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簡單的幸福
錦鴻回到定水之後,並沒有立刻返回令尹府,而是去了定水主簿的府上,這名主簿複姓夏侯,單名一個,今年五十有二,乃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定州人士。
夏侯有一兒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夫家也是定水人士,在城裡有一家自己的酒樓,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也算紅火,兒子要小一些,不過倒也爭氣,昨年剛考過了鄉試,正在為明年的州試做準備。
到夏侯家門口的時候,一家人剛好吃過晚飯,因為女兒已經出嫁的緣故,現在家中只有夏侯、夏侯夫人和他們的兒子。
錦鴻敲了敲門,隨著一陣犬吠響起,院門被裡面的主人家打了開來,開門的正是夏侯,此時他正披著一件厚實的棉衣,頭上戴著棉布氈帽,向外面探著腦袋,想瞧瞧是誰在叫門。
「夏侯主簿,深夜來訪,打擾了。」錦鴻站在一旁,拱手拜道。
夏侯揉了揉眼睛,這才適應了外面的夜色,看清了來人,「令尹大人,快快請進,快快請進,不知令尹大人此時造訪,有失遠迎,還望令尹大人恕罪」
一邊嘴裡念叨著恕罪,一邊將兩扇院門大大開啟,雖然只開一扇門就足以讓錦鴻通過,但燕國的風俗讓這位老主簿認為那樣會顯得非常無禮,俗話說「開門迎客」,若只開一扇門,在燕國的習俗中,就代表著主人家對來客不夠尊重。
而錦鴻作為定水城的令尹,夏侯的頂頭上司,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有足夠的理由讓夏侯大開門庭地迎接。
「夏侯主簿不用這麼多禮,我此來是有事想要向夏侯主簿打聽一下,現在天色已晚,還是先把院門關起來吧。」錦鴻自然知道夏侯心中所想,所以出言寬慰著。
「誒,那好,大人先屋裡坐,我去把門關好。」夏侯應了一聲,雖然他和這位剛來定水沒多久的令尹大人相處不多,但畢竟這麼多年沒有白活,看人的眼力勁兒還是有的,相比於上一任令尹,這位大人雖然年輕,但脾氣顯得更加和氣些,與他們這幫部下相處,也沒有上任令尹那般頤指氣使的官老爺做派。
當然這並不是說上一任令尹就不好,但是相比起眼前這位年輕的大人來說,卻是要差上一些。
錦鴻一直在夏侯身後等著他關好門,這才在對方的引領下來到屋子裡坐下,夏侯的府上其實和尋常百姓家並沒有太大區別,沒有那種專門用來待客的客廳或者偏廳,一進門就是一個灶台,灶台的旁邊是一張古樸的八仙桌,上面放著晚上沒有吃完的飯菜。
再往裡面看去,就是一張砌得比普通百姓家大一號的炕,想來這便是他這位定水主簿所享受的唯一特權吧,夏侯夫人正在從上面騰挪東西,顯然錦鴻的突然造訪,沒有給別人一點準備的時間。
見到錦鴻進來,夏侯夫人有些歉意地向錦鴻一福,「大人來得突然,萬望莫要責怪我家夫君怠慢之罪。」
這時候倒是錦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拱了拱手還禮
,「夫人說哪裡話,是我冒昧打擾了。」
夏侯卻老實不客氣地迎著錦鴻往炕上坐去,然後向自家夫人吩咐道:「去把我那壺酒拿來,讓大人飲上兩杯,驅軀寒,另外把昨日親家送我的那袋油炸花生米裝來,好下酒。」
夏侯夫人聞言,再次向錦鴻告了聲罪,便下去準備了,這邊夏侯才回過頭來問道:「不知大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莫非是竊銀有了新發現?」
錦鴻脫掉腳下的靴子,盤腿坐在炕上,只覺得身體暖烘烘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入手也是一片溫熱,心中對這炕頗感好奇,不過現在夏侯問起,他也不便說那些無關的話題,便點了點頭,回答道:「夏侯大人可知道城外東南方大約十里處有一座寺廟?」
夏侯皺眉想了想,「確實有一座寺廟,因為地靠揚子江江畔,所以名叫岸山寺,當年也算是周邊十里八鄉比較有名的寺廟,就連城裡許多善男信女都會初一十五地前去祭拜,不過後來,說是有一男一女在那江邊投了江,從此那裡就變得不甚太平,百姓也因為害怕,漸漸地就不去了,沒了香火錢,原來寺廟中的僧人就得餓肚子,慢慢地也都跑了,就變成了一座廢棄的廟宇。」
「那對投河的男女,是什麼時候的事呢?」錦鴻追問道。
不過夏侯只是搖了搖頭,「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應該有十來年了吧,那時候我家閨女也才十來歲,我還帶她去那寺廟中祈過福,不過當時那種人聲鼎沸的樣子,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錦鴻點了點頭,兀自沉吟著,不過夏侯反倒有些坐不住了,「那裡和銀子被盜一事有什麼關係嗎?據我所知那裡早就沒人了,該不會是……」
