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伊甸

孤獨是一個人的浪漫。

浪漫是兩個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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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娜爬出地板，虛幻的身影忽明忽暗，信號不是很好的樣子。

身上時不時跳出火紅色的電弧。

不過她現在好好地站在了地上，彷彿回到了牛頓的轄區。

這說明不了什麼，牛頓冷哼一聲。拉文克勞的駐院幽靈，灰夫人經常出現在圖書館里，如常人一般坐在椅子上看書，但回過頭就會和其他幽靈一樣在空中飄來盪去，既不科學，也不上帝。

電弧每閃過一次，羅伊娜的身影就變得真切一分，深藍色的眼睛帶著幾分笑意，不經意間貫穿人心。

「這是？」

她沒有回答，得意洋洋。背著手，繞著克里斯踱起步子，東瞅瞅，西看看，裝模作樣地檢查起他的草藥學作業。

克里斯仔細觀察，越來越摸不著頭腦。眼前的羅伊娜既不像幽靈，也不像活物，呼吸間頗有幾分玄妙之感，每個不經意的舉動都和周遭世界隱隱共鳴。

最後，他伸手，捏起一根長發，揪。

呲啦——

「誒呀！」頭髮的主人痛呼一聲。

電芒一閃，克里斯整個人一麻，接著被羅伊娜用手裡的羊皮紙打在頭上。

「好奇……」他訕訕然鬆開指尖。

居然揪不下來。

還會冒電。

「誒，巴別塔的感知能力被抵抗了。」

「霍爾蒙克斯！」羅伊娜氣呼呼道，「還不完善。」又補充了一句。

霍爾蒙克斯是一個拉丁語辭彙，意為人造人，此外，也被一些巫師稱為第七奇迹。

勒梅夫婦本來有兩塊魔法石，其中一塊經由名為霍恩海姆的德國巫師之手，誕生了近代已知唯一一個霍爾蒙克斯。

鍊金術概念上的人造人並不是創造一個肉體凡胎，而是創造出更接近「真理」的存在。

在有些猶太教義中，上帝創造了亞當，亞當就是這樣一個「圓滿之人」，具備與上帝相似的偉力。後世之人，可以通過修行，使自身回歸到「亞當」的生命層次。

有些巫師朝著這個方向探索，將結果稱為第一奇迹。成為完美之人。

第七奇迹霍爾蒙克斯，則是由自身扮演上帝，創造一個「亞當」，一個高於人類的精靈。這個精靈知曉創造者所不知曉的奧秘，也擁有創造者所不能及的本領。

霍恩海姆將他的造物關在一個玻璃瓶中。誕生了霍爾蒙克斯的燒瓶，一定程度上曾模擬出伊甸園的形態，有著囚禁霍爾蒙克斯的力量。但最後，瓶中的小人打開了瓶子，就像在房間中推開了一扇門，說了幾句意義不明的箴言，字面意義上離開了這個世界。

帶著霍恩海姆一起。

超脫於世界，是第五奇迹——方舟，所追求的狀態。

按照勒梅的轉述，霍爾蒙克斯前後體現出了亞當、伊甸、魔法石（聖杯）、巴別塔、方舟的特性，從配置上看算得上克里斯認知內的最強存在。但其創造者霍恩海姆，雖然天賦異稟，卻只是勉強推開了被稱為「伊甸」的大門。

而羅伊娜待在自己創造的「伊甸」之中，拿著魔法石，額外還擁有巴別塔與方舟的權能，再弄出一個類似於霍爾蒙克斯的成果……也算正常。

拉文克勞創造出的拉文克勞畫像以自身為框架製作了一個霍爾蒙克斯版的拉文克勞（半成品）。克里斯初步接受了這個事實。

「羅伊娜，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

「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之類的。」

「我想想……」羅伊娜陷入遐想，「有很多呢。我想看看這所據說由『我』參與創建的學園，也想和那個全然愚蠢的『女兒』聊一聊，再親眼看一看這個世界的山河湖海，吃……再到曾被人們記錄下來的城市或廢墟中遊歷一番，我對你們上天文課用到的那個望遠鏡也很感興趣，還有還有，麻瓜的世界聽起來已經相當不得了啦，我想看看……」她甚至咽了一下口水，彷彿麻瓜是什麼新奇且美味的甜點，眯起眼睛，狐狸想象著炸雞，「還有，我很好奇垃圾食品是什麼樣的。」

