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到此為止
用力刺破扇面往後一劃,那對鴛鴦瞬間被劃成兩半。
隨著手上動作的,是「嘶拉!」一下尖銳的聲響。
玄祉幾乎霎時,就被這個聲音折磨得消靡下去。好像有人在他的心裡擰了一把,隨著面前的扇面把他的一顆心撕扯成兩半。
她難道就不能拿簪子直接捅他的心口嗎,何苦要用這種比捅他還要殘忍千萬倍的手段來報復他?
嘴唇上的血色近乎全部褪去,睫毛止不住的顫抖,兩隻手懸在半空,玄祉就那樣立在那裡,看著她握著簪子把團扇狠狠戳出了數不清的口子。她戳的那樣用力和憤怒,連自己的手放在扇面底下,被簪子戳出血窟窿也沒有在意。
那把團扇很快變成一團碎布,被她丟棄在腳下,看也不再看一眼。
就像他第一次把團扇送到她面前那樣,隨意的丟棄,連同他小心翼翼的愛惜和珍視,一起丟棄在地上。
玄祉眼圈一紅,彎下腰一塊一塊將那些碎布撿起來,揣進懷裡。撿到被戳了好幾個窟窿的鴛鴦時,一大顆眼淚掉在上面,又從窟窿里流到手指上,涼涼的,和他被撕碎的心一樣涼。
鳳伶大概沒想到他會為了一把扇子掉眼淚,忽然就變得難過,心下一軟,竟生出一種想要撲進他懷裡的念頭。
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場,想扯過他的袖子擦鼻涕,想纏著他把最好的都給他,然後對他耍些小脾氣,讓他哄哄自己,聽他一口一個夫人的喚她。
好想替他抹掉眼淚,捧著他的臉頰狠狠嘲笑他,說他哭起來也一樣很難看。
還想告訴他丹丹沒有了,罵他為什麼不早點回來,為什麼要讓自己發現火丹的事,為什麼不能把騙她這件事做的完美些……他根本不知道,她其實……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可這些,她都不能夠了。
她已經禁不起再來一次了,實在不敢再讓自己陷入被欺騙利用的境地。
沒人知道她花了多大勇氣,才在上一次傷痛之後,依舊選擇相信一個人。她本就是死過兩次的人,根本就不該搭上感情,再陷入愚蠢的陰謀。
因為他,就因為對方是他,她才那樣放心大膽的,把一切都交付給他。她也想挖空心思的對他好,也想要好好和他過下去的。可是現在,這個人親手撕開她所有被他治癒的傷口,然後告訴她,她又被騙了。
她沒有勇氣了,她的勇氣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勇氣敗在他手裡,她不會允許自己再做傻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衝到他面前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想要撲進他懷裡的念頭的。她只知道,她用力打掉了他手裡破碎的扇面,把他捧在懷裡的那些布條全部搡到了地上,然後一把火就燒了過去。
她不這麼做,只怕自己真的會去抱住他。
「別這樣!」玄祉慌亂地撲過去,伸手進火堆里抓那些碎布,手被灼地火紅,卻只搶回來幾塊燒焦了的小碎片。
他把那些碎片放在地上拼拼湊湊,捧在手心裡,又放在心口處,反反覆復,忽然就失聲痛哭起來。
他無比珍惜的感情,就毀在他無比珍惜的人手裡。
眼前一片昏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鳳伶以為,他陪她演的這齣戲,真是逼真極了,顯然是比長玠下了更多的功夫,聲情並茂還撕心裂肺。竟讓她幾度崩潰,攻她的心防,想叫她再次落入圈套。
「行了吧!」她煩躁的尖叫,使勁蓋過他壓抑的哭聲,更想蓋住自己心裡的難過:「演夠了沒有!你處心積慮地留我在這裡,究竟為了什麼?你說吧,你還想從我這裡騙取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你究竟是想騙我的血肉,還是想騙我的骨頭?你直說!我給你!都給你!」
玄祉兩隻手一起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半晌,他才抬起頭,用嘶啞的嗓子輕聲道:「我想騙你的原諒,還想騙你的喜歡。你給我啊。」
