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5.紐約·開始(3)
獨自在皇後區某條街道徘徊的我接到了安德森的電話,那個時候他已經在阿拉斯加了。他顯然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說了許多上下不搭的話。他告訴我極光很漂亮,他說我也很漂亮,不過他不喜歡。他之所以去酒吧搭訕,裝出一副情場高手的樣子,不過是跟女朋友分手了。
他顯然很傷心,因為我聽到了液體倒下的聲音以及喉結滾動的聲音。
「別喝了。」我說。
「我太難過了hua。我跟她在UCLA是那麼的快樂,我們一起衝浪,一起學微積分,可她還是要跟我分手……」
安德森在電話里絮絮叨叨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手機欠費被自動停機才斷了。
酒後吐真言的人總是展現脆弱的一面。第一次同他聊天時,我以為這是個老江湖,可如今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全是裝的。露出本性來,不過是個兢兢業業,一直聽家裡話的典型的乖孩子。
第二天上午他打電話過來跟我道歉,我說不用,你不過是喝多了。
我們開始像正常的朋友相處。他問我想要什麼新年禮物,他給我帶。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要什麼,不想要明信片,也不想要冰箱貼,最後問他,能不能拍一張阿拉斯加的日落給我。
「就這樣?」
「就這樣。」
就這樣。
安德森回來后就將照片拿給了我,我將它掛在化妝台的鏡子旁,每天起床化眉的時候都能看見。
「Hua,我想離開紐約。」他講,「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裡。我喜歡加州的陽光,喜歡抱著衝浪板的生活。」
「那你就回去唄。」我回答的乾脆。
「可是我的事業在這邊。即便我才工作一年,但我很喜歡父親為我安排的這份職業。」
「那如果你母親給你安排相親,讓你跟一個她喜歡的女孩子交往,你願意嗎?」
「我……可以試試。」
我白了他一眼,「媽寶男。」
「什麼意思?」
「自己去谷歌一下。」
他還真是去了,看著手機屏幕對我抗議,「Hua,我不是!」
「知道了。」我敷衍的回答。
「晚上跨年有什麼打算嗎?」
「躺家裡睡覺。」
「我跟大學同學有場派對,你要來嗎?」
「不去。」
我不想認識他的朋友,不想見很多的人。
「如果你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曼哈頓,我想去中央公園散步。」
「那麼冷的天散哪門子的布。」他輕輕的吐槽。
「要你管。」我踢了他一腳。
他摸著腳踝上去點的地方,哼唧哼唧的控訴我虐待他。
不過我們真的約了在新年伊始去曼哈頓玩,他當導遊帶我逛一圈遊客多的景點。
我乘車從法拉盛出發,我喜歡保羅?奧斯特,於是為了看一眼陽光下的布魯克林區,便繞了遠路。當車子穿過布魯克林大橋時,橋架的陰影通過透明窗戶打在了我的臉上。我看見藍綠色的自由女神像,一如當初坐飛機來紐約時看見的景色。
我扎著高馬尾辮,頭髮已經掉色了,變成了偏金色的橘紅色。換上一條在百貨大廈新買的的白色闊腿褲,上半身是一件長款的紅粉黑白四色結合的格子大衣,鞋子是赤金色的馬丁靴。
安德森在街口同我打招呼,我走過去擁抱他,「上午好。」
「上午好。」他賞心悅目的講,「你今天穿的真漂亮。」
「謝謝。我們第一站去哪?」
「帝國大廈。」他說,「人應該站在高處看問題。」
「哈哈哈哈。」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逗笑了。
我們花了五十四美元進了帝國大廈,102層也成為了我迄今為止來過的最高的樓層。付費的時候安德森很爽快的就掏錢了,當他將錢遞給工作人員時被我迅速的擋下了,他滿腹不解,我說道:「女士優先,乖,小弟弟,讓我來。」
工作人員聽見我稱呼他『小弟弟』時笑了出來,我卻把調侃他的這種行為當成了一種樂趣。而後更得意洋洋的說:「走吧,小弟弟。」
他沒有拒絕我掏錢,我真怕國內過節時長輩那種還來還去的行為會發生在我身上,那樣就太難堪了。
他在故意生氣不與我說話,一個人靠在窗邊拍照,我不去理會兒他的假情緒,沒過一會兒他就自己來找我了。
「Hua,那邊有個雙筒望遠鏡,去看看嗎?」
我過去,不過有些無措:「我不太會把玩這些玩意兒。」
「那我來吧。」我跟安德森換了個位置,他站到了雙筒望遠鏡前。
「可以看見什麼嗎?」
「恩......天還沒黑,看不見星空......」
「好吧!」
我被他的率真觸動到了,開始笑他,
