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豐樂坊
崔含章一步邁出,移形換影閃身在鐵器鋪子老頭的身後,以擒拿手扣住他的咽喉,呵斥道:「區區一個鐵器鋪子老頭,也能知道這些?」
「貴人饒命!饒命啊!小老兒守著鐵器鋪子,見得都是來往各色人等,故事也就聽的多了,怪只怪兩位爺名氣太大了,不信你們隨便找個街上的孩子問問便是。」
鐵器鋪子老頭一臉惶恐,連連抱拳作揖。
崔含章壓根不信他的話,手上用力,威脅道:「還不老實,這套說辭張口就來,怕是早就準備好了吧!」
小老頭咽喉被拿住,呼吸愈發困難,手腳掙扎很是凄慘,口中發出乾咳聲,此時周邊圍上來許多衣衫襤褸的中年漢子,手中拿著棍棒指指點點,互相說著一口他們聽不懂的異族語言,小五靠近崔含章與他以背抵背,「崔大哥,這群人來者不善,他們要你放了鐵器鋪子的小老頭。」
「他們說的是北胡官話?」
「不是,是一種塞外草原各族通用的語言。」
柏言秋也覺得形勢不妙,悔不迭說道:「就一糟老頭子,何至於群起而攻之?早知道就多帶些人手出來。」
「我看要麼先放了他吧?」
「你不覺得我們一入鬼市便被人盯上了麽?我們剛要來查訪鐵器流通,這個糟老頭子便早早的等在鐵器鋪子,我們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監視中,這豈不是太過奇怪了?」崔含章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此時也不過是先發制人,想著逼出幕後之人。
「照理說太康城沒人敢把咱們兩人怎麼樣,只是現在你我便裝出行,莫名其妙的陷在鬼市裡,而且又是異族雜居之地,即便是有些個損傷,將來恐怕也是筆無頭債。」柏言秋看著眼前這群彪形大漢,牆頭上屋檐下圍了一層又一層,一臉愁容,鬼市三坊的混子閑漢莫不是都聚過來了。
正當三人私下嘀咕商量對策之際,便看到有一紫袍公子排眾而出,對著他們喊道:「我說侯爺和探花郎,兩位都是跺一跺腳太康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何苦為難一個鐵匠呢?」
崔含章聽他說矮瘦老頭是鐵匠之時,心中頓時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果不其然,矮瘦老頭突然雙手扳住崔含章扣咽喉的右手,十指如鐵鉗一般剛勁有力,竟然硬生生的扳開了寸許,彎腰如拱腳下滑動,如泥鰍一般脫身而出。這鐵匠幾十年如一日的打鐵練就一膀子力氣,當真是力大無窮,崔含章竟然拿不住他。
「好大的力氣!」崔含章脫口而出誇讚道,能在他的擒拿手下逃脫之人這鐵匠算是獨一份了。
「承讓!承讓!」矮瘦鐵匠堆起滿臉褶子,笑眯眯的抱拳回話。
鐵匠兩三步走回鋪子內,一手抓起一個碩大的銅錘,單個鎚頭有他兩個腦袋那麼大,被他抗在肩上更像是多出來的兩個腦袋,整個畫面滑稽搞笑充滿了違和感,柏言秋不禁咋舌,「乖乖了隆咚,這一鎚子下去,人都被砸成肉餅了。」
崔含章看著鐵匠的銅錘,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幽雲城認識的辛檔頭,當年他也是用了這樣一對翁金錘,打人如掛畫,硬是為眾人沖開了一條血路。
柏言秋看他有些愣神,用胳膊頂了頂他,埋怨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工夫走神?」
崔含章並未理他,而是走上前抱拳對著鐵匠說道:「剛才多有冒犯,閣下好大的氣力,只是崔某瞅著這對翁金錘有些熟悉,不知閣下可還有同門師兄弟?」
矮瘦鐵匠滿臉疑惑,搞不懂眼前這位探花郎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清清了嗓子說道:「俺沒有什麼師兄弟,打鐵練就的一膀子氣力。」
鐵匠嘿嘿一笑,說話間握緊錘柄,將兩支銅錘對敲了一下,嗡嗡聲響如悶雷一般。
「崔探花這個時候套近乎是不是晚了點?」紫袍公子一收手中的紙扇,似笑非笑的說道。
柏言秋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不好說出口,這時紫袍公子說出來,他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結果冷不丁的被崔含章踹在小腿上,一臉嫌棄的表情那眼神瞪他,柏言秋尷尬一笑,想著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便朗聲對著紫袍公子問道:「既來之則安之,知道是本候與崔探花到訪,還不趕緊沏茶待客,真當我們倆是嚇大的嚒?」
