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連生知道些首尾,笑嘻嘻拿眼神去瞄葉平,暗道如今他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了,這一位……慢慢熬吧!頗有種找到替死鬼的歡樂之感。
溫友昌恨薛寒雲不但不拿出夫威來制止柳明月,還百般縱護,話里便夾槍帶棒:「我又比不得某些人,眼盲耳朵軟。」
他這是暗諷薛寒雲看不見柳明月這丫頭的霸道,偏還事事聽她的,哄著她縱著她,將來定然是個怕老婆的。
――不必提將來,其實現在瞧這光景,已是言聽計從了。
薛寒雲唇角輕彎,無聲而笑。
沿途之上,三人相安無事。
溫友昌這些日子手頭緊張,在江北待到膩煩,如今有機會離開慈安鎮到外面的世界去,懷裡又揣著溫老爺子給的銀子,再壞的心情也漸漸好轉,又加上柳明月著實周到,一日三餐,新鮮瓜果皆讓大丫環送了來,又乾淨又爽口,聽說並不是船上的吃食,而是她打發人去買了來,自己身邊的婆子細心做的,那臉色便漸漸好轉。
待過得四五日,長日行船寂寞,又被薛寒雲拉到廳里去玩,三個人皆是年輕好玩的年紀,柳明月又活潑開朗,沒幾日便忘了舊仇,談起京中風物,頗為嚮往。
薛寒雲見得這位表兄記吃不記打,心中好笑,背人之處告訴連生:「以後多瞧著些,但凡二表兄被月兒惹毛了,便多多買些吃食送過去。」
這位二表兄對吃有一種特別的嚮往,他往常不曾注意,溫老爺子又治家嚴謹,家中子弟貪口腹之慾,知道了恐會挨罵,但上了船三人同行,他才發現,這位二表兄但凡有爽口的吃食,再壞的心情也能慢慢轉好。
他不捨得拘著柳明月的性子,教她變成個唯唯諾諾的婦人,唯夫之命是從,自然得打起精神來替她打掃殘局。
船行二十來日,比之去時還多用了幾日功夫,終於到得京城。
自柳明月與薛寒雲去后,府中冷清,柳厚每至飯廳,便覺飯菜無味,隨便吃兩口便擱箸,況這幾個月今上病情反覆,太子與楚王兩雄相爭,朝中局勢不明,要他勞心勞力的事情極多,柳明月到了家后,見到匆忙趕回來的柳厚,倒以為他大病了一場,抱著柳厚的胳膊掉眼淚。
柳明月自小長於柳厚膝下,父女兩個幾時這般長時間的分離過?
他這些日子也覺思女甚苦,邊替柳明月擦眼淚邊端詳女兒,見她面色紅潤,氣色極好,遂放下心來。
反是柳明月摸了摸他的臉,淚眼朦朧:「阿爹可是生病了?生病了怎的也不叫我回家來?怎麼瘦成了這般模樣?」
柳厚臉容憔悴,比之她離開之時老了四五歲一般,令柳明月心疼不已。
柳厚笑的慈祥:「阿爹幾時生過病了?只是最近朝中事多,忙了些,顧不上吃飯,便瘦了下來。」
溫友昌見得他們父女二人感情這般深厚,那驕傲跋扈形同土匪的表妹竟然有這樣的一面,只覺可愛又可嘆,又思及她自小失母,小姑父身兼母職,她八成是將父母雙親的依戀盡數傾倒在小姑父身上了,又覺得父女感情好成這樣,也不奇怪。
待得他們父女平靜下來,薛寒雲與溫友昌才上前見禮——
如今已時近中秋,離著薛柳二人成親之日尚有一個半月。
溫友昌既然是溫老爺子親口發話來給柳厚跑腿的,他便毫不客氣的將瑣事盡數交付。溫友昌原還想著到了京里先遊覽下此間景緻,哪知道茶都沒喝一口,便被小姑父使喚的團團轉。
柳相朝中事務繁忙,薛寒雲又要回宮中向上司銷假,府中唯一剩下個閑人柳明月,卻又要做新娘子,哪裡能讓他使喚?一直忙的溫友昌快跑斷了腿兒。柳明月回來之後想到成親,忽然想起件大事來,揪著夏惠幾乎要抓狂:「怎麼辦怎麼辦姐姐?我嫁衣還沒動過針線呢……」
夏惠也想起這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縱然們主僕五個不眠不休,想要在個半月之內綉出嫁衣及百子千孫帳,也不可能。晚上主僕兩個躺在床上愁長吁短嘆,這時候夏惠心中不禁又替柳明月可惜:相爺到底是個男人,要是太太還活著,這些事情哪裡用得著她們主僕犯難,恐怕早已經安排妥妥噹噹。
