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彀中彀
玄股鬼母站起身來,左右徘徊一圈,開口道:「老身的意思,乃是,這半步多根本就又是一個圈套。」
對方行事常常出其不意,上清界與他兩次交手,均可看出對方是一個極為謹慎、且善於奇襲之人。他今日連換了三個不同的地方卻不始終不現身,原因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布置了人手,這更是對方的障眼法,蒙蔽雙眼,然後在暈頭轉向之時,出其不意,給予致命一擊。
玄股鬼母捏緊拳頭,「他留了峒元君一條性命,任憑老身解救,乃是因為不知井闌印的下落,更不知井闌印的解封之法。後來他派索阿含為他尋物不果,所以他之後又拋出了隅邑一事,想以此為威脅,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至於這取得井闌印的方式,以此人一向的控制能力和狂妄脾性來看,定非是尋常之道。先以我們布置眼線為借口多番不肯相見,把我們繞得團團轉,最後在我們精疲力竭之時拋出半步多之易,其後目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得井闌印——如果老身猜得沒錯的話,這個半步多的老闆,即便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心腹。」
「到時候我們自以為把井闌印交給了一個絕對公平的中間人,其實已經羊入虎口,對方得到了井闌印,搖身一變,我們便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這一連環計使得層層相扣,只要我們稍有一步不小心,便會落入對方陰毒的設計中,難以自拔。」
和妶正琢磨著如何從她嘴裡套出那些失蹤女子的下落,聽她啰里啰嗦說了這麼一大堆,隨口道:「好一番精妙絕倫的奇謀妙計!」
玄股鬼母稍顯得意,對方想要井闌印,卻不敢直接殺到墟洞來,乃是源於那人不熟識法師塔境地,而冥荒更不是什麼善地,誰也不會冒這樣的險。
和妶幽幽飲了一口茶,「對方的目的只有井闌印,你已看清他的計謀。既然他想通過半步多的店家得到井闌印,那你便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玄股鬼母拱手道:「姑娘所言正乃是老身所想。老身的意思,是提前解封井闌印。」
「哦?怎麼個提前解封井闌印?」
「沒錯。姑娘不知,苦惡漆和井闌印一旦相遇,會有什麼樣巨大湮滅的後果?」
面具人道:「我家主人的意思,就是解封井闌印,然後斂去井闌印的氣息,其上塗滿苦惡漆,裝與木匣,交與那半步多之店家。不管那半步多的店家是不是對方本人,一旦觸及井闌印,其上的苦惡漆便會立即施效,無論何人,那湮滅天地之地管教他灰飛煙滅。」
和妶沉吟片刻,還是擔心那些下落不明的女子可能會受到連累,猶豫道:「那,會不會驚動上清界的人?」
玄股鬼母道:「姑娘且放心。即便驚動上清的人,我們盡可以把罪責推脫到一個死人身上。畢竟——」她眼中流露無比的陰毒,「法師塔一事上清界的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和妶一驚,「你要把法師塔的事全都嫁禍給對方?」
玄股鬼母不語,但她的之前所述的一切中已經有了答案。
……
離約定的時候越來越近,玄股鬼母決定將她天衣無縫計劃付諸實施。
按照之前所商議的,玄股鬼母首先啟封井闌印,然後在井闌印上塗上薄薄的一層苦惡漆,然後送去半步多。相信不久就能聽見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響,一件一舉三得的事情就此圓滿。
這三得其一,乃是不費吹灰之力滅了知曉隅邑一事之人,永絕後患;其二,乃是替峒元君狠狠處了一口惡氣;其三,那是找到了替罪羊來承擔法師塔煉藥一事。
現在就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面對最瘋狂的對手,必須步步為營,必須比他更瘋狂。
玄股鬼母托著井闌印來到了墟洞門口,心中忐忑難安。不過她相信,一切都會如她所願。
然後她伸手解了墟洞結界。
峒元君已經能睜開眼睛看自己,能坐起身來說話,卻還總是痴痴傻傻的,一日里睡著的時候多。玄股鬼母進來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真滿含深情地看著自己,彷彿在感謝自己的救命之恩。
她冒死救回峒元君,是因為她知道,上清界的人永遠都是道貌岸然,永遠不會向她這樣掏心掏肺地對他。
玄股鬼母半跪峒元君面前,握著他的一隻手,凝望著這個不久即將歸來的男人。
「君上,我會救你,替你報仇的。現在,所有的後顧之憂即將煙消雲散。」
峒元君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轉,想說什麼卻終究是說不出來。這樣的一個時刻,時間彷彿都凝固了。
玄股鬼母夾出一根銀針,在峒元君的一根手指上輕輕一刺。
解封井闌印的方式很簡單,卻也很難——那就是它的主人峒元君的一滴熱血。井闌印跟了峒元君幾千年,二者的血肉早已融合一起,這世上唯一一種解開井闌印的方式唯有峒元君的一滴血。
艷紅的血瀲灧迷離,滴落而下。玄股鬼母瞳孔中映照著人血的瀲灧色彩,其中包含了萬千世界,彷彿一瞬間看見了即將到來的美妙命運。
血滴雜碎在玉面上,發出「叮咚」一聲清脆的聲音。
下一秒,排山倒海的曜光激蕩而出,剎那間迸發無與倫比的強烈光芒,一瞬間泯滅周遭的是是非非。玄股鬼母或驚訝或迷惑的樣子也好,咄嗟之間湮滅在毀天滅地的曜光之中。
大地震顫,風暴湧起!