看著對方欲言又止的驚駭模樣,錦鴻寬慰地笑了笑,「夏侯主簿莫要自己嚇自己,世上哪有那麼多神神鬼鬼的,也有可能是賊人利用那裡年久失修,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緣故,才選了那裡來藏納贓銀也未可知。」
夏侯神色一松,連連點頭道:「也對!也對!」
不過夏侯雖然申請放鬆了,錦鴻的心中卻越來越縷不出頭緒來了,這時夏侯夫人將酒水和一大碟花生米端了上來放好,「我去看看軻兒睡下了沒有。」
說完便又退了出去,這邊夏侯主動給錦鴻和自己各自滿上一杯,「來,令尹大人,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嘗嘗這油炸花生米,我那親家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這手廚藝倒是一絕,我當初也就是看上了他那手廚藝,才同意將女兒嫁給他兒子,不過我偷偷跟他有個君子協議,那就是……」夏侯指了指碟中的花生米,有些得意地道:「這個不能少了我的,嘿嘿。」
錦鴻有些好笑的看著夏侯,同時也被他這種容易滿足的幸福所感染,很多人一生追求功名利祿,追求榮華富貴,為此可以犧牲快樂,犧牲感情、甚至犧牲生命,可到最後能陪他走進墳墓的又能有什麼呢,倒不如和眼前這位年過半百的小老頭兒一般,簡單的滿足,就是最大的
幸福。
而這時候,他也突然理解了燕無忌的心情,因為他知道,眼前的夏侯,他之所以能享受到現在這種簡單的幸福,那是因為他的前面有著千千萬萬的燕國士兵,用他們的身體,用他們的生命,在為後方的「夏侯們」遮擋風霜,而對於這樣的一群人,朝廷或者說燕無忌,又有什麼理由去拖欠他們的幸福……軍餉!
喝了幾杯酒,又順便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大多都是夏侯在說,錦鴻在聽,一直到了差不多子時,錦鴻才從夏侯家中出來,然後拖著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往令尹府走去。
回到府上的時候,燕長風房中的燈還亮著,當錦鴻走進去,想看看燕長風還在忙些什麼的時候,對方卻揉著疲憊地雙眼,縮回被子里道:「知道你回來了,我才睡得安心。」
錦鴻心中暖意融融,悄無聲息地俯到燕長風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在後者一陣上翹的嘴角中,溜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到現在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那座寺廟看起來會那般古怪了,因為那尊佛像太乾淨了,乾淨得一層不染,這與周圍殘破不堪,蛛網遍布的場景相當不符。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去。
……
早上的晨輝灑在餚關雄偉的城牆上,連綿數日的大雪終於在今天有所收斂,在餚關的至高處,就像能將整個裹挾著銀裝的餚州盡收眼底一般,那廣袤的景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可對比這晴朗的好天氣,燕護現在的心情卻與這天氣唱了反調。
荊越兩地來的援軍讓他焦頭爛額,雖然有他在這裡鎮著,兩支部隊相處起來還能相安無事,可只要他一大意疏忽,那邊就要出岔子,這不,就因為前些日子見他們還比較安分,這兩日便沒有怎麼去管他們。
就在昨夜,兩邊的士兵就又發生了械鬥,這已經是第五次了,而且規模一次比一次大,最開始雙方都只有幾人,燕護也就是打了些軍棍,略施懲戒也就罷了,畢竟不是自己的部隊,不好太過嚴厲。
可這次可好,參與械鬥的已經不是幾人的事了,也不是幾十個人的事,是雙方各有數百號人參與,這是什麼概念,形同嘩變!
「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燕護坐在帥位上,下首左右分別站著荊州軍團援軍的統帥房高和越州軍團援軍的統帥勾越治,大廳正中央跪著一片此次參與械鬥的主要將官,最高級別的已是千總。
不過相對於眼前這些,更加引人注意的卻是大廳四周站著的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都是燕護的親衛部隊,一個個神色嚴肅地緊緊盯著廳上的眾人,大有燕護一聲令下,就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人全部剁了的架勢。
看得出來,這位老元帥此次是要動真格的了!房高和勾越措雖然都看對方不爽,但此時的想法卻是出奇的一致,不由地都暗自捏著一把汗。
的確,燕護這次確實有了殺一儆百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