哪知道第二日便有小丫環跑來傳話,天香樓大師傅求見姑娘。天香樓乃是京中出了名成衣鋪子,樓高三層,裡面布置富麗堂皇,陳列著各種成衣及配飾,專以華美而出名。而且天香樓有專門綉坊綉娘及大師傅,接活計也全是京中高官權貴之家攬來。
柳明月眼前亮,如遇救星,疊聲吩咐,「快請了大師傅來。」往年相府三位主子身上衣物大部分皆出自天香樓,每人尺寸皆有記錄,只不過薛寒雲與柳明月身高每隔個半年總有變化,那些師傅過個季便要親自前來相府量尺寸。
待得天香樓來師傅進了柳明月院子,柳明月主僕方瞧見身後跟著四名年輕綉娘,各人手裡提著個大包袱。「這是……」
天香樓來師傅做手好活計,又常在相府走動,與柳明月都熟極,見得她,便笑了起來:「恭喜大小姐。」又指揮著綉娘將手裡的包袱放到塌上。「前幾個月,相爺身邊小吳管事便去樓里吩咐,要小婦人停了手裡活計,專為小姐與姑爺做成親大禮服及百子千孫帳等物,只因小婦人兒女雙全,高堂健在,才有幸能替小姐做嫁衣。昨兒晚小吳管事便傳了話過去,要小婦人將小姐嫁衣送過來,好試試合身不合身,有不合適之處也好做改動。」
那來師傅說著,四名綉娘便齊齊動手打開了包袱,但見包袱里不但包著柳明月與薛寒雲成親禮服鞋襪,還有百子千孫帳及鴛鴦戲水被面枕套,很是齊全,唯獨沒有蓋頭。來師傅道:「小婦人想著,嫁衣床帳小婦人都替小姐做了,那蓋頭小姐總要親手綉綉,也好討個吉利。」
眼前嫁衣緋色耀目,百子千孫帳上稚子栩栩如生,活潑可愛,另有來師傅準備好綉蓋頭的紅色面料,柳明月摸著這些紅彤彤的衣物,一直映的面上也添了一層緋色,極是好看。夏惠服侍著她著嫁衣,蹬綉履.腰系流蘇瓤帶.下著繡花紅裙,屋中眾人皆獃獃瞧著,面上不禁現出躊躇之色來:「可是……不合身?」穿著大紅色嫁衣成親,尚屬首次,不知道為何,此刻還未到吉日,已緊張不已。
來的師傅往後退上幾步,目露讚賞之意,卻也不肯開口稱讚,到底是親手所綉,但面前女子被這大紅色嫁衣襯,容色偏艷了十分,立在玉石雲母屏風旁邊,彩綉煌煌,美人如玉,當真是畫中美景般。夏惠在旁感嘆:「這要是成親當日,公子瞧見了,不知道會不會看呆了去……」
來師傅聽得這話,便知是滿意了,遂領了四名綉娘迴轉。至於工錢,自有府中管事去天香樓與帳房結算。
柳明月脫了嫁衣,便有幾分恍惚。又想到成親之後,他們若是出府去住,留下阿爹一人,偌大的府邸,不知得多冷清,心裡那種甜蜜便被沖淡不少。這問題,薛寒雲也考慮了不止一日。
他去公事的房,被同僚堵住要請客,連上司也跟著起鬨,接連數日被同僚與眾師兄弟灌醉醺醺回來,好不容易才抽出空來,去京郊林清嘉書齋送喜貼。林清嘉見得他來送喜貼,亦很歡喜,送了幾本珍藏孤本,末了卻想起件事來:「到時候成親,要在哪裡行大禮?」
若是在柳府,旁人必當他招贅入了相府。薛寒雲道:「岳父已在京中替置辦了個三進宅子,落著名字,教在那宅子里成親。」又將那地址告訴了林清嘉:「也未曾去看過,倒是連生這幾日都跑了好幾趟,說是裡面布置很是齊備。」
林清嘉不禁贊道:「相爺此舉很好。只是他只此一女,可捨得你們住在外面?」薛寒雲頗有幾分遲疑:「其實岳父待我勝過親子,凡事無不替考慮周全。正因為此,又我在相府長大,想到成親之後與月兒住在外面,心裡便不是滋味。若是……提出成親之後住回相府,不知道岳父會不會同意?」
旁人都道他娶得嬌妻,做了柳相乘龍快婿,乃是美事一樁。柳厚為相,做過三屆主考官,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為人依然謙和有度,處處替他著想,為怕旁人說他招贅入岳家,面上不好看,這才在外面置辦了宅子。他若再住回相府去,恐怕更避免不了旁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道他戀著岳家權勢,這才與妻子同住在岳家,到時候更不好看。可是……他卻深知,柳明月乃是柳相掌中明珠,心中至寶,他又承歡柳厚膝下久矣,視他如父,如今家人忽然要分住兩頭,到時候家中只留柳厚人,得多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