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為營
第二日天明,璟溶睜開眼時,夢周已坐在桌前不知在翻看些什麼,格外認真。
夢周回頭,就見璟溶墨發四散,乖巧的坐在床邊,眼中一片暈霧。
「起來了,洗漱一下過來吃飯吧。」
「恩。」
幾秒后,夢周回頭,璟溶依舊那副姿態坐在床邊,動也不動。
夢周笑笑,道:「怎麼,沒睡醒啊,現在還早,不然你再歇會。」
「你看什麼呢?」
「話本。」
璟溶點點頭,默默走進屏風後面。片刻后,他收拾妥當坐在桌邊,倒杯水放在夢周手邊,又問道:「你看什麼呢?」
夢周抬眼盯著璟溶看了幾秒,嘆口氣有些無奈,「話本唄。」
「看這個做什麼?」
夢周收起書放在一邊,道:「沒什麼,打個悶罷了。」她說著打開桌上的紙袋,「喏,這是我剛上街上買的,趁熱吃吧。」
「你吃了嗎?」
夢周應道:「恩,吃過了。對了,昨晚月滿樓起火了,你知道嗎?」
璟溶飲口茶,抬眼看向夢周,道:「不知。」
夢周看著璟溶的眼睛,忽的彎起一個笑,「也對,是我糊塗了,你剛睡醒,怎麼會知道呢?」
外面喧囂聲越來越大,夢周站起身走到窗邊,往下探幾眼,江邊圍了幾圈看客,沖著月滿樓的方向指指點點。
夢周輕嗤一聲,譏諷道:「呵,那群人還真是會移花接木。樓一燒,煙四起,還真是既蒙人心又藏污。」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夢周轉過身倚在窗口,道:「看昨晚的態勢,這事若是他們合力隱瞞,一心想壓,也只是找套說辭的事情罷了。」
「一話亦可二說。」
夢周道:「既然這樣,那就好辦多了,既然他們拿那位已「香消玉損」的伶兒姑娘說話,那我們便也借借這風頭。」
璟溶敲敲話本,眼裡有了笑意,「那看來女俠無須我這個書生編話本了。」
聽了這話,夢周彎起嘴角,笑的像個小狐狸,「我呀,有另外的安排給你。」
正午,陽光鋪撒,街道上鄰水縣獄突兀的窩在一角,彷彿一道生死門隔開陽陰,璟溶隨著獄卒轉過陰暗狹窄的小道,停在一間牢房前。
「就是這了,時間有限有話簡說。」那獄卒扔下一句話后就反身而去。
璟溶往牢房裡看去,一個身著獄服的男子坐在牢房草堆上,身形削弱,面容清秀,一身獄服倒還算乾淨,想必是沒受什麼拷問。
「鶴山。」
「你是誰?」
璟溶停了幾秒,從袖中拿出根紅繩,緩緩開口道,「你看了便知。」
鶴山幾步行至欄處,看過紅繩后,他肩膀一挺,「她現在怎麼樣?可還好。」
「萬事皆安。」
鶴山鬆口氣,「那便好。」他說著又看一眼遠處的獄卒,低聲道:「如今事可有轉機。」
「靜待三日可大白。」
鶴山抱拳道:「多謝。」
璟溶伸手抽過那根紅繩,眉眼冷淡:「若是它,不必。」
鶴山道:「我雖不知你們如何相識,之間又發生了什麼能讓閣下這般相助,但閣下的救命之恩鶴山沒齒難忘,待在下出去定會好好報答。」
「理所應當。」
鶴山抬頭看去,面前人神情依舊,氣度疏離。
「保重。」
鶴山微微躬身道謝,再抬首時,那道身影只落一片衣角。
夜上,客棧一樓,幾個外鄉人點壺酒圍坐在一起聊著八卦。
璟溶走上二樓站在房門外,看見房中透出一層暈暖燈光,忽的心裡一軟,他推開房門燭火隨風一動,屋中卻一室空餘。
「怎麼不進去?」
璟溶轉頭,就見夢周手裡提著一盞花燈搖搖晃晃走過他身邊。
「哦,我剛回來見你不在,就出去逛了逛。」她說著把花燈放在桌上,「聽說今日是鄰水鎮的小節,外面還挺熱鬧,你剛回來的時候瞧見了嗎?」
「恩。」
見璟溶盯著那盞花燈瞧,夢周道:「你若喜歡便送你了,反正放我手裡也是糟蹋好東西。」
「這不是你買的嗎?」
夢周揉揉腿,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我身上最後那點錢都投在那碗面上了,剩下的不都在你那嗎?對了,說到這你今日可有什麼進展。」
璟溶起身拿過一個薄毯,蓋在夢周腿上,道:「那邊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夢周點點頭,「那我給你的那兩個東西有什麼眉目嗎?」
「一個是劇毒無色無味,服下後人會失聲失智,渾身如火燒一般,極度痛苦。另一個亦是毒,只不過相較前者,後者毒性更弱,這種毒雖不至死,但一旦服下必要每隔半月用緩毒之葯,如若不然就會暴斃身亡。」
夢周道:「這麼說前者就是一擊就中,後者是水滴石穿嘍。」
璟溶緩口氣,幾度唇啟終是放棄,有些無奈道:「是這個道理。」
「嘖,沒想到這老賊居然這麼狠毒,看來我不想管這事也得管了。」
璟溶笑道:「是嗎?我記得當日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夢周臉一紅,腦中記起自己那日字字句句囑咐璟溶的話,本是提醒他的,好像最後反倒是自己條條打破,一點餘地都沒留。
夢周輕咳一聲,提高聲音:「你看,這就是你死板了吧,人生在世,本就是走一步說一步,還有我說管這事只是為了應那天的承諾,和旁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嘖,你那副表情什麼意思,不相信啊。」
