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宴開
窗外狂風鼓動,夾雜著砂礫狠狠拍在窗棱上,屋內太師掃過眼前的案卷,伸手拍拍璟溶肩膀,附在他耳旁輕聲說道:「做的好」璟溶微微後退一步,低頭清聲回道:「太師身負監國輔君之重任,臣自應為您分憂」
屋中彷彿靜止了一般,只剩映在牆上的燭火凸自掙扎著。「是嗎」太師踱回案桌,放下案卷:「只是這收拾的多了,不免要遭嫌」「叔父嚴重了」聽見那兩個字,他語氣稍松:「走這趟辛苦你了,最近天氣變化,你也要時時注意身體」「是,淮兒多謝叔父關心」
正午時分,多日陰霾的天終見了太陽,沈府門外,重重兵刃在這微弱的光線里閃著寒光。
「在下宗英,還請沈大人跟我走一趟」沈左隆望著門外身著鎧甲,一臉峻色的男人高聲說道:「宗大人公事公辦我自是知道的,只是能容許在下交代些事情。」
「不必如此麻煩,今日勞大人走這一趟,只是問問話罷了,待事落,大人自有時間料理府中之事」沈左隆聽著眼前這人毫不留情的回答,神色冷肅:「好一個問話的排場。」宗英直視沈左隆泛著寒意的神色,面不改色退開一步:「沈大人,請」
殿內,璟祿捏緊手中的瓷器咬緊牙關,一字一句說道:「先是劉其後是沈左隆,國師可真是耐不住」「陛下,眼下還是避其鋒芒的好」即使林諳低著頭,他也感受到了璟祿的怒氣和灼熱的目光,上方忽的一聲輕笑,布料摩擦在地上的聲音像一條毒蛇一般絲絲靠近。
「你的意思是,讓我求饒」林諳聽著耳旁輕細的聲音低聲回道:「臣並無此意,只是留的青山在」林諳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耳邊劍出鞘的聲音,脖頸一涼,「還請陛下息怒」
璟祿低眼睨著跪在地上的林諳,劍身抵在他的胸前,輕聲細語道:「國師啊,從不走無用的路,我呢,見不得這出鞘白刃,明白了嗎」「是,屬下謹記」「箭在弦上,就不得不發了,是不是」「是」。
回答的聲音越來越隱忍,璟祿抽回劍身,重重按在林諳肩頭:「你也不希望,下一次,它染的還是同樣的血吧,愛卿說呢?」「臣明白」
殿內重回寂靜,只剩地上血色層層蔓延。
國師府內,太師捏著那一方宴貼,眼中變化莫測:「他倒是比我想的沉得住氣,不過終究是孩子心氣,不成大事」一旁人聞聲應道:「主上,是否需要安排人手隨您進宮」「不必了,透個風聲給三皇子,有人搭台,自有人迫不及待的想開戲。」「是」
「酥兒姐姐,酥兒姐姐」蘇清徽回頭就瞧見念蓉兩頰通紅,一路小跑著追至她眼前。她撥開念蓉散落的頭髮笑著問道:「何事如此著急」念蓉順了順氣,神采飛揚:「天大的喜事,我剛聽聞宮中過幾日要舉宴迎新,聽說這次比以往的都隆重,姐姐不想去看看嗎」
蘇清徽把手上的暖爐遞給念蓉,攏攏衣袖邊走邊說道:「去不去,自有殿下決斷,我有什麼想不想的」「誰都知道,姐姐是殿下身邊的人,姐姐,姐姐肯定能去的」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她餘光瞟見念蓉耷拉的腦袋,嘴角一彎,說出口的話卻一片擔憂:「若是這樣,宴會人多眼雜,怕是」「我,我能幫姐姐」說著抬頭見蘇清徽面上一片戲虐之色,一陣羞惱:「姐姐又拿我逗樂」
「怎麼,你不想去」「沒有,姐姐怎的還倒打一耙」蘇清徽眸光一閃,垂下眼,蓋住眼中瀰漫的情緒,聲線飄忽:「你倒是像極了我的一位故友」念蓉探探頭,試探的問道:「是我讓姐姐想起什麼不快之事了嗎」不,只是一時感慨罷了。」說著釋然一笑,跺跺腳「好冷,快些走吧」
宴開,四方來賓,蘇清徽聽著耳邊念蓉聲聲驚嘆,心中也暗暗稱奇,為了這般恢弘的場面,想是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璟溶低頭瞧見蘇清徽怔然的神色,微微蹙眉,彷彿又想起上次湖邊之事,伸手解下根細繩。
蘇清徽正辨著花燈上那一副繪圖,忽的腕上一涼。還沒低頭細瞧,就被一股力量拉著趕了幾步,撞在璟溶身側:「跟著我,宮中不比外面,規矩些」這語調,跟前些年她在蘇府別院,教訓她那隻不聽話的小黃狗一模一樣。
這人真是,她平日里雖頑劣了些,該規矩的時候,還是懂的分寸的。心中雖不滿,卻也是不敢流露半分。
待位定,禮過罷,一陣觥籌交錯,隨著曲樂聲禮炮聲響起,場上的氣氛忽的就好像陷入了微妙,剛剛的熱鬧仿若一個過場。