「……城市，麻瓜文明，還有吃。」克里斯念念有詞，手裡拿著羽毛筆。

「欸？你在做什麼。」

「幫你列個清單。霍格沃茨……還是有點大的，我們今晚先去天文塔吧？」

「你看起來比我還要興奮啊。」

「有嗎？」

「對了，我還需要一根魔杖。」

克里斯在清單上添了幾筆。

「我可以先借你，魔杖反倒帶不出來嗎。」

「魔杖不一樣，現在的我從發梢到鞋底構成一個獨立的整體，實際上不用魔杖也可以施法……但規則不同。至少目前，還是有魔杖更方便。」

克里斯將松木魔杖遞給羅伊娜。龍神經作為杖芯的魔杖易於上手，借給別人也不用擔心返還后默契度下降。

「你最好做些偽裝，雖然活人和幽靈都可以繞開，但學校里到處都是畫像。對了，我們也可以隱身來著。」

「隱身多沒意思啊。」

羅伊娜點出一面水鏡，看了看自己的披肩和長裙——在她眼裡都是正常的巫師裝束。確實，學生在校園裡不會穿這種。她又看了看克里斯的校服，豎起魔杖。

「如何？」

克里斯只覺得眼前一花，羅伊娜已經變成了標準的學生造型，費爾奇如果看見她，一定敢追上來，真·給拉文克勞扣分。

不對，費爾奇好像沒有許可權扣分。

「完美。」

出發前，克里斯打開活點地圖，並思考起將羅伊娜拉進暗影兄弟會的可行性，但想想羅伊娜同雙胞胎混熟之後那無窮大的可能性與行動力，又有些害怕。

「這個道具……很厲害啊。」羅伊娜湊上來。

「上面有些巴別塔的痕迹，我一直在想這會不會是你的東西。」

活點地圖的「智能系統」和「基礎功能」不像是同一批人的作品，前者的魔力或張揚或柔和，無不個性鮮明；後者的魔力靜如止水，頗有些深不可測，此外並沒有留下施法者的個人特徵。

