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啟路
璟溶坐在宗府廳堂之中,愣怔地望著桌上裊裊升起的茶汽,望著望著眼中彷彿也被烘起一陣水霧。
「臣有失遠迎,還望王爺贖罪。」
一道中氣十足還略帶些急促的聲音傳來,璟溶回頭,宗英闊步走進來,兩頰帶紅,額頭上滲著幾點汗水。
璟溶鬆開那杯茶,站起身來,「起來吧,我有些事要問你。」
「是,多謝王爺。」宗英直起身,道:「還請王爺移步內室。」
進了內室,璟溶止住宗英斟茶的手,道「不必了。」
宗英看一眼璟溶的臉色,自覺應是事情緊急,順勢放下茶壺,請璟溶上座。
「不知王爺屈尊來宗府所為何事?」
「前幾日婚宴一事查出什麼了?」
宗英一怔,忙的應道:「回王爺,此事說來可大可小,先是犬子內院之事,犬子已順著線索搜查到人。后則橫之院養狗之人離奇死亡,那些狗被人下藥失了常智,臣已順著藥渣找到開藥之人,正在核查。」
宗英說著看見璟溶微微一皺的眉,轉過話頭道:「還有,臣命人審查下人時,發現有一可疑女子曾進過宗府內院,除此之外,臣房內關於沈府一案的留底也被人動過,其中少了幾頁。臣想,這兩人或許與前幾日那事有關。」
聽罷,璟溶衣側已被攥的一團緊皺,他慢慢鬆開手,穩住心神道:「你可知,少的那幾頁案底所指何人何處。」
「臣將案底核查過,少的那幾頁記錄的正是處理沈家後續人等的情況,而其主辦人正是臣當年的手下—薛周安。只是沈家一案過後,他就向臣辭別還鄉了。」
璟溶道:「把薛周安的底給我。」
「是,臣這就為去取。」
一通翻箱倒櫃之後,宗英終於從一堆墨紙里扒拉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王,王爺,您看,不然臣再為您謄寫一遍。」
璟溶接過匆匆掃一眼,「不必,都一樣,何必浪費時間,今日之事無需多說。」
「是,臣謹記。」
馬車骨碌碌的轉遠,朝著左側漸行漸遠。
下晌,餘暉遍地,許綰正坐在屋中教清曷背詩,院中忽的一陣吵鬧,她側眼看去,就見空青捧著個擋住腦袋的匣子,走的歪歪斜斜。
許綰扭過頭,「阿曷,你」她正說著,話頭一停,眼前早已沒了阿曷的影子。
「給我吧,我幫你。」
「謝謝清曷哥哥。」
阿曷露出兩顆小虎牙,笑道「不客氣,你怎麼拿這麼重的東西,你哥哥呢?」
空青甩甩手:「他走的比螞蟻還慢,我才不要等他。」
許綰候在門口,看見空青走近,溫柔笑道:「我們青兒來啦。」
「姑姑。」空青張開手撲進許綰的懷裡,變得乖順無比,軟著聲音道:「青兒可想姑姑啦。」
許綰順順空青翹起的小辮子,道「姑姑也想青兒。」
「青兒知道,所以青兒打算多陪姑姑幾天。」
許綰失笑道:「你爹爹可同意你留在這裡了。你呀,是不是又想像上次一樣搗蛋。」
空青噘噘嘴道:「騙人是小狗,這次是爹爹親自說的。」空青說著從懷裡慢慢掏出一張紙輕輕展開,用手點著一字一字念道:「在此相約,月余必歸。」
許綰心中雖有些奇怪,但只覺是空青玩鬧胡亂讀罷了,點點她的鼻尖道:「我們青兒現在都會念這麼多字了。」
「不是的,我只認得這幾個字。」
耳邊是空青輕輕柔柔的聲音,許綰笑意停留,側身看去,紙上原原本本的寫著空青剛剛念過的那句話。
院中傳來幾聲腳步聲,空青收好紙,揉揉眼睛揚起一個笑轉身沖院中的璟溶道:「爹爹,你們怎麼才來啊。」
六月躬身沖許綰道:「遲歡見過姑姑。」
許綰眼裡閃過一絲心疼,走幾步蹲下身拍拍六月的肩膀,「下晌天涼,怎麼穿這麼單薄。」
「遲歡不冷,讓姑姑掛心了。」
許綰站起身,沖璟溶請個禮,「四王爺。」
璟溶牽著在手邊晃蕩的空青,抱歉道:「還望你多照顧。」
「王爺放心,臣妾定會盡心照料青兒和遲歡的。」
「多謝。」
空青聽見那兩個字,慢慢鬆開拉著璟溶的手,靠在六月身邊,低頭踢踢腳邊的石子。
璟溶看一眼垂頭不語的空青和六月,低聲道:「我走了。」無人應答,璟溶嘆口氣,沖三七招招手,「備馬吧。」
璟溶剛走到院門口,腿就被一把抱住,他低頭看去,空青像個小無賴似的,紅著眼掛在他腿上。
「爹爹,你會像娘親一樣不回來了嗎?」
璟溶蹲下身,啞著聲音道:「青兒,娘親只是迷路了,她會回來的,爹爹答應青兒,一定會回來接你們,好不好。」
空青吸吸鼻子,「爹爹是像愛娘親一樣愛我和哥哥的對不對?」
「一直都是。」
「爹爹沒有放棄娘親,所以也不會丟下我們是不是?」
