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前世番外(四):冊封
天子的目光落在頭頂,如有千鈞之重。
李儼挺直背脊,沉默以待。
良久,皇帝輕笑一聲。
「太子妃?你是想讓謝大、郭二這些人屈居池女之下?」皇帝說笑般問。
李儼一時答不上來。
他沒有考慮過這些。
是他衝動了。
「池女尚在孝中,難道你還要等她三年?」
李儼仍是答不上來。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
皇帝又笑了一聲,道:「池長庭捨身護主,你垂憐他女兒,也是一樁美事,不過,她一個無父無母、出身不顯的女子如何擔得起太子妃之位?你這可不是心疼她,是在害她。」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
沉默須臾,李儼再次叩拜:「臣請冊池氏太子側妃——」
……
「殿下親自為池四請封?」齊國公還沒站穩便劈頭質問,眼中儘是不可置信。
李儼點頭「嗯」了一聲,朝外看了一眼天色。
詔令從御前出,這個時辰,應該才剛送到中書省不久。
看齊國公來得這麼快,冊書應該被截下了。
「殿下——」齊國公深吸一口氣,忍下眉間忿忿,「殿下怎麼不事先告訴臣一聲?」
李儼淡淡道:「恰好在御前說起,陛下便令孤直接擬詔了。」
為免夜長夢多,他在皇帝鬆口后便請求下詔冊封了。
齊國公的質問也在他意料之中,畢竟太子妃未定,卻先定了側妃,人還不是先前名單上的。
對於他的說辭,齊國公忍不住「嗤」了一聲,道:「臣倒不知陛下對一個孤女如此眷顧,單單封了她一人!」
李儼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輕蔑,不由心中不悅,辯了一句:「陛下素來看重池長庭。」
說著這話,心裡卻是一寒。
若說對池長庭的看重,沒有人比得上齊國公,這些年幾乎如親子侄般提攜照應。
可池長庭屍骨未寒,其女在齊國公眼裡已經一文不值。
大約不是所有人都會愛屋及烏吧……
齊國公冷笑一聲,道:「陛下這麼看重池長庭,怎麼不直接把池四納入後宮——」
「舅舅!」李儼猝然起身,帶得身前案幾晃了一晃,筆架傾倒。
齊國公驚得退了半步,隨後沉沉地看了他一會兒,嘆道:「殿下位居東宮,怎得不知以大局為重?」
李儼冷冷道:「孤位居東宮,如何不知以大局為重?」
齊國公面色一僵。
是啊,太子居儲位多年,什麼時候不懂事過?又能有什麼事不懂?
可這次,偏偏要這樣。
齊國公忽然笑了笑,道:「殿下長大了,都有了心儀的姑娘。」
聽到「心儀的姑娘」幾個字,李儼覺得心口有些發癢,嘴上卻下意識反駁:「池長庭因孤枉死,孤理應照顧他的女兒——」微頓,低聲如自語,「是孤欠她的……」
齊國公目光閃了閃,捋須一笑,道:「你要納池四,倒也沒什麼,只是如今獨獨納她一人,恐招人非議,對她也未必是幸事,索性將兩名側妃一併定下,也省得池四太過惹眼。」
李儼蹙了蹙眉。
還要再封一個?
請封池女時,他沒有想到別人,但……齊國公說得也在理。
獨獨封她一人,未免太過引人注目。
烈火烹油,不是什麼好事。
「殿下便再擇一人,臣這就去上奏御前,把側妃人選先定下來!」
再擇一人?
擇誰?
李儼蹙了蹙眉,回憶先前齊國公交給他的名單。
當時也沒特別留意看,此時回憶起來便是一片模糊。
即便模糊,他也知道差不多是哪幾家,只是心頭過了一遍,卻沒有一個讓他覺得「就是她了」。
「臣以為,單擇一人,姑臧縣主為上,」齊國公道,「殿下這次南下,應該知道姚無忌囤兵遠不止報上來的這些數,而且我們沒有拿到姚無忌與朝中大臣勾結的名單,也不知他是不是同其他皇子有來往,即便不提姚無忌,趙王那裡,韋寬在范陽擁兵九萬,容不得小覷,能與姚無忌、韋寬匹敵的,也唯有西北的郭仲英!」
李儼覺得,道理他都懂,但——
「姑臧縣主雖為女子,卻志在沙場,不宜——」李儼又將名單上的人在腦中過了一遍,心中一嘆,「擇固安侯府,盧氏八女。」
齊國公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含笑點頭,不知為何,感慨了一句:「池四頗肖其母啊……」
……
冊封太子側妃的詔書在元月初五頒下。
李儼原想親自去一趟池家,好震懾一番池家大房的人,可又覺得不太合適。
思來想去,到了初五那日清晨,鬼使神差似的,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闖進腦中。
沒等他仔細考慮,已經換了太子衛的官服,隨著送詔書的東宮禮官出宮了。
他藏在人群後面,目光穿過曲折的間隙,看到了她。
身子好像好了一些,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得不算勉強。
素衣烏髮,蒼白羸弱,模樣還是和前兩次看到的一樣。
不一樣的是,這回,他終於看到了她的眼睛。
上回齊國公說她像母親,其實也不是,她的相貌是父母各像幾分,比如眼睛,形狀酷似池長庭,是精緻的杏仁眼,可能因為是女孩兒,她的杏仁眼渾圓嬌憨,眼眸內黑白分明,顯得清澈乾淨。
乾淨得教人看了心裡既柔軟又歡喜。
李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著她茫然,看著她驚愣,又看著她黯然悲傷。
怎麼悲傷了?
對了,詔書上提了她父親。
詔書要宣示天下,自然會提及其父功績,才顯得對她的冊封名正言順。
不想又惹得她傷心了。
要怎樣才能安慰她?
李儼蹙眉沉思。
這時,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那女孩兒忽然抬眸。
目光輕盈,穿過重重人影,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身上!
李儼渾身一僵,不自覺挺直了背脊,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剛一避開,又覺得不對,急忙轉回。
目光相撞,她眼中的好奇探究變作了慌亂,唇角倉促彎了彎,彷彿想沖他友好地笑笑,但笑痕未出,又被她壓了回去,神色間隱露自責,大約是覺得自己尚在孝期,不能嬉笑。
李儼卻也想笑。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笑。
他想,等日後她嫁給了他,他便天天逗她笑,再不許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