「不是。咒語是慾望的表達。拉文克勞不需要這樣做。她參與設計了整個學校，一切都和她有所關聯，因此她本來就能做到這張地圖的效果，不必道具輔助。」

「或者她想用這張地圖來幫助……」克里斯頓住，「雖然只是猜想，我好像知道這是誰的咒語了。」

「看來是你的熟人呢。」

「我還一直小心翼翼的，不在他面前暴露這東西……」

月色朦朧，兩人走出有求必應屋。

走出來的瞬間，冥冥中，有什麼隱秘被觸發了，他們停在原地。

「好像和你有關？」克里斯看向對方。

羅伊娜閉著眼睛，似乎在檢查什麼。接著，她開始變小，逐漸化作蘿莉，一揮魔杖，衣裝重新變得合身。

克里斯整個人都問號了起來。

「接納之筆和准入之書。」羅伊娜無奈道。

他隱約想起這兩個名詞的涵義。

「說起來好像是你的發明。」

「《霍格沃茨·一段校史》里提到過的！」腦海中赫敏吶喊。

若有所感，她又閉上眼睛，過了片刻。

「我還得再給自己起個名字？」羅伊娜心情複雜。

「那下學期……」克里斯開始走神。

「克莉絲蒂娜。」

「……請務必換一個。」克里斯托弗搖頭。

「克莉絲塔？」

「不行。」

「克莉斯汀，克莉斯蒂安娜，克里斯瑪斯。」

「別玩啦，最後一個不是女子名吧。說起來只是姓氏比較招搖吧，其他名字用原來的也無妨？」

「羅伊娜·克羅威爾？」她又說道，圖窮匕見，笑得居心叵測，「……欸？你臉紅什麼，誰說要當我兄長的來著？」

對哦，還有這回事來著。

齊妙比斑斑還要斑斑的斑斑劣跡瞬間湧上心頭，罄竹難書，伴著他給齊妙換紙尿褲的金色畫面，克里斯平靜了下來。封印成功。

「也行。」

他想象著給佐伊和霍華德引見羅伊娜的場景，「是這樣的，我給你們帶回來一個女兒……」

嗯？不對勁。

看過地圖，羅伊娜大搖大擺在前面帶起路來。左顧右盼，有如校領導課間巡查。沒睡的畫像們也打量著她，從沒見過如此囂張的新生。

克里斯看著地圖上標著「羅伊娜·克羅威爾」的腳印，收斂心神，趕忙跟上……

「改變年齡也是霍爾蒙克斯的效果嗎？」

「我本來就是易容馬格斯哦。」

「所以易容馬格斯還可以控制體型？」

「改變年齡是霍爾蒙克斯的效果。」

羅伊娜話音剛落，一腳踏空，卡在一節樓梯上。

「差點忘了，這段樓梯上有不少陷阱，」克里斯幸災樂禍，假裝平靜，「再往前六格，第七格最好跳過去，不然會粘住鞋底，持續半分鐘……」

「換路。」羅伊娜。

五分鐘后。

「這是……」

樓梯側滑，旋轉，漂移，俯衝，把乘客從九樓送到了四樓。

「這也是拉文克勞設計的呢。」

「……不愧是我。」

十分鐘后。

「不如我來帶路吧……」克里斯提議。

「給朕退下！」羅伊娜咬牙切齒，一瘸一拐，繼續帶頭衝鋒。

「嗻。」

他們花了意外長的時間抵達天文塔。羅伊娜沒有藉助法力，路痴屬性暴露無遺，但總算是撞碎了南牆，正在志得意滿，立於檐下極目遠眺。

涼風漫過星夜，群鳥飛出林梢，東方漸白。

「克里斯啊。」

「？」

「你將來又有什麼打算呢？」

「想做的事情？學好本領，然後……和你一樣，先好好逛逛這個世界吧。」

「更將來一點呢？」

「更遠嘛……我還不清楚自己能做多少事情，能做到什麼程度，沒法做太多打算呢。但大致上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等我能看清道路的時候，選擇本身應該不難吧。」

「這可不好說吶……那現在呢，我之前只能待在壁畫里，如今不一樣了。你一直有些麻煩事在處理吧，經常是如臨大敵的樣子啊。可以告訴我了嗎？」

克里斯看著發紅的天際，有些猶豫。

「你覺得這裡是現實嗎？」

「是啊。」

「壁畫里呢？」

「也是。」

「甘道夫和霍比特人的世界呢？」

「小說。」

「如果有一天，你醒來后發現自己變成了霍比特人，屋外還有個灰衣服的老頭和小孩子一起玩煙花。你會怎麼辦？」

「或者搬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或者成為甘道夫的同伴……為什麼是霍比特人呢，我要當精靈。」羅伊娜表示抗議，「所以這裡就是你的中土，而且索倫快要來了。」

「這個索倫沒有那麼厲害，但也不是很好對付。」

「比我還要厲害嗎？」

「也許比你要弱，但強與弱畢竟沒有那麼簡單。而且，你的狀態還不是很好吧。」

羅伊娜看向掌心，握拳又鬆開，指尖電光繚繞。

「這具身體還有許多需要調整的地方，姑且做不到無敵。但只要不是你那位同時掌握了方舟和巴別塔的校長，其它……應該都不是我的對手。等等，莫非他會『黑化』，就像索倫那樣……」她突然警覺。

克里斯盯著羅伊娜的表情，思考起為什麼連樓梯上的機關都反應不過來的人會自封半步無敵。

經濟再高，也需要手速啊。

讓人很不放心。

「他勉強算甘道夫，」至少演員差不多，克里斯回憶著電影里鄧布利多的樣貌，「雖然心思不好猜。而且，因為著了一個魂器的道，還剩不到三年的壽命。」

「魂器。」

「故事裡魔王有七個魂器呢。雖然現在還差一個，之前陰差陽錯，額外又多了一個，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去製作第八個，或許，他也沒機會了。」