蘇清徽瞧著這宴席上眾人或飲酒,或賞曲,唯獨話搭不上兩句,正難熬之際,忽聞上方一道詢聲:「國師覺得今日這隻舞曲怎樣」他撐起身子,躬身道:「聖上的眼光自是極好的」
璟祿開懷一笑:「國師不必如此拘謹,朕知道,那些平俗庸曲自不能入國師的眼,所以特尋了這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曲子來請國師共賞」「聖上折煞老臣了」璟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輕輕摩挲著背頸,盯著地上那一道身影緩緩出聲:「怎麼會呢?國師乃國之棟樑,近日更是為朕頻頻分憂,朕心甚悅」
說著語氣一轉,眉目輕擰:「只是朕怕這世事太多,國師身體吃不消罷了」聽聞這話國師跪伏在地上「臣謝聖上體恤,臣為臣,自當忠君盡責,絕不辜負聖恩」
璟祿站起身來,端起酒杯遙遙一點:「得國師,乃朕之大福,國之大運,來人,上酒」國師目光一凝,伸手接過,面上一派如常:「謝聖上隆恩」飲罷,入座。一曲罷,國師起身請道:「聖上,老臣不勝酒力,還請稍事整理再來賞宴」「倒是朕疏忽了,來人,送國師回內廳,請兩個御醫瞧瞧。」「是」
直到侍衛護送國師離去,璟祿眉眼才輕輕放鬆些,語氣一嘆「真是難為國師了,本該頤享天年卻依舊勞心國事」
說著轉向璟溶表情一釋:「不過,四弟近些年成長不少,想是可以幫我這哥哥一把」話未落地,席上三皇子目光微微掃過璟溶,面色不明。
「微臣愚鈍,能得聖上垂識,為君盡忠是臣弟之幸」聽著一旁這一本正經的官腔,璟昇端起酒杯輕啜一口,掩下嘴邊笑意。
璟祿瞧著眼前這人,滿口回著忠君,骨里卻一副傲然之姿,忽的有些氣急,大笑出聲:「好好,今晚這曲得我意,賞,賞」說話間,銀光一閃,領舞的女子忽的拔出短刀直直射向璟祿心口。
場面一窒即刻陷入混亂,蘇清徽瞧著越來越多的刺客湧入宴席,轉眼間已是一地橫屍,拉著念蓉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踉蹌幾步,對上璟溶找尋的目光,忽的心一定。
躲開身邊纏鬥的侍衛刺客,跑向璟溶.
「璟昇,帶她們離開這,沒我的令不許出來」說著把蘇清徽推向璟昇身側,轉身離開。
璟昇眉頭緊皺,拔出劍側頭囑咐:「機靈點,跟緊我」出了宴席,三人拐進一條宮道,總算暫時離了眼前的危機,「怎麼回事」「正如你所想」蘇清徽停了腳步,呼吸一滯「不是他」
璟昇忙撤了步,轉身扯起她的衣袖,示意念蓉跟上:「跟了他這麼些時日,怎的還心中無數」「我只是不敢,在權勢面前揣測人心罷了」耳邊風聲劃過「你說什麼」「我說」蘇清徽吐口氣,大聲回道:「我們這是去哪」「小點聲,放心,總會保你們平安無虞的」蘇清徽應聲點頭,忽略了身旁人轉瞬即逝的神色。
國師聽著遠處傳來的打鬥聲,眉頭一緊:「怎麼回事」侍衛推開門一身血氣沉聲回道:「回大人,有人動手了」「是三皇子」「不是」
屋中忽的一陣靜寂,國師啞著聲線,問向屋角一個白色聲影:「還有多久」「一刻鐘」「無解么」「葯無毒自無解毒之理」國師聽著眼前這人一板一眼的應答,慢慢靠下越發酸麻的身體,眉目輕闔:「知告三皇子,提前布置,不要打草驚蛇」「是」
隔著宮牆,剛轉了彎道,迎面就碰上搜查的侍衛,蘇清徽腳步一頓,艱難的問道:「你不是這名單上的人吧」「你覺得呢」
璟昇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邊的人像受驚的兔子般,扯過念蓉撒腳就跑。璟昇看著越來越近的侍衛,幾步追上蘇清徽
「看來兄長是白擔心了,你倒是惜命」蘇清徽喘著粗氣,語氣不虞「別說些沒用的,想想辦法」正說著前方又出現幾個侍衛,前有虎後有狼,蘇清徽提起口氣沖璟昇說道:「你一人護不了我們,分開跑」
說著轉向一個岔道,璟昇想追上前去,卻被越來越近的侍衛擋回腳步,也好,反正他們的目標是他,應付了這些再去找她不遲。
蘇清徽沿著宮道一陣疾跑,閃身躲進一座假山中,月光下,兩個身影徘徊不斷,她慢慢拔下發簪,放低身子收起喘吸緊緊貼在石壁上。
許是耽擱的有些久,其中一個侍衛不耐開口「只是個小婢女,我們還是辦正事要緊」另一個侍衛四下掃一圈介面「即是如此,先撤」
