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悲劇
好像腦海里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一樣,蘇笛捂著頭,劇烈地撞著牆,眼前一抹黑色襲來,像極了她的夢。
陽光下,忍著劇烈的頭疼,蘇笛看見自己放在牆壁上的手,泛起黑色的東西,似煙,像黑色的墨汁化在清水裡,散在空氣中。
這是蘇笛唯一的印象,剩下的只是頭疼。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這一陣頭疼過去,蘇笛大口喘氣,額上全是汗。
牆壁上,剛才她手扶的地方,一個很深的掌印。
是自己按下去的?
簡直像澆築水泥還沒幹的時候按下的手印,可是這個時代沒有水泥,劇院的牆都是巨大的石塊,上面印上一個手印,這也太誇張了。
蘇笛懷疑地把手放在上面,嚴絲合縫,沒錯,就是自己的手印。
她不太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黑色已經褪去,一切如常。
自己是怎麼了?
倏忽的頭疼,跟自己的,是同一種么?
可是倏忽的頭疼也沒有這樣的黑色伴隨。
疑惑間,劇院里傳來一陣騷亂。
提格利努斯去而復返,只給牆角的蘇笛匆匆一瞥,便招呼著幾個人進來。
尼祿的吼叫傳來。
發生什麼了?
蘇笛搖了搖頭,擦了擦汗,確認自己恢復了一點體力,慢慢從劇院門口進來。
血。
地上紅色的血,在烈日下顯得更刺眼,晃得蘇笛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我做了什麼?你來了!」
尼祿的哭聲響起,蘇笛感到腰間一緊,一團毛茸茸的腦袋滾入了自己的懷裡。
明明個子比自己高,此刻卻縮進自己的懷裡,像個孩子。
蘇笛一面摟著尼祿,一面看向那團血跡。
已經有人蓋上了一層白布,然而上面依然血跡斑斑,還有那蓋不住的肚子。
波佩婭。
蘇笛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捧起尼祿的臉,問,「到底怎麼了?」
尼祿失神的眼睛看著她,頭上浸滿了汗珠。
「她說我要公演不合適!她剛才明明說我演的很好的!既然演的很好,為什麼不能公演!我要公演!我要演給所有人看!」
說著說著,尼祿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臉上的表情有些嚇人。
「你對皇后做了什麼?」蘇笛握住尼祿的手,盡量讓他集中注意力。
「沒做什麼,是你說的要體驗情緒的,我想看看我愛的人受了傷,我是什麼情緒。」
尼祿瞪著無辜的眼睛,似乎自己沒做什麼錯事。
然而一轉身,看見了波佩婭的屍體。
「她怎麼了?天哪!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眼裡寫滿了驚恐和懊悔,似乎馬上就要失控,全然已非一個正常人的情態了。
蘇笛輕輕抱住尼祿的頭,抵在自己胸前,柔聲道:「沒什麼,你沒做什麼,噓,噓,別怕。」
說著,她向提格利努斯使了個眼色,提格利努斯揮揮手,幾個人把皇后的屍體抬走了,又上來一些人清理現場的血跡。
蘇笛的內心五味雜陳,是她的存在,害死了波佩婭,是她那些鬼話什麼讓皇帝體驗情緒來扮演,才讓尼祿如此瘋狂,踢死了懷了孕的妻子,這可真是夠暴君的。
歷史上的尼祿是這樣的嗎?
她不想讓尼祿這麼快被殺死,她甚至想改變歷史,讓尼祿變成一個好皇帝,可是結果呢?
至少目前,除了保住了塞內加,她什麼都做不了,還間接害死了皇后。
歷史上尼祿確實有三個老婆,難道這第二個,原本就是這樣的結局?
然而看著在自己懷裡顫抖不已,哭得梨花帶雨的小暴君,蘇笛又不忍指責。
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那些寫在歷史書上的道德評價很容易,然而當這個人是你生活中身邊的熟人,下道德判斷就沒那麼容易了。
蘇笛想起辦公室一個同事,個人德行不佳,婚內出軌,大家都知道,然而這個同事除了出軌之外,人緣極好,業務、合作、溝通,各方面都很好,是個不錯的共事夥伴。
這也許就是人性的複雜吧。
受了驚嚇的皇帝剩下的時間裡都要粘著蘇笛。
蘇笛沒有辦法,只好任由尼祿跟著。
「你說,波佩婭會不會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當時完全不受控制,我就,我就……」
夜晚。
尼祿像小狗一樣拱進蘇笛的懷裡,對白天的場景心有餘悸。
「我為什麼會那樣?我不是故意的,我……」
說著,淚流滿面,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蘇笛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蓬鬆的頭髮,「別想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好嗎?」
尼祿點了點頭。
沉默了半晌,又小聲問:「我怕萬一,萬一哪一天我也這樣傷害了你,怎麼辦?」
蘇笛苦笑,你是皇帝,還是有著暴君之名的皇帝,傷害任何人都是可能的。
但看著尼祿天真而充滿擔憂的臉,蘇笛又不忍說什麼,只能安慰他說,不會的。
不過尼祿的發狂倒是令蘇笛很是不解,她想象中的尼祿會是一個完全殘暴的人,但是事實上,這是一個天真的君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心智不全的君主,只是一個對藝術有著痴迷追求的孩子,談不上邪惡,也談不上昏庸。
可是他的發狂又往往是在一念之間,似乎有兩個人格一樣,集天真與暴虐於一身。
這是最早的精神分裂吧?
在現代社會,應該去治療,至少應該看下心理醫生。
然而在這裡,沒有人敢說皇帝精神有問題,更何況,這個時代連精神分裂這個概念都沒有呢。
波佩婭的死讓尼祿消停了幾天,然而僅僅幾天之後,又起了演戲的心思。
由於《普羅米修斯》讓尼祿有了不好的回憶,他拒絕再演,而把目光投向《俄狄浦斯王》。
這部作品倒是一直流傳到了蘇笛所在的時代,在大學里還是西方戲劇史必讀課本之一。
有了波佩婭的教訓,這次蘇笛格外留神。她看著劇本,一個念頭涌了上來。
按照索福克勒斯的原著,在俄狄浦斯王發現自己實現了殺父娶母的預言之後,還有一小節結尾,也許在古希臘的時候有餘韻、回味的意味,但在習慣了快節奏的情節的現代人看來,未免有些冗餘。
蘇笛建議把後面的去掉,再有,把侍者轉述的俄狄浦斯和母親,也就是皇后的結局變成隔著一層能透過影子的幕布來直接呈現,這樣更顯得震撼。
尼祿聽著,若有所思,但也有不同意見,蘇笛明白,他的顧慮是在現有的技術,無法展示俄狄浦斯的母親自殺的情景,而自廢雙眼的情節恐怕也不夠有衝擊力。
蘇笛想了想,「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