「七個……太亂來了。他還能保持人形嗎？但這也意味著他的法力至少增強了七倍……不過，聽起來你完全處於上風？」

「敵明我暗。陰謀啊，算計啊，終究都是情報戰。我的優勢更大。」

「情況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我應該不用擔心你去和誰拚命了……畢竟你不是格蘭芬多。」

「……說起來，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故事當中，你卻很平靜啊。一般人應該會有些介意吧。」

「還是有些介意的，我在故事裡是什麼樣的角色？」

「呃……」

「噫，難道不是甘道夫或者凱蘭崔爾那種中流砥柱或偉大賢者的角色嗎？那就是遭遇非常悲慘，畢竟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也不是嗎？」

「你沒登場。」克里斯單刀直入。

「哈哈哈……我不信。」羅伊娜笑不出來，「所以我就這麼待在許願屋裡，然後沒了？」

「大概吧……這個世界真的就是書里的世界嗎，或許只是故事一致也不一定，表面相符，暗處不然……而你屬於表面之外的部分。說起來，我們那個世界流行過一種幻想，被稱為平行宇宙論……」

「克里斯啊。」

「誒？」

「我問你，如果你經歷的這些也只是別人寫的故事，你會怎麼想？」

「……這個，我以前也想過很多啦。」克里斯非常淡定，「說到底，既無法證明，也不能證偽。或許我將來可以去探尋世界的真相。但就現在來說，這件事並不重要。這個世界也沒出現太多莫名其妙的東西……姑且安心生活吧。」他有點不確定，盯著大放光明的天際，「而且，與其在意世界是否合理，不如先審視自己是否合理。如果自己活得荒謬，再合理的世界也沒用；反過來，再奇怪的世界，只要自己端正態度，也能活得心安。」

羅伊娜靜靜地聽著。金紅的陽光照在她灰色的面孔上。從發梢到衣擺，她是一個整體，整體全灰。

克里斯大驚。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戳了戳，果然，這人被石化了。好在只是被石化。

他鬆了口氣，發覺自己心跳飛快。

還凱蘭崔爾吶，整個一黑暗生物。

羅伊娜石免疫漂浮咒，密度大於常人，克里斯搬不動，便將望遠鏡變成機器人，機器人抓住羅伊娜……還是搬不動。

雖然對機器人沒研究，但這個「機器人」也沒什麼動力結構，本質上和骷髏兵差不多。他在旁邊提供了足量的魔力支持，按經驗，一噸兩噸不在話下……

一張銀色的帷幔將天文塔的頂層裹得密不透風，它曾是台望遠鏡，可惜力氣不夠大。

電弧如心跳般閃爍再三，羅伊娜倒喘一口冷氣，腿一軟，人被克里斯扶住，平放在地上。

紅光陣陣，羅伊娜身上不斷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最後她抬起一隻手。

克里斯會意，將她扶起來。坐在地上。

「我還以為……」她有些后怕。

「先是幽靈，再是石像鬼，現在呢？」

沉默。

「……我大概得喝血。」羅伊娜向他看來。

黑暗中，她的眼睛透著紅光，有種妖異的美感。

克里斯想了想，寢室和據點裡都有儲備，物種還挺豐富。

「啥血？」

「人血哦。最好是帶魔力的，巫師血更好。」

就離譜。

「多少？」克里斯舉起魔杖，回憶著給人放血的咒語，有點小緊張。

「不用麻煩……」

羅伊娜抓住他的肩膀，湊向脖子。

「……好吧。應該不致命吧？」

「把感知收起來！」她有些緊張。

「好奇。」克里斯收斂魔力，徹底陷入黑暗。

吸血鬼是怎麼進食的呢？用中空的尖牙扎進脖子里，探入大動脈，再像蚊子一樣吸食？會先釋放止痛的毒素嗎？形成的傷口怎麼癒合？不然豈不是要大出血，他口袋裡有一瓶白鮮……

嘴唇。

吸血鬼是個謊言。

「幫不了你啦！」他聽見無數只齊妙紛紛撤退的聲音。城門洞開，掛出白旗。

再看向羅伊娜，分明是藍眼睛。鮮紅色的陽光映照著她的側臉。

一架望遠鏡碎在地上。

一隻渡鴉飛過天空。

逃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