紫袍公子微微一笑,揮揮左手,原本圍著的眾人紛紛散去,來得快散的更快,
「自打兩位抬腳邁入鬼市三坊之時,本君這邊就已經收到消息,貴客駕臨豐樂坊蓬蓽生輝。」
崔含章留意到他言談舉止,處處都透露著從容,想來在鬼市內敢自稱本君的,又兼三言兩語便能召喚指使眾人,估計也只有紫雲君才能做到了。
紫雲君一邊說話,一邊側身伸手虛托,示意他們跟隨前行。
崔含章與柏言秋對視一眼,彼此都猜到了眼前這位紫袍公子的身份,「勞煩紫雲君親自出馬相迎,這陣仗讓人受寵若驚吶。」
「靈武候莫要見怪,正所謂不知者不怪,兩位是便裝出行,鬼市內除了本君和老鐵外,再無人知曉爾等真實身份。」
柏言秋路過豐樂坊牌坊時故意停留,抬頭仔細瞄了瞄新立起來的牌坊,看似隨意的問道:「本候沒記錯的話,這塊牌坊該是太祖十五年立起來的,算起來至今也該有百年光景了,怎麼看著如此新?」
紫雲君麵皮抽動,並未接他的話,而是將三人讓進牌樓內,老鐵扛著翁金錘守在門外,四人進入內室。
幽香入鼻,崔含章環顧一圈,疊室內裝飾樸素,三面牆壁都是書櫃,柜上擺滿了各種典籍,諸子百家著作應有盡有,書柜上方懸挂一塊匾額,上書「疊室入書山」,匾額下有一書桌,桌上有文房四寶,還有一幅墨跡未乾的字帖,另一邊則擺了一盆文人清貢附石菖蒲,葉苗嫩黃,有水珠凝結,看得出來打理的十分用心。
「寒室簡陋,讓三位見笑了。」
崔含章心想外面傳言紫雲君乃黑道巨擘,掌管鬼市三坊為人心狠手辣,只是觀他言談溫和舉止有度和疊室內的裝飾更顯清雅,分明是一個比他還像讀書人的讀書人,難道傳言有誤?「紫雲君真是神通廣大,不會是從崔某出家門那一刻便已經得知了吧?」崔含章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說出,語氣中不爽的意味再明白不誤了。
紫雲君自走入疊室后,便從書櫃下方取出一套茶盞子,撥弄小爐上的火苗,然後拿起竹筒吹旺,揀茶、暖壺、洗茶、沖泡、出湯,動作一氣呵成,隨後請三人入座品嘗,飲罷杯盞中茶湯后,幽幽說道:「探花郎和靈武候都是太康城的大人物,一舉一動都牽扯各方利益,兜米巷和篪麗街有多少眼線您二位不會不知道吧,話說的太明白就沒意思不是?」
柏言秋如牛飲一般,一口喝掉茶湯,不由得皺眉道:「什麼茶?這麼苦?」
崔含章將茶盞放在鼻前聞了一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向心頭,然後用慢慢送入口中,將茶湯在舌苔上滾一圈后吞咽而下,幽幽說道:「想不到能紫雲君這裡喝到雲深寺的野茶,當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紫雲君眼神一亮:「探花郎識貨啊,看來不枉本君拿出珍藏的好茶。」
柏言秋轉頭看向他,向他打眼色詢問,「這你也知道?」
崔含章放下茶盞,解釋說道:「當年參加晉安貢院科考,適逢漫天風雪,幸好得雲深寺住持收留,我和十幾個學子借宿在雲深寺,機緣巧合下喝過神秀峰產的野茶。」
「雖然有眼線傳話,但怎知我們會在鐵器鋪子停留?而且還有鐵匠專門等候著我們,難不成紫雲君能掐會算或是修成了他心通?」崔含章一句話帶過野茶的事情,又把話題轉回到他們的行蹤上。
「探花郎莫要開本君的玩笑了,能修成他心通的高人,怎麼會還在這紅塵中打滾呢?」
「只是太康城風雲詭譎,哪家沒些特殊手段?正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鬼市三坊夾縫中求生存,但也自有門道,其它的請恕本君不便相告了。」紫雲君再次為他們三人倒滿茶湯,請他們品嘗。
柏言秋聽崔含章介紹這是產自神秀峰雲深寺的野茶后,便有意留心品嘗,強忍著苦澀將茶湯含在口中咂摸,只是無論他如何品味,除了苦澀還是苦澀,只好放棄,心想附庸風雅這回事,本候是學不來了。
崔含章看著全神貫注在煮茶分湯的紫雲君,不禁陷入沉思,他實在難以想象鬼市三坊竟然能有這麼大的能量,剛才短暫停留他便掃到鐵器鋪子的角落裡堆滿了鑌鐵,這些都是鍛造兵器的上好材料,都是列入兵部管控的違禁物品,想不到豐樂坊這邊竟然堂而皇之的擺在角落裡,全然不把朝廷禁令放在眼中。
「偌大的太康城,怎麼會容不下鬼市裡幾個孤魂野鬼呢,有些生意鬼市不做,還會有其他人做。」紫雲君看他盯著自己陷入沉思,便再次開口說道。
崔含章聽到此話,不自覺的想到了那個早死的司馬家二公司司馬睿,便順勢問道:「那司馬睿這單買賣也是鬼市接的嘮?」
紫雲君猛然抬頭,雙目中射出駭人的神光,彷彿要看透崔含章的心思一般,便是柏言秋和小五都感覺到目光中的殺氣,兩人寒毛乍起,心頭感覺有千斤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