「人應該站在高處看問題。」我喃喃他這句話,然後答出了下一句,「而不是站在道德的最高點。」
安德森詫異,感慨道:「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勞倫斯·布洛克,不停的跑步。」
「八百種鍛煉身體法,很不錯的想法。」
他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最討厭哪個月嗎?」
「一月?」
「為什麼是一月?」
「因為冷。」
「不是。我最討厭的是四月,它是一年裡悲傷的一個月。」
我知道他不懂,於是我向他的迷惑解釋,「四月是最悲傷的一個月,冬季的終結與新春的交織,讓人的故事、經歷、計劃都變得空白,到處都是荒原,混合著慾望與掙扎。」
「這是詩嗎?。」
「是艾略特的詩,我簡單複述了一下。」我說,「你忘了,我在倫敦念的書。」
「好吧。我不認識太多英國詩人,我喜歡凱魯亞克。」
「保羅?奧斯特也不錯。」
「你也喜歡保羅?奧斯特?」
「當然。人生中沒有什麼比釋放膀胱更重要的了。」
我們竟然聊的很投機,哈哈大笑起來。
電梯里依舊人擠人,出了帝國大廈的大門后,我大口的呼吸著外面混合汽車尾氣和食物味兒的空氣。
「小弟弟,接下來我們去哪兒?」我又忍不住調侃他了。
他很快速就習慣了我的做派,講道:「博物館。」
「大都會?」
「恩。」
我無奈的笑了,問他:「你不會真打算帶我一個景點一個景點的兜過去吧?!」
小弟弟聽到我的抱怨后,嘴巴張了半天也沒發聲。
「那你想去哪?百老匯?」
「可以,不過還有票嗎?」
我們沒有買到百老匯的門票,安德森也不想真的帶我兜轉遊客打卡地,於是讓我自己選擇接下來去哪,他奉陪到底。
我們提前吃了晚飯,飯後我跟他一人一個香草味兒的冰激凌吃到了紐約下城。聯合廣場上此時有黑人在表演雜技,一個跟斗翻的老起勁,年紀大點的就敲鑼打鼓,當路人們看的熱熱鬧鬧的時候,他拿出了一個圓形的鐵桶,歡呼聲瞬間就減少了一半。
這樣的情景就好像小時候看《還珠格格》,小燕子、紫薇為保命流落在民間,編一套讓人可憐的身世,賣藝維生。而看客們總是喜歡貪婪的觀賞,當討錢的碗往他們面前一端,立馬就會展現出一套冷漠的姿態離開現場。
我站在他們的面前,眼前朦朧一片,當思緒飛回來時,他們的表演已經結束了。
那麼大的鐵桶里,錢卻少的可憐,隨便扔一個硬幣下去都能發出清脆的鋼鏰聲。我蹲下,從口袋裡掏出了五美元,將它放在了圓形的鐵桶里,雖然少,但也夠吃頓簡單的餐飯了。
當我起身時,幾分鐘前還在表演雜技的一個黑人擦完臉上的汗,對我說了聲:「謝謝。」
他的唇鼻上全是汗珠,嘴唇乾燥的起了皮。他說的是英文,我聽的一清二楚;他的目光充滿感激,我看的一清二楚。
我對他微微一笑,拉緊了大衣,像個上流社會的人一樣優雅,離開了這個地方。
安德森在我旁邊一句話也沒有,半天也沒吭聲。落日打在我們的臉上,冰激凌吃完了,兩手空空的。
「你怎麼不說話?」我故意問他。
「我以為你心情不好。」
我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安德森,「安德森,今天是你約我出來的。」
他有些無措,結結巴巴的,又撓了撓後腦勺,這個動作已經成為了他緊張時的經典動作。
「好吧,那我們去看電影嗎?」
「隨便。」
電影不好看,剛上場十分鐘我就睡著了。晚間,安德森一路送我到家門口,跟他告別時,我向他道歉自己在聯合廣場沖他發脾氣的事情,他表示沒事,又問我:「Hua,你喜歡瀑布嗎?」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瀑布。」他說,又覺得哪裡不對,於是補充道,「尼亞加拉瀑布,我的朋友們想去那裡玩,你要和我一起嗎?」
「什麼時候?」
「下周末。」
「我要找工作,不好意思。」
「不能調一下嗎?」
我搖搖頭,「簽證。」
他有些失落,臉上原本的笑容也消散了,「好吧。那,晚安。」
「晚安。」我說,又補了句,「小弟弟。」
「嘿!」他這次似乎是真著急了,「拜託不要再叫了,會被笑話的!」
我發出明朗的笑聲,背對著他回了屋。
院子很安靜,從樓道口開燈上去,一個很柔和的聲音從樓道間傳來,布魯克斯叫了我一聲。他微笑著走到我身邊,問:「大老遠就聽見了你的笑聲,今天的約會順利嗎?」
「還不錯。我發現安德森是個有趣的傢伙兒。」
說這話的時候,我又想起了白日里包括一分鐘前我叫他『小弟弟』時的情景,忍不住笑了。
「看起來你今天過的很快樂。」
「是的。」
布魯克斯拍拍我的肩回了自己的屋裡。
我的心此刻像飄在柳絮上,被一團溫暖、純潔的東西包圍著,很輕盈,很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