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高論
青天白雲之下,人心至少在某一刻是光明的。和煦的陽光里,微風中,前方的路也會變得春意盎然。
蕭雲帆喝罷那酒,心中塊壘頓消,而後在一片竹林內找了塊青石。斜依著,居然迷迷糊糊睡去。夢中他先是漫步在一片桃花林之中,而後又走過了一座長橋。過得長橋之後,他眼前有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兩邊楊柳依依。
他悠閑的向前走去。還未走多久,就看到水含煙站在他對面,一身白衣好似玉蘭花一般清麗脫俗。
二人相視一笑,蕭雲帆道:「怎麼?丫頭。不放心蕭大哥?」水含煙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低聲說道:「是。見你沒事,我……我就安心了。」蕭雲帆臉上掛著笑意說道:「好妹子,我哭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水含煙道:「豈止難看?簡直難看極了!一點都不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一個人若是傷心之極,哪裡還會管樣子難看不難看。若一個人不能痛快的哭,痛快的笑,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蕭雲帆點頭道:「煙兒這話說的大有道理。看來煙兒是長大了,懂的道理也越來越多了。」他口中這般說,心中卻想:「我近來的確是哭了好幾場,莫非這前三十多年來的眼淚老天爺一直給我留著,非要我哭成瞎子不可?那可不成,我是玉獅子,可不是水獅子。」
水含煙伸足踢了一塊小石子,不悅地說道:「蕭大哥,原來你一直當煙兒是個小孩子啊。」蕭雲帆見她秀眉微蹙,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說道:「小孩子有什麼不好?天真爛漫,無憂無慮。蕭大哥我想做小孩,可少年時光早就一去不復回了。」
水含煙嗔怒道:「我可不喜歡做小孩子,小孩子無憂無慮是因為有依靠,若是沒了依靠就應該學會獨立。為什麼我在蕭大哥眼中是個孩子?不是情人?」說著,她哭著,頭也不回的向前跑去。蕭雲帆急忙道:「水妹,我想你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朦朧中,只見水含煙向遠處跑去,當他要追時,卻只看到一團白影。那白影漸漸與周遭融為一色,他口中兀自叫道:「水妹,水妹,你聽我解釋。」心中一急,便睜開眼來。他拍了拍心口,暗自發獃。心中卻想:「多虧是一場夢,否則要哄女孩子可真真令人頭疼。」
就在這時,只見至善方丈與張天師緩步走來。蕭雲帆念及方才的話語被二人聽去,登時臉色漲紅。至善禪師微笑不語,張天師道:「蕭老弟敢情是做了場好夢啊。」
蕭雲帆起身行禮道:「晚輩參見兩位前輩。」張天師道:「不必多禮。蕭老弟,我們正找你有些事商量。」蕭雲帆道:「晚輩才識淺薄,兩位前輩錯愛了。」張天師道:「蕭老弟,你不必自謙。」
三人走至一座八角亭內坐下。蕭雲帆道:「未知兩位前輩找晚輩要商量何事?」至善方丈開口道:「第一件,乃是這赤水幫繼承人一事;第二件是鞏固人心一事;這第三件,是關於對付鬼相門一事。」
蕭雲帆目光閃動,說道:「赤水幫的繼承人?晚輩以為此事是赤水幫的內務,我們插手恐怕不妥。」張天師捋著鬍鬚道:「燕老弟如今的病情你也看到了,而今赤水幫人心渙散,若是此時不推舉出一位得力的幫主。赤水幫恐怕要土崩瓦解,屆時我正道武林的力量就會被削弱。」
蕭雲帆道:「未知二位前輩打算推舉何人?」張天師微笑道:「說到才幹,我與至善大師認為由蕭老弟出任這幫主一職最為合適。」蕭雲帆吃了一驚,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晚輩是浪劍門弟子,又怎可做赤水幫幫主?」
張天師抬起袖管,伸出一根手指,在石桌上輕輕一劃,寫下一個「一」字。他內功精湛,指力剛猛。那石桌之面本就堅硬光滑,就算用刀劍來斫,也十分費力。然而他隨手這麼一劃,一字便深入石里,宛如刀刻一般。蕭雲帆見他露了這一手絕技,心中極是佩服,眼中也流出艷羨之色。
張天師問道:「蕭老弟,可認識這是何字?」蕭雲帆道:「前輩指力剛猛,晚輩佩服之至。你寫的是個一字。」張天師伸手又在那一字旁邊寫了一豎,問道:「這是何字?」蕭雲帆道:「這是一豎。」
張天師大聲道:「我們要你坐赤水幫幫主其實與你本來的意願並無違背。你想啊,橫著是一,豎著還是一。你若當上這赤水幫幫主,要改他叫浪劍門又有何不可?豈非簡單的和一一樣。」
