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定局
「大人,大人!」
聽見衙役催魂一般的聲音,高和煩躁的扔下手裡的公文道:「又怎麼了,慌慌張張的,說!」
「官府門外聚集了一批老百姓,高喊著說是要為謝遲鳴冤。」
高和站起身怒道:「胡扯,就憑他謝遲在晉安的名聲,有哪個願意為他出面,這定又是他使得詭計。你找些人把那些人驅散了,誰若是不聽勸,按擾公處置。」
那衙役苦這臉道:「大人,難就難在這些人並非是晉安百姓,他們都是從舟安山而來,不僅如此,其中帶頭鬧事的男子更是拿著請願書和訴狀,他們說,若是大人不詳查此事,草草定了謝遲的罪,他們,他們就一層一層往上告到京都去,到時候自有人裁決。」
「一群野民!」高和在屋中急轉兩圈,又疑道:「這舟山的百姓怎麼會來為謝遲請願呢?」
「回大人,屬下問過了,幾天前舟安山鬧了災,是謝遲掏腰包,盡人力協助當地官府賑災,這才使此事由危轉安。」
外面動靜越來越大,高和恨恨拍下桌子道:「你去告訴劉意此事,讓他想辦法壓下去。」
「是。」
水楊幫里,劉意不可置通道:「怎麼可能?就算他謝遲真的掏錢出力,這幾十號人從舟安山進了我晉安城,底下暗點怎會一點消息都不知。」劉意說著眉目一凝,除非,這暗點早已被人撤換。
想及此,劉意青筋暴起,極力壓下怒氣,好你個謝遲,竟將這顆種子埋在我身邊這麼久。
「言七。」
房門推開,劉意瞥一眼言七,道:「把晉安幾個暗點的負責人帶來。」
「是。」
那個身影遠去,劉意招招手,一個小廝上前,「你去跟著他,還有,找些人把那些暗點負責人的妻兒秘密帶到城郊去。」
「是。」
桃苑裡,鶴山進門時候,夢周正搗鼓一堆中藥。
鶴山奇道:「我出門時就見你在搗鼓這些,這麼久了,你幹什麼呢?」
「藥粉用完了,我重新制些。」
「你哪來的這些東西?看著挺名貴的。」
夢周拍掉鶴山的手,道:「別動,還能哪來的,就沈姑娘送給淮之的那些葯唄。」
鶴山哼一聲,「你可真會物盡其用。」
「情況打探的怎麼樣?」
「聲勢愈發浩大了。」
夢周奇怪道:「不是說高和已經親自出面承諾,會詳細調查此事了嗎?」
「這事啊,有趣就有趣在這。」
夢周放下手裡藥材道:「願聞其詳。」
鶴山道:「正如你說,高和確實出面給那些人承諾了,他們也都消停些暫時散去了。可萬萬沒想到那群人剛走,就來了十幾個老人家在府門口擊鼓為謝遲鳴冤。」
「這又是哪出?」
「你可還記得你之前在晉安城外的客店裡逼問那小二,關於水楊幫幫眾打死一個青年之事?」
夢周咳一聲道:「有話直接說。」
「那十幾個老人家之中就有那個青年的娘,聽說那個老人家就這麼一個兒子,自他兒子死了之後,她就無人依靠,日子一日比一日難熬。」
夢周試探道:「難不成是謝遲幫了她?」
「沒錯,只不過這幾年來謝遲並未親自出現,是派了身邊近衛暗中接濟這些人,現在謝遲進了牢獄,他身邊近衛便向這些孤寡老人道出實情,才有了現在這讓人意想不到的局面。」
「謝遲這是要打翻劉意這些年為他樹的惡名聲啊。」夢周說著敲敲桌子道:「若是我沒猜錯,下一步,怕是這謝遲就要以彼之道還彼之身了。」
府衙里,高和頭都要叫這些老人叫破,平日里一個個瞧著弱不禁風,到了這時候倒是架勢十足。
「大人。」
高和:「又有何事?」
那衙役在高和耳邊嘀咕一嘴,高和瞬間皺起眉頭:「這時候他二人來幹什麼?」
「說是有人命關天的大事要向大人稟告。」
高和嘆口氣,「看著府衙外的那些人,別生什麼變故。」
「是。」
高和從側門一出來,院中兩人瞬間就跪在高和面前訴道:「求求大人,救救草民主子吧。」
「發生何事了?」
其中一人道:「今早,劉二當家先是強行帶走了主子,後來又派人帶走了主子的妻兒,草民當時出門採辦並未在院里,後路上聽聞此事,心中驚慌不已,便來向大人求救。」
高和看向另一人道:「難不成你家主子也被帶走了。」
那人迫切道:「眼下不止是草民二人的主子,所有水楊幫暗點的主子全都被劉二當家扣押了。」那人說著哭訴道:「大人,你可要救救主子啊,他當時是被劉二當家威脅才寫了訴狀,誰知現下劉二當家反悔,要,要殺人滅口啊。」
高和聽了心中一噔,「這這。」
「求求大人,求求大人,救救主子吧。」
高和心煩的甩開那二人,下了決定一般道:「我自會派人,你二人帶路先行找到那些被劉意扣押的婦孺。至於劉意,我親自去。」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下晌,水楊幫客室里,劉意倒杯茶放在高和面前,道:「聽聞高大人事務繁忙,今天怎麼有空上我這來。」
