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憔悴的她
冬日的正午剛過,肆虐的狂風如同剛出籠的野獸呼嘯而過,吞噬著一切。
偏僻的山莊別院,正下著一場大雪,使得原本就寒冷的日子更添加了沉重的氣息,大門的守衛們一邊跺腳取暖一邊低聲抱怨著。一個滿臉鬍子的守衛狠狠的揮舞著手裡的長槍說到:
「什麼鬼差事,老子是要跟著都尉上陣殺敵的,結果在著喝西北風」
「就是,話說夫人也真是歹毒啊,幾次三番的下毒謀害李姨娘和小公子」旁邊的人憤憤說道。
「聽說李姨娘與都尉本是青梅竹馬,是夫人橫插了一腳」
「所以才被廢掉武功,關在這裡,要是我直接休了,還是姨娘求得情,人和人真是不同,唉···」
「也是習武多年的人,這樣一下子被廢掉怕是邊條命都沒有了吧?」
······
「噓···都別說了,夫人的忠心隨從來了」領頭用下巴向前指了指正在駛來的馬車提醒道。
良又穿著單薄的純色青袍,頭戴一根木簪子,腰間別著一把短刀,挺拔沉穩。自從夫人被關在這個別院起,他每天都風雨無阻的來看望。
他本是乞丐,每天都被人無情的驅趕,討不到吃的又總是被毒打。本以為這一生也就只能這樣了。
直到一次被醉酒的富家公子們打成重傷,老乞丐將良又放在破舊漏風的觀音廟裡,慢慢等死。
這時只有六歲的卓嫣來到自己身前蹲下,笑盈盈的對他說:
「嘿,跟著我吧,以後讓你做大管事,很厲害的,不會再有人打你,好不好啊?」
聽見銀鈴般歡快的聲音,躺在地上的良又拚命地讓腫漲不堪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這是他一生中聽到過的唯一善意的話。很想看一看這個人的模樣,卻只看見綉著金絲祥雲紋的白色裙,層層的裙邊隨風流轉,鼻息滿是木槿花的香氣,原本覺得很快就可以解脫苦難一生的良又,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好!」
「那···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永遠···跟著你」良又覺得身邊木槿花的味道好甜,比拚命守住了討到的饅頭還要甜。
「一言為定!」卓嫣勾起良又的一根手指,笑著點頭說道。
從那以後,良又就認定自己這條命永遠是小姐的。所以如今小姐落難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一定要陪著小姐護她周全。
小心翼翼的扶著卓嫣的奶娘從馬車上下來,奶娘不顧路急匆匆的往別院走去,剛到門口就被之前抱怨的守衛攔住。
「沒有大人的命令不能進!」蠻橫的說著。
良又面無表情的將令牌舉到守衛的臉前,守衛急忙向後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形,惱羞成怒剛要說話就被另一個守衛死死拉住,並對良又討好的說到:
「良小哥,快進去吧」
守衛見二人進去之後連忙提醒同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畢竟是太史令的嫡女,你可別犯渾啊」,聞言同伴只得咒罵了一句就繼續站崗去了。
被人議論的卓嫣此時正身上蓋著一條雜毛的虎皮毯靠在躺椅上,靜靜地看著小丫鬟在火盆里旁打絡子。看著丫鬟被火光映著有些不真實的面容,卓嫣一時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剛入門的李翾,也是這般無辜又滿足的神情。
當年她滿心歡喜的到家門外迎接出征打仗三年的丈夫,卻看見丈夫小心翼翼擁著懷有身孕的李翾,對自己說別委屈了翾兒。
那是她第一次見李翾,小鳥依人的靠在丈夫的懷裡,身穿淺粉花間裙,顯得人腰肢纖巧,小腹微微隆起,氣色不錯,額間的花鈿笑起來格外的明媚燦爛。而卓嫣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站在原地無法說出一句話,淚眼模糊中兩人的身影卻猶如夫妻一般。
後來才得知原來兩個人本是青梅竹馬的長大,而且已經私定終生。可是卓嫣自從一次被劉子固所救就傾心於他,不惜設計自己失貞於劉子固,致使劉子固只得迎娶她,這才使得兩人分開。原來她才是壞人姻緣的人,正妻成了妾室,所以李翾才會對她百般算計。
也許遇見劉子固便是錯的吧。
