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婚宴

第六十章 婚宴

淮王府里,璟溶喘著粗氣睜開眼,坐起身來渾身涼意,多少次了,夢見她,永遠都是城台上那個血色的身影。

那雙清亮盈滿笑意的眼睛,他,是不是再也看不見了。

「爹爹,青兒想出去玩。」

璟溶回過神,床邊那個小小的粉色身影,正奮力蹬著腿想要爬上來。他伸出手抱起那個小糰子,順順她的頭髮。

「青兒今日怎麼起的這麼早,哥哥呢。」

「哥哥又去看書啦,明明什麼都看不懂,還整日說我笨吶。」

璟溶失笑的點點青兒的鼻尖:「那青兒看得懂?」

「爹爹讀給青兒,青兒一下就記住啦。」

「好。」

璟溶放下那個小糰子,柔聲道:「那青兒先去找哥哥,爹爹一會兒帶青兒去玩好不好。」

「恩,那爹爹要快點啊。」

璟溶看著那個一蹦一跳遠去的身影,目光如水。

片刻后,璟溶推開書房門,書房裡,空青像個墨猴子一般坐在墊上,周圍攤著十幾張不知所云的墨畫。另一側桌上,六月正襟危坐,眉頭輕蹙,目光專註的瞧著書,絲毫未被身旁嘩嘩作響的聲音打擾。