蕭雲帆不免額上沁出汗珠來,說道:「此事晚輩恕不能答應。燕老幫主身在病中,幫主的人選想必他心中有數。二位前輩推薦晚輩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蕭雲帆不能做這赤水幫幫主,還有其他原因。」張天師道:「老弟說說看。」
蕭雲帆臉色凝重地說道:「其一,我是一個外人,要奪這赤水幫之位難免惹江湖朋友話柄。其二,即便有兩位幫主推舉,燕老幫主首肯,這赤水幫幫主的位子我還是無法坐穩,為赤水幫立下汗馬功勞的那些英雄自然不服。
我若以武力震懾,幫中之人表面以我為尊,沒準時刻覬覦這幫主之位的人就會生出邪念加害於我。雀占鳩巢之事,晚輩還是不做為妙,二位前輩一番好意,可到頭來豈非害了我。」九六味
張天師與至善方丈對望了一眼,張天師道:「既然蕭老弟無意爭這幫主之位,那麼此事暫且壓下。那麼咱們來說這第二件事,鞏固人心。
鬼相門這次詭計可謂毒辣之極,一夜之間攪散了正道人心。正道要立,先立人心。人心不立,大道難昌。貧道與老和尚計議過,這碧心島上所大家歷之事實在不堪,一旦傳至整個江湖,涉事的這些門派在眾家同道面前就更抬不起頭來,只會自暴自棄。
倘若他們自暴自棄,倒戈投入到鬼相門的麾下,我們正道武林豈非是自毀長城?反助邪道昌隆?故而,要約束群豪之口。」
蕭雲帆對於張天師的這番至理細細思量之後,大為讚許,隨即問道:「未知前輩要用何法來約束群豪之口?」張天師道:「貧道思來想去,莫過於用我們兩派的威望,迫使群豪都簽上一紙盟約。如此一來,可保全神劍閣、赤水幫等諸派的顏面。只有這樣大家才能同心協力的往前走。」
蕭雲帆道:「這不失為一個法子,不過晚輩擔心,人多口雜,紙終究是包不住火。要大傢伙替這諸多門派遮掩,非是長久之計。」至善方丈白眉一動說道:「蕭居士有更好法子?」
蕭雲帆低頭沉吟片刻,說道:「晚輩這個法子可以說是餿主意。不過我還是說出來,還請二位前輩參詳參詳。」至善方丈微笑道:「居士但說無妨。」
蕭雲帆道:「這一紙盟約得要,但是要堵住悠悠之口難,我們不妨反其道行之。非但讓那些人去說,而且咱們還要放出消息,添油加醋,讓這事變的更加離譜,離譜到全天下的人都當作無稽之談時,這件事就真相就隱藏起來了。」
張天師微笑道:「哈哈,蕭老弟這主意聽上去著實不錯,好一招瞞天過海。」蕭雲帆道:「等整個事情變的離譜到不可思議時,各大門派只要說這是鬼相門編出來的鬼話。就算是真的,這個時候也就變成假的了。」
至善方丈手捻佛珠道:「是條妙計,不過漫天的風言風語,多少還是會損及顏面。適當之時咱們出面制止,卻可一勞永逸解決這個難題。那麼這對付鬼相門一事,未知蕭居士所想?」蕭雲帆正色道:「兩位前輩,晚輩仗著與鬼相門多次交手,對於他們的心思也有一些了解。」
張天師道:「他們是想惑亂武林,從而入主中原。」蕭雲帆搖頭道:「晚輩以為鬼相門背後的主人要的不僅僅是惑亂武林,而是要顛覆大明。」他這最後四字猶如刺耳,張天師與至善方丈聞言也不禁臉色一變。
張天師道:「莫非他們的門主要做皇帝,要造反?」蕭雲帆道:「這一層晚輩還不能肯定。不過晚輩與他們交鋒數次,躲在背後的那人居心叵測。想要將大明陷入萬劫不復之境,禍亂武林不過是他們掩人耳目的手段。
他們真正的目的要亡大明,我輩武林同道多為熱血志士,護國安民,自當在所不惜。要顛覆大明,現下正面與朝廷交鋒自是以卵擊石。不過通過蠶食腐化掉我們這些武林志士后,那情況就有所不同。
當年秦王一統天下之後,第一件事是便毀名城,殺豪傑。這些豪傑身懷絕藝,以一當百,自是極大的威脅。本朝也曾對江湖人士進行鎮壓,好在後來江湖與朝廷總算沒有決裂。
江湖人在王法照不到的地方能夠伸張正義,維繫天下社稷。有這一點可取之處,朝廷才能加以容忍。可一旦鬼相門控制中原武林,勾結外族,那這把利刃就會刺入大明的心臟,防不勝防。」
這寥寥數語的確在這兩位老前輩心中激蕩起不小的波瀾,他們原以為鬼相門重臨中原,只是為了復仇,卻未曾想對方是要動搖社稷。朝廷與江湖向來互不相犯。
可歸根結底,江湖中人再目無王法也得向朝廷低頭,算來算去他們還是大明的子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這兩位前輩自然看的更加透徹。二人此刻不由得緊鎖眉頭。
蕭雲帆道:「對付鬼相門任重道遠,不過除了做赤水幫幫主一事晚輩不能答應,其他的事晚輩願聽二位前輩差遣。」
張天師抬起頭,嘆息道:「蕭老弟,我們是老了,想不到看事情也不再向以前那麼透徹。說來真是慚愧。
剷除鬼相門這副重擔遲早還是要落在你們這年輕一輩人的身上。我們能做的,真的也很有限。對抗鬼相門之事,現下看來,我們不得不需要重新考量。禍胎不除,武林永無寧日,禍胎不滅,大明朝也會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