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從前
岑氏瞧了眼蔣芳,再將阿蔡掃過一眼。阿蔡心領神會,領著房中服侍的丫鬟們魚貫退出。
岑氏這才道:「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該告訴你知道,好叫你心上有個計較。日後遇不著最好,遇著了,你也好有個分數。」
蔣芳不意岑氏忽然嚴肅,不敢言笑撒嬌,立起身來恭恭敬敬答言:「兒謹領阿娘教誨。」
岑氏擺擺手,示意蔣芳坐下,拿起手邊的茶盞喝了口,略出了回神,蔣芳看著岑氏顏色有異,也不敢追問,只能靜等。
過了半刻,岑氏才回過神來,把蔣璋當年和趙氏的故事告訴了蔣芳,便是她如今和蔣璋「舉案齊眉」,可想起當年故事,仍是心頭一刺,臉上露了些譏諷,轉瞬即逝,又說:
「你外祖父倒是能與我撐腰,叫你阿爹棄了趙氏,可到底世道對女人嚴苛,便是你阿爹荒唐在先,我也要叫世人說一句不能容人,連帶著你姨母們也沒了名聲。
再者,真處置了趙氏。你阿爹心裡豈有不怨我的?你外祖父外祖母能壓著你阿爹處置妾室庶子,還能壓著他待你娘親近?不過做對怨偶罷了。即是吃虧了,總要吃得不虧,你可懂這道理?」
這句話要是蔣苓個猴兒聽著,大概就要扭著岑氏問什麼是不吃虧的吃虧了。偏是蔣芳,平日看著穩重,到底是嬌養大的千金,頗有幾分傲氣,從來以為父母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怎麼也不曉得還有這個故事,再想想趙氏平日做派,多少有些惱怒,臉色也有些變更。
岑氏看著蔣芳這樣,便把臉一沉:「不過從前的事你就把臉色擺出來,這般沉不住氣,日後倘或你自家遇著,待要如何?」
蔣芳聽說,臉色忽青忽紅,轉而又昂然道:「他即無情我便休,求他作甚。」
岑氏原是聽著蔣芳說依著父母就可無慮,頗有幾分天真,就想把自家經歷說與她知道,也好叫她有個警醒,日後也能有個計較,哪裡曉得蔣芳竟是個決絕的。這話說著雖是爽快,可背後到底艱辛,只不過世上女子,大概也就天家公主才能肆意些,一時也不知下頭該說甚,只覺得灰心,擺一擺手叫她自去。
一時丫鬟阿蔡進來送茶,看著岑氏臉上有憂色,輕聲勸解:「夫人放心,且不說國公和二郎,哪個是好說話的。就是三娘也不是好相與的,還能看著自家兄弟姐妹叫人欺負了去不出聲的。」
岑氏搖頭道:「要是承平年間,只看著國公爺,尋常人家也要容情一二,可如今哪裡說得著呢。」便是這回南下能平了陳國,也架不住天興帝一心要天下一統,蔣璋父子們且要奔波呢,若有差池,楊思靜便是前身,想在這裡,岑氏臉上就帶出憂色來,嘆一口氣,又將方才擱下的賬簿拿起。
阿蔡做得岑氏心腹,自然也不是沒見識的,看岑氏容色言語,知道她憂心,不敢再勸,看著她瞧賬簿,悄悄退在一旁。
倒是蔣芳和岑氏說得那一番,再想想大郎二娘兄妹,大郎還罷了,常年在外,等閑見不著面,二娘日常就不是個溫良謙讓的,多少有些氣悶,想一想,過來尋蔣苓說話。
才踏進抱竹軒,就聽著錚錚琴音,卻是蔣苓在練琴。
本朝風氣開放,對小娘子們管束不緊,也沒人要小娘子們做個才女,可琴棋書畫會卻是要會的,不然走出去賞花觀景,難道只說衣飾裝扮飲食嗎?總要能指著景物說上幾句;又或者,聽著曲兒也知優劣,能品評一。自然,若是能學有所成,也算是錦上添花。
可蔣苓學旁的倒是聰穎,甚而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唯獨在琴上竟是毫無天賦,宮、商、角、徵、羽五音在她耳中,竟是彷彿。她即不能分清琴音,手下彈來自然也沒數,簡直如扯弓拉弦,全然不成曲調,聽她彈琴,倒似上刑。
偏蔣苓又生了個好勝的性子,自以為書、棋、畫上都不輸人,難道琴上就不能嗎?所以格外用功,蔣茜蔣茉姐妹們練半個時辰,她一個時辰還打不住。也虧得魏國公府佔地廣闊,到了蔣璋這一輩,主家人又少,一個小娘子據了一個小院兒,要是同住一處院子,日日聽著魔音刺耳,哪個受得住。
蔣苓丫鬟阿桂看著蔣芳到了門前,忙笑著過來請安,又引蔣芳往一旁坐:「請大娘安,三娘練琴呢,已練了三刻鐘了,就好的,您寬坐。」
蔣芳揉了揉太陽穴,嘆口氣,邁步進房。她知道蔣苓脾氣,不練足時辰是不肯歇手的,點一點頭,正要落座,忽然一眼看著書桌上還攤了張紙,上頭彷彿寫滿了字,過去一看,卻是抄錄的三十六計總覽,道是:
六六三十六,數中有術,術中有數。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設則不中。下頭抄錄了勝戰計、敵戰計、攻戰計、混戰計、敗戰計諸計的總綱要,寫得字字工整。
以蔣苓年紀想來也不能是有心軍事,抄寫這些自然是挂念領軍在外的蔣璋。蔣芳也是懂事的年紀,看著蔣苓孝順,倒是不覺得她琴音刺耳了。
好容易等著蔣苓練罷琴,正由丫鬟們服侍著洗手抹脂,蔣芳就笑說:「我勸你罷了,即是五音不分又哪裡是練得出來的。也虧了阿桂阿柳她們,倒能忍得日日魔音入耳。」
蔣苓素以五音不分為恥,聽蔣芳嘲笑,哼了聲講:「你也是做人阿姐的,不誇我用功,倒來笑我,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因看見蔣芳喝的是清水,又要叫月柳與蔣芳換茶來,叫蔣芳擺手止住了:「且不忙,你過來坐,我們姐妹說說閑話。」
蔣苓聞言,就去看蔣芳神色,果然看她臉色神色不如往日,想一想,就叫丫鬟們都等到門外去,自家猴到蔣芳身邊,笑吟吟地問:「阿姐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