「青兒。」

一聲呼喚,空青抬起頭眼裡放光,立刻撒開手裡的筆翻起身來。

「爹爹。」

「父親。」

璟溶接住那個撲進懷裡來的身影,走幾步拿起桌上的書,問向六月:「可有什麼不會的嗎?」

六月躬身道:「孩兒把不會的都一一記下來了,本想待父親用過早膳後去請教。」

空青不滿道:「不行不行,爹爹答應青兒要出去的。」

璟溶按住那雙沾了墨汁還四處揮舞的小手,無奈道:「好,我們換了衣服就去好不好。」

空青沖身邊面無表情的六月吐吐舌頭,一臉得意。

六月躬身道:「既然父親有事,孩兒便先去向余老師父請教,就不同妹妹一起出去了。」

璟溶猶豫兩瞬,終究心嘆一聲,垂眸道:「好,即使如此,那你便安心讀書罷。」

「是,孩兒恭送父親。」

出了房門,空青揪揪璟溶的袖子,輕聲道:「爹爹,哥哥怎麼了,為什麼從前天回來就不開心啊。」

璟溶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揉揉空青的腦袋,正欲說話,院里走進來個人影。

「王爺。」

「何事?」

三七道:「前日宗府送的宴請帖子,說是宗府二公子的婚宴,您答應要去,車馬已經備下了。不知您什麼時候動身。」

一旁空青來了興緻,衝上前拽住三七的袖子:「現在,爹爹說了現在就去。」

璟溶無奈的拍拍空青的揚起的腦袋:「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

「剛剛啊,青兒只是幫爹爹說出心裡話罷了,爹爹現在就走嘛。」

「你啊,還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我們先去換身衣服,三七,叫他們準備出發罷。」

「是。」

空青蹬蹬腿刺溜一下從璟溶懷裡滑下來道:「那我去喚哥哥,這次哥哥肯定去。」

書房外,璟溶聽著書房裡空青耍賴的聲音和六月倔強的聲音一遍遍的重複,無奈的搖搖頭。

宗府門口,鶴山看著來往的賓客,沖夢周輕聲道:「你不是一向偷雞摸狗最拿手,想想辦法,我們現在怎麼進去。」

「你確定你找的那個人在裡頭?」

「別廢話,想辦法。」

夢周掃一眼宗府側圍牆邊上的那棵樹,沖鶴山努努嘴道:「我剛看過了,側門封了,四周也連個狗洞都瞧不見,我們只能翻牆了,先進去再說。」

通通一前一後交疊落地的聲音響起,鶴山**一聲推開身上人,憤怒道:「夢周你大爺,居然背後偷襲。」

夢周揉揉胳膊坐起身:「是你非要進來,當然要身先士卒。」他說著抬起頭,身體一瑟縮咽咽口水,還真是冤家路窄。

鶴山見身邊人一反常態的安靜,也翻身起來順著目光瞧去,就見昨日那小公子孤身一人站在幾步之外冷眼瞧著他們。

「那個,挺巧啊。」夢周虛弱的招招手笑道。

鶴山看著身邊人故作熟悉的模樣,翻個白眼,「閉嘴吧你。」

語罷就見那孩子一言未發,像未看見他們一般,轉身就走。

夢周心下惶恐,見四周無人,立馬上前幾步攔在他面前。試探道:「等等,我們好歹也算是半個有緣人,你現在不是要去告發我們吧。」

「讓開。」

「嘖,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你爹娘就是這麼教你的。」

夢周話剛落,那孩子忽的就攥緊雙拳,連帶著周身都有些顫抖,壓制著聲音道:「干你何事。」

鶴山見狀不對,上前一把把夢周拉在身後,彎腰賠禮道:「這位小公子,我們實在無意冒犯,只是事出有因,還望體諒。」

那孩子又恢復一臉淡漠,甚至懶得正眼瞧一眼他們,夢周掐掐時間,伏在鶴山耳邊低語道:「你指望這小子體諒?要我說,不如直接綁了他塞在哪個房裡,等我們辦完正事再說。」

夢周說著四下打量,正琢磨著把那孩子塞在哪處時,那小公子瞥一眼東張西望的夢周,出聲道;「好自為之。」

鶴山心上一喜,立即道:「是,多謝小公子提點。」

那孩子走後,鶴山一掌拍在夢周頭上,磨磨牙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閉嘴跟著。」

兩人彎彎繞繞轉了三圈,才出了那荒院,腳剛沾上前庭的邊,一對府兵就三五成群的往這邊巡過來。

「欸,前個和你搭話那姑娘,你們以前認識。」

「是,是以前家鄉的姑娘。」

另幾個府兵嬉笑著撞撞說話那人:「你小子可以啊,背著兄弟幾個終身大事都定了。」

「別這麼說,誤了人家姑娘清白。」

「呦,這就開始了護著了,你有時間給兄弟們也說說唄,我瞧著這一批進府的那幾個姑娘都挺乖順啊。」

另一個接道:「那是才進,心裡沒底,等過個幾日你瞧著,准和明兒一樣,敢逾越半分,非揍得你爹媽不認。」

話一落,頓時引來一陣鬧笑。

聲音漸遠,鶴山頓時鬆口氣。眼一掃,身旁冒出個躍躍欲試的腦袋,他伸手按住低聲斥道:「幹什麼去,老實待著。」

「別揪我腦袋,我這不想到個絕妙的辦法要幫你嗎?」

鶴山懷疑的瞥他一眼:「你不是還在打那孩子的主意吧。」

「嘖,說什麼呢,沒聽見剛那幾個小子說嗎?新進府的姑娘。」

「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甭管新晚,那都是有數的,你還能變出個花來。」

夢周咬咬牙:「榆木腦袋,這大人物記得住幾個新人,再說,這犯錯的可不就是新人,行了,到時候以紅為號。」他說著晃晃腦袋道:「分開走,你去探個底,我去換身衣服。」

前庭里,眾人舉宴歡飲,宗英武將出身,身邊自多些武友,兒子娶親,眾人來賀,鬧得那場子活絡非常,宗英一時竟也有些脫不開身,亂糟糟一片,鄰桌坐的幾個文臣瞧了那架勢紛紛避讓。

鶴山側身立在角落裡,目光四移,俄頃,終於定下。

那端,夢周隨著幾個丫鬟進了後院,摸索著尋了間側房溜了進去。

摘下面罩,鏡中露出那雙水一樣溫潤的眼睛,風帶起額角的几絲碎發,露出一道淺色疤痕,蜿蜒著竄到眉梢。

她伸手拔下發簪,青絲滑下,搭落在那身青色衣裙上,看得她一陣恍惚,仿若曾見。

門外忽的輕響,打斷了她的神思。她轉過頭,門外走進兩個面容稚嫩的小丫頭。一個眉頭緊鎖僂著身子,另一個身材瘦弱些的小丫頭,牽著那個病了的姑娘走的踉踉蹌蹌。

「現在明兒姑娘忙著,我也尋不到,你先把這葯吃了歇著,我領個人過去就來照顧你。」

「那邊要緊,你,你先去吧,我自個緩著就好。」

兩人說完,那瘦弱姑娘扭頭才看見夢周,似是嚇了一跳般往後退一步。復又蹙著眉頭道:「你是哪個院里的新人,怎麼隨便進別人的屋子。」

「對不起啊,這位姐姐,我剛來幾天,還不大熟悉側院,這才進錯了屋子,我這就出去。」夢周說著準備開溜。

「等等。」

夢周心下一沉,咬咬唇轉過頭扯出個笑,道:「不知這位姐姐還有什麼吩咐。」

那瘦弱姑娘安置妥一旁生病的小丫鬟后,走到夢周身前道:「你先放放手裡的事,和我去鳴香院里搭個手。」

夢周咳一聲,故作愁容道:「我剛來宗府還不熟悉這裡,這笨手笨腳的,去鳴香院里萬一出了差錯可怎麼辦。」

那瘦弱姑娘一邊扯著夢周出門一邊道:「你只要跟著我就好,也不會讓你做什麼,只是在院里搭個手就行。行了,趕緊走吧,我還趕時間,耽誤了時辰,我們兩個都要受罰。」

夢周嘆口氣,只好認命的跟上。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宗府里的老人認出她這假身份。幸好今日宗府娶親,眾人皆忙,兩人才算有驚無險的到了鳴香院。

夢周在那瘦弱姑娘身邊待了片刻,便被指派著去鳴香內院送個物件。她越往後走,這人就越少。夢周心下奇怪,按理說這鳴香內院是宗府公子與這新娘所居之處。今日更是大喜之日,這前院丫鬟們忙得火熱,後院怎麼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夢周正疑惑之際,隔著房門,就聽見屋中一聲尖叫,隨後就是瓷器碎裂在地的脆響,不過一瞬,屋中就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夢周環顧四周,院中唯有她一人。原地兜了幾圈后,她恨恨嘆口氣,還是上前靠近窗前,伸手小心翼翼的戳出個孔。

