼,掌門會要嗎?」

既零卻不擔心:「掌門瞧著是個好說話的,對弟子卻從不心軟,這孩子資質上乘心性頗佳,百年難遇,掌門定是喜歡的,至於這沒出息的樣子,去玄天峰折騰幾百年就好了。」

既零都這麼說了,洛雲川便轉身掐了個醒酒訣,給這失魂落魄還在迷糊的太子爺解釋幾句,皇宮那邊也是洛雲川給說的,不過一日功夫,就給玄天峰坑去了個弟子,此行也算是有所收穫了。

還有獻祭一事,既零報給了掌門,方知近年來他處也見得一絲半點魔神的蹤跡。叢雲峰的劫難,渚洲雅集,還有鎖妖塔九層關著的那位……莫非真應了當年師父推算,六界安寧多時,該有劫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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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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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逆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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