「劉二當家,有些事你是不是做的太過著急了。」
劉意看一眼高和道:「我不是已經幫大人擺平那些野民了嗎?至於那十幾個老弱病殘,不成氣候,高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到時候拿些銀錢這事自然就了無聲息了。」
高和皺眉道:「那那幾個暗點的人是怎麼回事?」
「這是水楊幫的家務事,就不勞高大人費心了。」
高和重重放下杯子道:「家務事!什麼樣的家務事讓你大動干戈的…」
「大人。」
衙役在高和耳邊輕語幾句,高和面上表情一變。
「劉二當家,原來你說的擺平解決之法就是殺人滅口。」
劉意皺眉道:「高大人何出此言。」
高和站起身道:「劉二當家同我回衙門就一清二楚了。」
水楊幫暗點幾人的翻供,鄰水縣趙厚遣人送來的調查憑據,越來越多的百姓施壓,再加之謝遲之前同他說的那番話,讓高和不得不下押劉意以息眾怒。
牢里常年不見天日,陰冷潮濕,各種氣味混雜,讓人一踏進去便覺身上生起了一層寒意。
「進去。」
聽見這聲,謝遲睜開眼,正對上劉意憤恨的眼。
「謝遲。」劉意咬牙說著妄圖沖開獄卒撲向謝遲那扇牢門。
「老實點,進去。」那兩個獄卒說著狠狠一腳踹在劉意腿骨上。劉意一聲悶哼倒在地上。
獄卒逐漸走遠,劉意才緩緩起身,看向一派安然的謝遲。
「劉二當家,許久不見。」
劉意忍痛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是你高估了自己。」
「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現在還不是和我一樣同在這牢獄之中。」
謝遲笑笑道:「確實,不過為了等你,倒也是值了。」
劉意表情一變,穩住心神道:「說到等,你當年還真是受了不少胯下之辱,這麼快就忘了。」
謝遲沉聲緩緩道:「怎麼會呢,我日日夜夜都記著。」
他說著又恢復輕慢的模樣道:「所以,為了讓你的罪孽少些,下輩子還能有機會看看這人世,我可替你做了不少善事。」
聽此,劉意又想起那些舟安山百姓和那十幾個老弱婦孺,還有昨日莫名慘死的那兩個請願的舟安山百姓,他沉聲道:「那兩個人,是你殺的。」
謝遲反問,「那隻貓,還有敏兒院里那場火,是你下令做的。」
牢中一時沉默,兩人皆無聲。
遠處有腳步聲響起,謝遲慢慢起身負手而立,隔著欄柱冷眼看著劉意。
牢獄奉承道:「謝大幫主,讓您受累了,您請。」
「謝遲!」劉意掙紮起身,「是不是,回答我。」
「是。」謝遲說著譏諷的笑一聲,「又怎樣呢?」
人走,聲靜,許久劉意輕聲道,可惜了,平手而已。
「大哥。」沈敏兒撲進謝遲懷裡,輕聲道:「回來就好。」
「還是這麼不懂規矩,青天白日,你一個姑娘家要多注意些。」
沈敏兒放開手,蹭蹭眼睛道;「好,聽大哥的。」她說著看一眼府衙大門,幾次啟唇都未言半字。
謝遲沒出聲,就這麼靜靜等著。
半晌后,沈敏兒收回目光,提起個笑道:「大哥,我們回家吧。」
謝遲鬆開攥緊的手,揉揉沈敏兒腦袋,揚聲道:「好,回家。」
回了水楊幫,謝遲一番洗漱出來后就見沈敏兒坐在飯桌前,怔怔地盯著那一桌菜,像是呆坐了許久一般。
「怎麼沒回去?」
「啊。」沈敏兒猛然回神,扯出個笑道:「好不容易大哥回來了,我就想和大哥一起吃頓飯。」
謝遲坐定,拿起筷子道:「心裡有事?」
「沒,沒有。」
謝遲看一眼沈敏兒,道:「說吧,什麼事?」見沈敏兒遲遲不語,謝遲主動道:「想為你二哥求情。」
「不是的。」沈敏兒擺擺手,復又輕聲道:「我都知道了,是二哥他,他不顧我們家人情誼先傷害了大哥。」
沈敏兒嘆口氣道:「我原是知道二哥這些年做錯了很多事,可我一直以為我的不說破和大哥你的忍讓能讓二哥回頭。可是現今,他卻越發變本加厲,竟然想把你送上…」
「算了,事到如今這些事就讓它過去吧,來,吃飯。」
沈敏兒拿起筷子又放下,咬咬唇下定決心道:「大哥,我還有一事。」
「說。」
「我知道,二哥他此番確實罪不可恕,可是他手下那些人里,並非全是有罪之人,所以,大哥能不能,減輕些處罰。」
謝遲擦擦嘴,沉默幾秒道:「那些人,我會看著辦的。」
沈敏兒起身,急喊道:「大哥,我都聽見了,你說要讓阿圖去處理,處理是什麼意思,我在水楊幫這麼些年還能不知道嗎?」
「你急什麼?」謝遲皺眉道:「以後若你嫁人了,遇事也要這般不成體統,大喊大叫嗎?」
謝遲說著沖外面叫道:「阿圖,進來。」
「當家的。」
「給小姐說說,我讓你處理什麼?」