那兩人剛走了幾步,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李侍衛,」打頭那個侍衛收了劍眉頭緊鎖「你們可在此地曾見過四皇子的身影」「回大人,並未,我二人正在此地找一個六皇子身邊的婢女」「既是六皇子身邊的人,就仔細搜搜,這節點,一個都不能放過,叫兩個身量小的進裡面找找」
蘇清徽剛松下的一口氣瞬間又提起來,心中百轉千回,若是侍衛追他而來,或許他現下可能在這附近,此地不久留,不如搏一搏。
她低頭瞧了瞧外面,慢慢挪動身子至假山後腰,貓著腰出了洞剛想跑,忽的鼻尖一陣熟悉的冷凝香,猛地抬頭就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欲走,卻忽的皺眉望向她。
蘇清徽眼眶一熱,頭一次感念她這出人的嗅覺,生怕月色微暗他瞧不見自己,連連招手,卻見璟溶眉目突凜,蘇清徽心一涼,他不會見死不救吧。
還未多想,璟溶便飛至她身前擋開一劍,反手奪過,眉目一轉抱起蘇清徽把她放在枝丫上,聲音低沉:「老實待著」說著翻身應敵。
蘇清徽凸自坐在樹上手足無措,樹下,璟溶一身寒氣,和上次她在園中看見他舞劍那次截然不同,劍劍凌厲,刀刀致命。
解決完最後一個,他扔下手中的劍,轉身看見蘇清徽緊抱著樹榦嬌小的身影,像只下不了樹的小貓,忽的眼中寒氣散去,她倒是頭一次這麼溫順聽話。
「下來」蘇清徽瞄一眼那距離,心裡一抖,以前她爬的那些不過是些不入眼的小樹,哪比的上宮裡這些百年古樹,想及此,她試探的挪挪位置,結結巴巴道:「下,下不來啊」「下來,我接著你」「別騙我啊」「恩」許是她太緊張,甚至忽略了那道無奈,卻夾著溫柔的語調。
蘇清徽眼一閉飛身一躍,周遭的血腥氣瞬間全部被淹沒,蘇清徽慢慢睜開眼,正對上璟溶幽深的眼神,她放開手不知所措的一咳,輕輕跳下來,「謝,謝殿下」
璟溶伸手拿過她手中捏著的髮釵,仔細瞧了瞧,上前一步輕輕插在她頭上。低頭輕聲說道:「走吧」接連的親昵讓她微微紅了耳朵,趁璟溶轉身扇扇發燙的臉頰,緊步跟上。
另一方,遠處陣陣腳步聲漸漸逼近,火光映亮了整片院落,門被幾個侍衛大力推開,一剎那化在風裡的血腥氣,充斥了整間屋子。
劃在地上的劍伴著一道血印,發出刺耳的聲音,璟祿停住腳步,看著房中那個一言不發,蒼老的身影緩緩出聲:「果然到了這種地步,國師連這些假模假樣的禮儀也無所顧忌了」椅中人彷彿睡熟了一般,一動不動。璟祿眼中忽的變得狠厲:「從一開始你就覬覦這皇位,扶我上位,不過是為了承先皇遺托,是你得到權利的借口罷了,怎麼,不過短短數月就厭膩這場木偶戲了,想謀權篡位」
說罷璟祿對上那雙緩緩睜開的,蒼老的雙眼,心中閃過一瞬瑟縮。「皇子年幼,受人蠱惑,使佞臣當道,不堪重託」
璟祿神色一變提起劍身,直指國師:「可笑,你玩弄權利,謀權篡位,還在此大放厥詞,來人,給朕拿下」說罷,弓箭手,士兵層層圍住這一方殿宇。
「拿下」話音淹沒在道道凌空而來的箭聲中,璟祿看著身邊一個個侍衛毫無設防的倒下,擋過眼前呼嘯而來的利劍,眼中的震驚早已褪去,布滿了憤怒不甘和仇恨。彷彿是破釜沉舟一般,院中那道打鬥的身影漸漸變得癲狂。
利箭破風而過,一切都仿若靜止,一道沉悶的聲音重重砸在地上。璟祿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穿過他,毫不停留:「叔父」國師從椅中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璟祿的面前,直直看向他,眼中波瀾不驚
「著今日,廢位,拘靈淼山」璟祿目光在璟煜和國師之間掃過,笑聲凄厲:「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果然」蘇清徽躲在暗處,聽著耳邊那道凄厲的笑聲,擔憂的看向璟溶,他彷彿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表情漠然。
都道皇家無情,更何況國師一人權勢熏天,想他作為皇子處境怕是更加如履薄冰,強則招風,弱則如魚肉,順從會失了自己,反其又無實力。
韜光養晦,不知怎的,這個想法一出來,忽的她就有些害怕,他如此聰慧,洞悉人心,這裡發生的一切,甚至以後要發生的,是不是早已在他眼中演過千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