璟溶聳聳肩,一臉無辜,「沒有,我信啊。」
夢周輕哼一聲,把璟溶手邊的花燈挪到一邊,賭氣道:「送你也用不著,就你這眼力見,給你也不會欣賞,還不如留著照亮。」
璟溶提提夢周腿上的薄毯,飲口茶道「我剛上來時,聽樓下店客們在談論昨日滿月樓之事。」
「不稀奇,他們昨日不就已經議論紛紛了嗎?」
「昨日是鄰水內議,今日可是外議。」
夢周描描花燈上的紋路,漫不經心道:「恩,那說明效果不錯。」
此話一出,璟溶就知她要幹什麼,想當初靈壤那事就是她一手捅出去的,絲毫不留餘地,如今鄰水鎮這事怕是要重翻當年。
璟溶道:「那明日呢?」
「什麼明日?」
「三天。」
夢周笑笑,想起她讓璟溶帶給鶴山的三日之約,道:「三天時間這麼短,哪有什麼明天啊。」她說著碰碰那盞花燈,「打鐵要趁熱,賞燈要及時,不然天亮了,可就什麼都晚嘍。」她說著像想起什麼一般,伸出手道:「對了,錢袋呢?」
璟溶默默從懷裡拿出個空癟的錢袋放在夢周手裡。
夢周晃晃,干瞪著眼道:「錢呢?早上不還有許多。」
「打點人用了許多。」
夢周嘆口氣,道:「也是,打點確實費錢。」她本還想另要間房,現在看來只能先湊活湊活了。
夢周站起身生個懶腰,道:「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罷。」
「你今日勞累需好好歇息,我卷床鋪睡在地上就好。」
夢周掃一眼璟溶,蹬掉鞋子爬上床,「別說廢話,上來。」
璟溶皺皺眉,道:「你是女子。」
「那也沒見你前幾日有多避諱啊,不是睡的好好的。」夢周說著把長枕放在中央,躺的四平八穩,「上來時候記得把燈熄了。」
燭火一滅,室內只剩柔柔月光。
「你之前同別的男子也這般嗎?」
「別的男子,你說鶴山?他啊,比你還窮,一般我們出門在外不是睡在破寺里就是睡在山洞裡,總要互相有個照料,不然我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被狼叼走。不過現在你也不必多想,這不是時局和錢財所迫嘛,再說,我花的是你的錢,總不好讓你睡在地上,現在天還是有些涼的,我睡在地上也不好,萬一著涼了怎麼辦?所以現在這樣最好,為上上策,你怎麼不說話。」
「……」
夢周翻個身,看向璟溶,「對了,我還有個事想問你,就你那個錢袋,我早些時候就想問了,一直沒有機會,你那錢袋上到底繡的是什麼啊?」
「花,花的根莖。」
「那花呢?」
身邊那道聲音像瓮了一層霧,「冬天哪來的花,根在就行了。」
夢周撐起腦袋,嗤笑一聲,「看來賣給你這錢袋的人還是個歪理騙子,鬼話連篇。」
「恩,的確是個小騙子。」
夢周好奇道:「那後來呢,你沒回去找她算賬。」
「後來很久,我都沒有再見過她。」
夢周道:「也是,這綉工還沒我好,若是她都能在你們那賣下去,趕明我也鋪張墊子去忽悠別人。」
屋中一聲輕笑,「那你定能生意興隆。」
第二日天光微亮,夢周策馬飛奔在一條黃土路上。
一聲長嘶,馬揚蹄停下。
小道不遠處,一輛馬車堪堪停在正中央,夢周翻身下馬,拉著韁繩步步走近。
「你和人說話時總喜歡隔著層帘子嗎?」
馬車裡一聲嬌笑,帘子掀開,露出伶兒那張柔媚的臉,「看來姑娘還在記恨上次的事。」
「呵,我這人心眼小,記恨的人多了,你還排不上。」
「也是,姑娘那份名單上的人實在多,我的所作所為確實不值一提。」
夢周道:「伶兒姑娘這麼快就承認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劃的了。」
「你心中已有定論,我說是與不是又有何用呢?」
「鶴山是你設計入獄的,那個包裹也是你給他的。」
伶兒撫撫腕上的黃繩,神色冷落下來,「我以為,你能追來就不該問我這些。」她說著抬起眼,直直看向夢周,朱唇輕啟,「最後一個問題。」
夢周一怔,緩緩道:「我們見過?」
伶兒彎彎唇,鬆開那截黃色手繩,道:「你是誰?我是誰?為何做這一切、又偏偏挑中你?姑娘還真是貪心,這可是四個問題,再者我若回答了其中任何一個,其他豈不不攻自破。」
夢周眼掃過伶兒手腕,轉身從袋子里拿出張紙扔在車板上:「既然你想玩,那我自然奉陪到底,不過前路顛簸,馬車可不好走。」她說著翻身上馬,「對了,你這馬腳力不錯,用來趕羊剛剛好。」
「姑娘客氣了。既然姑娘喜歡,送你便是。」
夢周扯扯韁繩,最後看一眼伶兒,駕馬而去。
片刻后,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走近,拾起車板上的捲紙,遞給伶兒,道:「主子可有安排。」
「消息放出去了?」
「是,放出去了。」
伶兒收起手裡的紙,「既然如此,再插手就沒意思了,走吧。」
那男子跳上車,拉起韁繩。
「對了,這圖是誰畫的?」
「卑職。」
「馬也是你選的。」
「是。」
伶兒嘆口氣,放下帘子,「不必畫這麼細緻,還有,下次選東西不用選這麼貴的。」
「是,卑職記住了。」
「走吧,前路顛簸,行慢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