空青說話時,睫毛上的淚珠顫顫巍巍,璟溶心裡湧起歉意,最初那兩年,他不敢面對空青和六月,說是歉意也好,悔恨也罷。在他們最需要愛護的時候,他缺失了,沒有承擔起他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想及此,璟溶心中一陣刺痛,他溫柔著聲音道:「我答應你,像大人之間的約定一樣,永遠也不會鬆開你們的手。」
空青揉揉眼睛,聲音軟軟糯糯:「我知道,以前的爹爹只是也像娘親一樣迷路了,現在爹爹回來了,就把娘親也帶回來好不好?」
璟溶摸摸空青的腦袋,溫柔著聲音道:「好。」
幾步外,許綰沖空青招招手。
璟溶看向許綰身邊依舊垂首默然的六月,欲上前的步子猶豫兩瞬又收回,轉身緩緩走出院落。
清曷上前幾步,掏出帕子擦擦空青的眼淚,「青兒妹妹別難過,四伯伯很快就回來了,對了,我們府里新來了一匹小馬,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空青輕輕點點頭,清曷鬆口氣,伸手牽過空青的手,沖許綰道:「娘親,兒子先帶青兒妹妹去看小馬,一會就回來。」
「去吧,保護好妹妹」
「是,清河記住了。」
兩人走後,許綰陪著一直看著院門默然不語的六月站在院中,直至餘暉盡消。
「走吧,姑姑。」
許綰問道:「為什麼不去道個別呢。哪怕問兩句也好。」
「大人的承諾只不過圖個自我安慰,問再多有何用?」
許綰柔聲道:「可你也捨不得你父親對不對。」
「他也有捨不得的東西,想通了就好。」
許綰一下語塞,頓了許久才道:「你知道他去做什麼。」
六月看向逐漸失光的天際,「知道,為了那個拋下我們的人。」
許綰無奈道:「遲歡。」
「姑姑,時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遲歡,她是迫不得已。」
「姑姑,大人間無可奈何的事這麼多,我們孩子就要理所應當的承受和原諒嗎?」
許綰心中一蟄,無言可說。
六月嘆口氣:「遲歡感念姑姑恩情,所以才願如實相告,至於原諒與否說再多也是徒勞,心說了才算。」
「姑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姑姑只是希望,在那個解釋到來之前,你能再給她一點時間。」
六月手滑過掛在腰間的秀包,聲音像風吹散的蒲公英,「人的一生很長,可長大的時光卻很短,姑姑你說,她趕的回來嗎?」
晚上,許綰想起晚間那番與六月的談話,心就止不住抽痛,就算他們給孩子再多的關心愛護,也消弭不了孩子對父母那份愛的執著和渴望。更何況,六月從小便體弱多病,受了不少折磨,心性也比尋常孩子更深沉細膩些,自少不得百般愁苦。
璟昇踏進門,就見許綰著身單衣,獨坐在窗前愁眉不展,頻頻嘆氣。他扯件衣服裹住許綰,順手倒杯熱水,道:「怎麼不去休息?」
「孩子們睡的可安穩?」
「放心,我剛又去看了一遍,孩子們下晌玩累了,這會兒睡的很踏實。」
許綰摩挲著杯子道:「下晌看四王爺走得急,是又有她的消息了嗎?」
璟昇點點頭:「下晌我同四哥說過這事,比起以前那些沒什麼根據的話,這次的消息倒是更有琢磨點。」
許綰緊著聲音道:「什麼意思?」
「之前宗府的那些事就像是有什麼人在暗中操縱一般,這次的消息也是,我總覺得是有什麼人故意放出來,以吸引我們的視線,但這個人卻只顯山不露水,話說半句就歇場。讓我們想調查也無從下手。」
「這些話四王爺聽進去了嗎?」
璟昇無奈的撇撇嘴角:「他啊,心裡比誰都清楚,就是因為清楚,才更義無反顧的要去這火坑。」
許綰底下頭,聲音很寥落,「萬一真的是她呢?」
璟昇微微一怔,嘆口氣道:「罷了,這麼些年,他也不是沒吃過虧,由他去吧,四哥這人,事沒琢磨明白,連睡覺都安生不得。」
許綰伸手輕輕打一下璟昇,嗔責道:「你少說風涼話。」
璟昇揉揉胳膊站起身:「不是我說,就四哥這一日不得安生的勁,折磨的我可夠嗆。皇上那邊的事還沒調查清楚,轉眼四哥又扔給我顆燙手山芋,真真叫人頭疼。」
許綰亦站起身來,總算舒緩了些表情:「你啊,每次嘴上說著不幫,手上不還是一一都做了。今日累壞了吧,我替你按按。」
璟昇放柔了眼神,像個孩子一般抱住許綰。
「綰兒,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說什麼傻話呢。」
璟昇收緊手,低聲道:「謝謝你願意陪著我。」
窗外,枝頭上花團緊簇,風吹亦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