夢周透過那小孔,就看見身穿喜服的新娘昏坐在床邊,在新娘身前還立著個紫衣姑娘,青絲高高紮起,身形高挑,背景削瘦。

夢周看了幾時,也不見那紫衣姑娘有所動作,只是定定站著。她皺皺眉,只覺莫名。她正看著,屋中人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一般,唰一下扭過頭,直直看向夢周的方向。

夢周心頭一跳,連忙別過身,暗暗祈禱屋中那紫衣姑娘沒察覺到自己。

門吱呀一聲打開,夢周還未來得及逃跑,就被那紫衣姑娘一把抓住衣領,扔進屋裡。

「哎呦,疼。」

「閉嘴。」

夢周抬起頭,這才看清那姑娘的長相,劍眉星目,英氣十足。一身利落的打扮更是添了幾分颯爽之氣。夢周絞絞手,自覺騙不了,打不過也跑不掉,便嘆口氣,認命似的默默靠在床角,沉痛道:「這位姑娘,我們無冤無仇,你不會打算連我也一起解決了吧。」

那紫衣姑娘瞥一眼夢周,不咸不淡道:「若你再多嘴,我可不能保證。」

夢周自覺閉了嘴,伸手探探身邊新娘的鼻息,待感受到那溫熱之後,她才放下心來。

「把衣服換了。」

夢周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那紫衣姑娘面無表情的拔出劍,指向夢周,道:「動手。」

「好好好,我脫,你別衝動。」夢周說著立馬換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夢周和那新娘的衣服已徹底調了個個兒。她按著那紫衣姑娘的要求,乖乖坐在床邊。

待夢周坐定后,那紫衣姑娘伸出手在夢周肩邊清點幾下,又塞粒葯在她嘴裡,托起那新娘就準備離開。

夢周一時急切,想喊住那紫衣姑娘,卻發現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身體也像被禁錮住一般,動彈不得。

「到了時辰,自會解開。」那紫衣姑娘說著拾起蓋頭罩在夢周的頭上。

「若你有命逃脫,還是遠離宗府為妙。」

最後一句話在闔門聲中散開,夢周心下無力,自己怎麼這麼倒霉,救人不得反被抓,現在,別說鶴山能否救她,她都懷疑鶴山能不能隔著這身紅袍認出她。

夢周孤零零的坐在這屋中,又想起她和鶴山之前打聽的消息,聽說這宗之獻迎娶的新娘,並不是什麼世家小姐,只是個鄉間女子罷了,因為曾救過宗之獻一命,所以得宗府許諾,被迎娶進門。可是,又有人傳言說,事情根本沒那麼容易,這宗府夫人原本是極力不肯宗之獻迎娶那鄉間女子進門的,無奈那女子懷了孩子,為保全宗府血脈和名聲,宗府夫人才勉強點頭同意。

可瞧著宗府今日婚席上宴請四方的架勢,眾人也摸不透這宗府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夢周心嘆口氣,不管宗府如何置辦這場婚宴,可終究應了那一句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這姑娘才不受府中眾人重視吧,大喜之日,院里本該隨處候著丫鬟,現下屋中卻連個看伺的嬤嬤都沒有,這姑娘表面上進了這宗府大門,眾人恭賀,可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嫉妒諷刺。

更可笑的是,前庭婚宴熱鬧非凡,一派和樂,可後院里,新娘被人擄走都無人知曉。想到這,夢周眼前又浮現起那個紫衣姑娘的動作模樣,只是不知,那紫衣姑娘這般冒險探進宗府,擄走新娘究竟為何。

不知過了多久,夢周身上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她剛試探的動動腳,就聽見屋外一陣交談聲傳來。

「徐嬤嬤,你剛聽誰說前院里發賞錢的,我去問了,根本沒這回事。」

另一道粗啞的聲音響起:「哎,快別提了,准又是那幫新進府的小丫頭散的話。真是鬧心,白走一趟。得了空,我非得好好教育一番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不然她們還真以為這宗府是救濟所,一個個有模學樣,都想著往上爬。」

「噓,你可小聲些,別叫屋裡那位聽見了。」

「哼,怕是她聽見了,也不敢聲張,無處可說。」

夢周探著身子將屋外那些話聽了個八九,忽的又聯想起坊間的那些傳言。

門推開,那道粗啞的聲音又響起:「欸,那幾個丫鬟人呢,叫她們候著,現在又不知上哪撒歡去了,真是叫人一刻也放心不下。」

「罷了,我看著,你去前院使幾個丫鬟過來,眼瞅著到時間,少爺該來院里了。」

坐在床上的夢周聽見這話,差點驚的一起。

忽然,她喉間一陣干癢,一聲輕咳溢出口,淹沒在門口那兩個嬤嬤的交談聲中。

屋中又恢復短暫的平靜,時不時傳來幾聲轉走的腳步聲。

夢周使出全力企圖衝破那紫衣女子給她布下的桎梏,待身上恢復七八分力氣之後,她面上已出了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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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簪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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