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一

三姑娘第一次見眼前的這個男人就覺得印象不佳，一副老實相寫在臉上，表達得淋漓盡致。嫁了他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一個兵荒馬亂的時代，老實的人誰不欺負？爹怎麼幫我挑了這麼一個男人？

三姑娘想起那天，自己家的一頭大水牛在山坡上吃草，突然受了驚，飆跑。路上一個後生見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忙逮住了，還幫忙牽回了三姑娘家。三姑娘她爹感激萬分，要酬謝他。後生熱水都不喝，執意要走。三姑娘的爹送出門外，隨口問起哪村的，多大了，成親了沒。後生一臉木訥，有一問答一問，然後匆匆走了。

三姑娘的爹對這個後生很有好感，覺得這年頭，人生得堂堂正正，力氣大，又肯幫人，難得。其實，可能他最欣賞的，是後生的木訥，老實。三姑娘的爹經過多方打聽，查明後生是鄰鎮的，——說是鄰鎮，實是鄰村，隔了三五座山，同飲一河水。後生一向循規蹈矩，雖識字不多，但想著又不是要他考狀元，畢竟還是幹活的好把式，養活一家三口，應該沒問題。三姑娘的爹琢磨后，就找來媒人，讓媒人來回跑了幾趟，一門親事居然說成了。

「老實人，不會欺負你。」三姑娘的爹對她說。

「庄稼人，終窮老。」三姑娘說。

「現在到處鬧匪徒，安安分分過一世得了。」

接下來就是出嫁。這一年，三姑娘十四歲了。

婚事很簡樸，雖然說三姑娘家是地主，——那是解放后劃分階級成分定的。說是地主，其實也是地主，家裡有幾塊水田，爹有兩個女人，自己就是有兩個娘，大娘和娘親，忙時還請人干農活，管飯還給錢。

其實外婆家才是大地主，每次去外婆家回來，外婆都給上六錠銀給娘。不過，外婆家很遠，要翻很多很多座山，走很遠很遠的路，到了縣城，再翻很多很多座山，走很遠很遠的路，才到，走得轎夫的腿都差點要斷了。不過，三姑娘每次都很想去，從不抱怨路遠，因為路過縣城時可以看見洋車，她愛看，心裡還想，長大后自己也要有一輛。但娘卻說那是鐵驢，喝油，會叫，黑黑的，硬硬的，會壓斷人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