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馮清沒品出殷姮的啼笑皆非,老老實實點頭:「正是。」
幾個堂姐聽見這消息,沒有一個願意的,全都跑去父母那邊哭哭啼啼。
晏維年近三十,卻沒有娶妻生子,可見一是家裡窮,已經跌出貴族階級;二是心高氣傲,明明身在貧賤,卻還是不認命,要娶公卿小姐;三是像很多男人一樣,遲遲不結婚,用婚姻來謀一場富貴,這種人多半都狼子野心,嫁過去沒有好下場。
至於才華……這麼大的人了,多年在外頭晃蕩,沒見他成功出仕,就連門客都不曾當,著書立說更是無從談起。
論名氣,半分也無。
不僅如此,晏維還幼年喪父,母親守寡幾十年將他拉扯大。
十五六歲,正直豆蔻年華,養尊處優的貴女們,哪個願意嫁一個年紀和自己親爹差不多,渾身上下還一無是處,附贈一個寡母的男人?
但大父已經做決定的事情,從家族層面是沒辦法改了,父母是絕對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女兒,違抗一家之主的。
所以幾個堂姐聯合起來,想了個匪夷所思的操作。
她們要馮清想方設法激怒周安,包括但不限於故意表現得舉止輕浮,傲慢無禮,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上手輕薄對方。
只要周安覺得馮家女不堪為良配,自己不娶,也不讓表哥娶,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願意招此人為婿的權貴如過江之鯽,何止區區一個馮家?
馮清的堂姐們設想得很好,馮清卻不願意。
聽見她不贊同,堂姐們也沒強行讓她這麼做,只讓她裝病,隨便哪個姐妹過來頂替,反正只要執行計劃,不拘泥於到底是哪位馮家女。
馮清還是不同意。
她很清楚,堂姐們的癥結在於不想嫁給晏維,為了推拒掉這段婚事,只要有一絲可能,她們都會去做。
但馮清在意的,卻是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招工三日,為了不鬧出男人調戲、輕薄、凌辱女子的醜事,國巫大人向大王借調禁軍。以維護秩序,寺人宮人引導,這是何等看重紡織工廠。
百姓安安分分,馮家反而鬧起來,弄出桃色緋聞,供人茶餘飯後當下酒菜,這像什麼樣子?
哪怕國巫大人不計較,馮清也無顏呆在工廠,故她堅決不從。
堂姐們也知道機會只有一次,非要馮清點頭不可,雙方發生衝突,竟而廝打起來,事情就鬧得比較大——僅限於自家。
大母得知后,認為她們不友愛手足,竟為了這種小事撕破臉面,為教導她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勒令她們全都跪下來,上竹尺抽。
若非馮清有工作在身,今日就該和其他姐妹一樣被禁足、挨餓,而不是來紡織工廠當文書。
殷姮聽到這裡,頓覺馮家姐妹挺有意思。
一般來說,這種「我家姐妹必定要出一個嫁給很糟糕的人」時,都以互相陷害,死道友不死貧道告終。
但馮家的女孩子們就……很有創意。
「你的堂姐們關係很好?」
馮清聞弦歌而知雅意,苦笑道:「也不是,只不過——」
她不大敢看殷姮,只是含糊地說:「前些年馮家不是很太平,折了幾個女兒。嬸嬸們有些心灰意冷,便……」
哦,殷姮懂了。
殷長贏繼位時,長安君才八歲,被兄長放到母族馮家撫養,從此一直在馮家長大。
大王唯一的弟弟,相貌俊美,溫文爾雅,又有表兄妹的身份,馮家人未必沒有做過親上加親的美夢。
而且,這也是一件好事。
長安君身份微妙,明哲保身的公卿,壓根不敢和對方沾上關係;想要聯姻的,都是火中取栗的狂徒。
對這位大王唯一的弟弟來說,若毫無野心,娶舅家表妹,無疑是最穩妥的做法。
殷姮對長安君的印像還停留在先王病逝那年,之後不過聽得寥寥數語,大概知曉對方並不是真的安於平淡,卻又沒有足夠的能力,死得非常慘。
長安君娶了誰,殷姮不曾知曉,但聽馮清這語氣,應當不是馮家女兒。
馮清年紀尚輕,當時的記憶模糊,可她的堂姐們必定是記得的,記得自己的姐姐們如何對長安君芳心暗許,如何明爭暗鬥,如何彼此傷害,又如何殊途同歸。
「她們是自殺的嗎?」
殷姮的聲音非常輕柔,馮清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原先以為,那幾個堂姐是病逝,或者自殺。
但這幾年來,接觸到的事情越多,無論是嬸嬸們隱晦的哀傷,堂姐們藏在心裡的痛楚和不平,還有與生俱來的聰慧和敏銳,都告訴她,真相究竟何等可怕。
現在想來,依舊遍體生寒。
馮清沉默片刻,才慢慢道:「她們只能是『自殺』。」
殷姮輕嘆一聲,沒有說話。
好了,她終於知道,長安君是什麼性格的人了。
簡而言之,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性子。
他的幾個表姐妹為了他爭風吃醋,甚至可能與他有了肌膚之親。
但他不會娶她們。
舅家的勢力本來就能為他所用,婚姻自然不能浪費,要用來謀得更大的助力。
可他又不允許自己的女人琵琶別抱。
馮家嫡出的女兒是絕對不可能給他做妾的,這不是名聲與否的問題,而是那樣做就代表馮家鐵了心綁在長安君的戰車上,基本就等同於公然站隊。
但馮家也不能拒絕長安君,因為當時殷長贏都只是世人眼中的傀儡君王,萬一他活不下來呢?萬一長安君能當大王呢?得罪了大王,你還有好日子嗎?
她們能怎麼辦呢?
或者說,她能怎麼辦呢?
哪怕斗贏了所有姐妹,成為勝利者,卻鬥不過權勢,鬥不過榮華,鬥不過人心。
這種情況下,除了「病逝」,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所愛之人因你違背盟約,含恨而去,對方縱然有朝一日得勢,也不會報復家族,說不定還會懷念你,讓戀人的妹妹陪伴身側。
正因為如此,馮清才分不清,幾位堂姐這次的舉動,究竟是對可能到來的婚姻充滿恐懼,寧願「不識大體」也要想辦法推拒;還是她們一直沒忘記親姐姐的死,想要用這種荒謬的方式,對所謂「家族的榮光」進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