阿圖看看沈敏兒道:「大當家的吩咐我給二當家手下那些人結了三個月的工錢,將他們逐出水楊幫自謀生路。」
沈敏兒緩緩坐下道:「是這樣啊。」
「不然你以為呢。」謝遲說著起身道:「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大哥,你別生氣啊,我,我就是一時心急而已,我絕沒有其他意思。」
謝遲沒回聲,但也沒急著走,沈敏兒咽咽口水,狠下心道:「大哥,我明天能不能去看看二哥,我保證,就只是去看看。」
謝遲佛下沈敏兒的手,嘆口氣道:「去吧,畢竟他也照看了你幾年。」
「謝謝大哥。」沈敏兒臉上終於有了笑,「飯我就不吃了,大哥你吃吧。」她說完轉身往外跑去。
「大當家,小姐那邊需不需要屬下跟著。」
「不用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劉意手下那些人都找回來了嗎?」
阿圖道:「是,都找回來了。」
「找個丫鬟看著小姐,等她出去的時候,把那些人也送出去吧。」
「是,大當家,那賬房那邊。」
謝遲看一眼阿圖,譏笑一聲道:「小姐糊塗,你也糊塗了。」
阿圖身子一震,垂首道:「是,屬下明白了。」
「送遠些。」
外頭湧上來的暗雲,一層一層吞沒周圍光景。
「處理乾淨。」
「是。」
第二日,劉意正發怔之際就聞見一陣熟悉香味,他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就見牢門外沈敏兒一身粉衣,青絲上斜插一根玉簪,臉上也好似細心裝扮過,頗有幾分大戶人家的嬌貴小姐模樣。不似平常一身紅衣,不做半點裝扮,提著把劍滿處晃悠。
劉意苦澀道:「你怎麼來了?」
沈敏兒蹲下身,從盒中拿出一個個小碟子道:「我們不是說好了,等你回來一起吃飯嗎?」
劉意忽的想起那天那句隨口的應承,鼻尖發酸,「這裡不好,你快些回去吧。」
沈敏兒彷彿沒聽見般,放好菜也不顧牢中地上骯髒,提提裙子直接席地而坐。
「二哥,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你想吃什麼我夾給你。算了,你嘗嘗這個吧,這個最費工夫了,怎麼樣,好吃嗎?」
「…你手怎麼了?」
沈敏兒一下篡住手,揮揮胳膊無所謂道:「沒什麼,就是練劍的時候颳了一下而已。」
劉意道:「你呀,就算穿了這身衣服有什麼用呢?一說話動作還不是原形畢露。」
沈敏兒張開胳膊,笑笑道:「那二哥說我今天穿這身好看嗎?」
劉意毫不遲疑,「好看,很好看。」
「這是去年生辰時候二哥送給我的,還有這簪子,也是你出去辦差時候給我帶的,我去典當行問過,值不少銀子呢。」沈敏兒說著眼裡笑容消散,放緩聲音道:「二哥,下個月就是我生辰了。」
劉意垂首,極力壓著苦澀道:「你回去吧。」
「二哥,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好說的。」
沈敏兒緩緩起身,「我還以為,我們是一家人。」
「不是。」
「你說什麼?」
劉意道:「我從來沒把你們當做是家人,你也好,謝遲也好,如果今天站在外面的是我…」
「是你怎樣?」沈敏兒苦笑一聲道:「二哥你還總讓我少看那些愛恨情仇的話本,現在你也要充冤大頭,讓我好過嗎?」
沈敏兒說著嘆口氣道:「我知道,二哥對我好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劉意一怔,那些什麼野貓和火是我下令做的的謊言,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二哥。」沈敏兒說著跪在地上,端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敏兒,你。」
「二哥,謝謝你這麼些年對敏兒的費心教導。」沈敏兒蹭蹭眼睛,就像平日里和他撒嬌那般笑的眉眼彎彎:「你放心,雖然那些不識抬舉的臭男人總拿我很好,我以後一定會遇見更合適的人這樣的言辭來搪塞敷衍我,但他們說的也不算廢話,敏兒日後定會找個好郎君把自己嫁出去,然後一輩子幸福的。」
劉意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也笑道:「好。」
「二哥,那我走了。」
劉意垂下手,聲音低到塵埃里。
「好。」
牢獄外,外面太陽高懸,刺的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