鬼母宮靜候的和妶猛聽得頭頂「嘎啦嘎啦」巨響,腳下山呼海嘯般劇烈震顫,大大小小的石粒猶如雨落般打在身上。與此同時,窗外最後一抹微光被黑暗吞噬。
滾滾塵土蒸騰,籠罩整個危戈不涅低空,猶如末日般可怖。
上清明顯地感到震顫,正在批閱的巨魄神感到石柱和圍牆稀里嘩啦地層層剝皮,大宇中傾,棟榱崩折,彷彿上一刻的鐵固堅壁眨眼間就要分崩離析。
遠在法師塔被囚禁的眾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醒,爛泥般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鐵索斷成了一截一截。
自墟洞激蕩而出光波層層遞進,愈演愈猛,相接引發的天崩地裂之狂震,刺入雲霄,攪動的烏雲中電閃雷鳴,殃及上清、人間、冥荒三個大界。
只覺「砰——」的一聲狂爆,一瞬間黑夜化為白晝,煞白的電光鞭撻整個大地。
玄股鬼母手中的黃紙條亦隨之湮滅。
一切都結束了。
……
這場毀天滅地的震顫載入史冊,玄股鬼母、峒元君、連同危戈不涅無數生靈無一倖免,盡皆傾覆在這場浩劫中。
當時,彤雲散逝,長日將盡,霜重鴉寒,漫長的暗黑即將到來。
恐怕玄股鬼母臨死也沒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沒錯,正如看見的那樣是她自己親手把自己推上了毀滅。
或許那個地方出了差錯,或許墟洞被人動了手腳,又或許那個人,一開始要的就不是井闌印——
他就在法師塔不遠處的荒原,看見了一切。
從事情的一開始到現在,所有人們所故以為的紕漏,都是他刻意為之。
峒元君恰巧被玄股鬼母救下,赤逢伯被發現在毐川,索阿含偷盜井闌印被抓,三換地點暴露目標,半步多之計敗露……全部都是必然發生的偶然。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峒元君的性命與井闌印連在一起,不可能單獨殺了峒元君。唯一使對方殞命的方法,唯有藉助井闌印的力量。所以,他要讓他們知道,他想要井闌印。
峒元君受傷,玄股鬼母必會不惜一切救他;赤逢伯被殺、索阿含笨拙的偷盜,一定會讓敏感的玄股鬼母以為他的目標就是井闌印;三個不同的地方繞下來,會促使玄股鬼母揣摩他的心思;而半步多之移花接木,則是最後的催命符。
而這一切,都是對人心精準至極的把控。他用隅邑的事情威脅玄股鬼母,對方一定會用最惡毒的方式置他於死地。而半步多交易這一場並不精美的設計,則是給了玄股鬼母一個機會,一個殺死他的機會。
玄股鬼母當然不會放棄。他這一個拙劣的計謀促使玄股鬼母將計就計,用峒元君的血,解封井闌印,在天崩地裂中叫他灰飛煙滅。
玄股鬼母只知道井闌印與苦惡漆相碰會迸發巨大力量,殊不知峒元君的血液中,就含有多年前遺存下來的苦惡漆。
所以,才有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至於峒元君體內為何含有苦惡漆,他相信,當殺戮的狂熱冷卻下來,上清界的神仙們會查明一切。
然後他轉身,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