良又攙扶著奶娘一進來到房間,就看見卓嫣愣愣的看向火盆出神,比前幾日更加消瘦了,衣服穿在身上顯得格外的肥大,面色也是病態的蒼白,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早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風采。
小丫鬟行完禮出去,卓嫣方回過神來,剛要抬頭就被奶娘抱住。
「我的小姐,怎麼···怎麼···憔悴這樣······啊?···」奶娘摸著卓嫣的細細的胳膊心疼的不行。「是嬤嬤該死,沒有照顧好小姐,對不起夫人的囑託,我真是···該死啊···」
「奶娘你怎麼來了?」卓嫣連忙問道。
她早就安排送奶娘去母親陪嫁的莊子上養老了,現在怎麼會在這裡呢?如今卓嫣已經自身難保了,身邊只有奶娘和良又兩個人了,絕對不可以再出意外。
奶娘只顧抱著自己痛哭什麼話也不說,卓嫣只好把視線落在良又身上。
良又怕她著急連忙解釋:「一早就安排邢嬤嬤到了莊子上,但是···」說著又有些猶豫。
「快說!到底怎麼了?」卓嫣急切道。
「三老爺前幾日開了祠堂···將你被逐出家族的事公布了,奶娘聽說后不放心一定要來,攔不住」
良又低頭繼續說著,但雙手在身體兩側緊緊的握起了拳頭,壓制著自己的怒氣。心裡很是心疼小姐。
「小姐是三老爺的嫡女啊!嫡女!三老爺這樣做實在是太過分了,小姐本就受了委屈被關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三老爺不但不給小姐討回公道還將小姐除族,這無疑是要逼死小姐!」奶娘哭喊道。
聞言卓嫣只覺得氣血上涌,整個人站立不穩的有些晃。
心臟疼得好像要把她撕裂開一般,只得用手緊緊地按住,卻絲毫不得緩解。
父親果然說到做到,當初失貞於劉子顧時父親給出兩個選擇,要麼出家,要麼除族,以為父親只是威脅自己,所以面對家族和未來丈夫的抉擇,她毫不猶豫的嫁了。可惜不顧一切愛卻只是場飛蛾撲火,更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從此以後便真的沒有父母、沒有族人、沒有夫君、沒有孩子,連武功也沒有了。只能在這別院里苟延殘喘的活著。這樣活著。
「噗····」
卓嫣猛地一口血噴出,眼前一片漆黑,轟然倒下。
本就一直留意著小姐的良又,見狀一把抱住倒下來的卓嫣,緊張的連聲喚著小姐···,心疼不已。
奶娘見他用手笨拙地想要擦去卓嫣嘴邊的血,反而弄的到處都是,慌亂的掏出手絹幫忙才擦乾淨。
過了一會兒,卓嫣才緩過來,看著失聲痛哭的奶娘,恍然覺得她真的是個不詳的人,總能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母親早逝,弟弟體弱,本以為嫁給劉子固,戰場上英勇無畏的他定能護她們姐弟周全。到頭來全是錯的,不僅被李翾算計的失去了孩子,連弟弟也遭到了她的毒手絕了子嗣,想為弟弟報仇卻被劉子固親手廢掉了武功,不顧她的傷勢直接關在這別院里。
如今奶娘頭髮已經花白了,本該在養老的山莊里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可卻還要為了自己四處奔波擔驚受怕,自己的身子也已經傷透了,絕對不能再連累任何人了,要快點送奶娘走,如今自己仍是正妻,誰知道李翾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卓嫣掙扎著從良又的懷裡站起來,說:「良又」
「小姐」良又連忙攙扶她站穩后,收回雙手握拳垂在身體兩側,退後一步低著頭恭敬地答道。
「馬上把奶娘送走,要快!」卓嫣接著說道。「對了,送走奶娘你直接回卓家別再來這裡了」
「小姐,我不走,奶娘陪著你哪裡都不去!」奶娘急忙緊緊抓著她的手說著。彷彿這樣就可以讓她改變主意一般。
卓嫣看著良又,剛要讓他立刻帶奶娘走,他卻一聲不吭的跪在卓嫣面前,死死的抿起嘴唇不說話。
「良又,我只相信你,快點帶奶娘走,遲了恐怕······」
「已經遲了,呵呵呵」
李翾嬌媚的聲音打斷了卓嫣的話,她淺笑著一點點推開房門,接著嫌棄般的用帕子掩住口鼻。
木門緩緩打開傳來的聲音讓卓嫣有中很不好的預感,彷彿是千噸巨石壓在心上的窒息感襲來。良又看著小姐瞬間變換的神色,閃身擋在了小姐面前,抿著嘴唇死死的盯著李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