鳳伶沒了聲音。
她給不了,就連假意對他說一句喜歡,她都做不到。
「你給我啊。」玄祉溫聲說,像極了一個迷路的孩童。
像一個被丟棄又迷路的孩童,周圍放眼看去,無一不是熟悉的街道,卻無一不是陌生的路途。明知道引路的人就在眼前,可那人卻偏偏不向他伸出手來。任憑他可憐巴巴的把手遞過去,也換不回她笑嘻嘻地說「我們回家吧」這句話。
「你看你,說話又不作數了。」玄祉的聲音微弱的像是哼出來的。
上次他這麼說的時候,她還會拍拍他,笑眯眯地來哄他。可是現在,她只是攥著簪子倚在床框上,髮絲亂糟糟的糾纏在臉上,瘦得骨節分明的胳膊上沾滿了扇面燃燒揚起的灰燼,像個惡狠狠的瘋婆子,還是那種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瘋婆子。
玄祉強忍住替她撥開那些碎發的衝動,勉力擠出一個微笑:「你說我騙了你,不如你也騙我一回吧。騙我說,你也喜歡我。」
鳳伶垂下眼眸,默默把手藏到身後,使勁攥住簪子的尖端,讓那些黏黏膩膩的血從指縫裡流出來。疼痛的感覺讓她把注意力都放在背後,這樣才不至於叫她再次陷入他的圈套。
良久的沉默,已經宣告,她不會想帶他回家了。哪怕知道他迷路了,她也不會告訴他正確的方向在哪裡。
玄祉絕望地瞧著她:「為什麼你能原諒長玠,卻不肯原諒我?我沒有傷害你家人,大開屠戮的人是他。可是那時候,你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不惜求我也要護下他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後來親手害死那孩子,也許你早就回到他身邊去了,不是么。」
玄祉說著說著就握緊了手裡破敗的扇面碎片,大婚那天的繚繞的檀香,好像又鑽向他的鼻尖。
哪怕是大婚的前一晚,她都在長玠身邊。他耗盡心力,為婚事做各種準備。可他的妻子,卻背著他,偷偷溜去別的男人那裡。更可笑的是,他和他的好妻子,名為夫妻,卻是連房都沒圓。
有夫妻之實的,從始至終,只有她和長玠。他竟是一息都未曾擁有過她。他有的,不過是一把她捏過的小團扇,可現在,也沒有了。
她寧可把那小團扇撕成碎片燒成灰,也不願叫他擁有,連碎布片都不叫他擁有,真是兇狠極了。
他忽然想,要是她之前那個孩子是他的,她一定說不出什麼做不到、捨不得的話。她會像剛才一樣,兇狠地把孩子化成灰,化成血,也不讓他擁有一刻。萬幸的是,她根本不會給他生孩子,她的心裡根本沒有一點點位置是留給他的。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連尊嚴也搭了進去。他苦苦哀求的將來,在她面前什麼都不是。他強忍著所有的憤懣,獨自一個人頂著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和嘲諷,只不過想替她撐起一片祥和的天地。到了她眼裡,竟然也成了騙取權和利。
他一個在深淵裡踽踽獨行了九萬年的人,會想要什麼權和利呢?
回望這漫長的九萬年,他想要的,只有過兩樣東西。一樣是幼時母后的懷抱,一樣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回眸。他盼的,不過是她能在有朝一日,看到他滿心的歡喜和祈盼,然後給他一點點的好,一丟丟的甜,他就會幸福的要命。
幾度歡喜幾度愁,卻道不盡這空悲涼,他這一生,僅有的兩個祈盼,都落空了。
他該把這些話告訴誰去,說他恨不得挖出一顆心來給她,費盡心思也不過想討她輕輕一笑。
他的祈盼,他的感情,全都毫無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鳳伶的瘋狂終於消停了一會,情緒也穩定了一些。玄祉想,大約是被自己說中了吧。
長久的靜默后,他看到鳳伶握著簪頭悶悶地錘了錘胸口,失神似地搖頭:「你們……我都不會原諒了,我蠢,我笨,我活該。可也就,到此為止吧。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