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三娘子
出嫁的三娘子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婚期也迫於眉睫,各種準備就要做起來,岳府上下,從岳大人到岳夫人,俱是忙碌,只心境到底不一樣了,嫁女兒與嫁侄女不一樣是一方面,更多的還是愧疚。
岳夫人問岳欣然對嫁妝有沒有要求,岳欣然是完全無所謂的,她本人連行李都沒多少,嫁妝更無所謂了,只要求把遂初院那邊的書冊全部帶上就行。遂初院的舊物原就是岳欣然阿父遺物,又只得她一個女兒,本就該是她的。
岳家夫妻略微商議,便將原本為四娘子準備的一應嫁妝悉數給了岳欣然,甚至還添了一兩分,本也就是要陪嫁到國公府去的,此外,岳嬤嬤與阿田也陪嫁過去,原本給四娘子準備的奴僕便不合適了。
嫁衣配飾原是準備好的,兩姊妹身量差不太多,但岳欣然個頭略高一些,也要改一改。
過了兩日,岳峭又來見:「明旨既發,我曾去信成國公府,可那邊直到今日也未提退親之事,或是推遲婚期……怕還是得嫁。」
岳欣然當然知道,這個時代與現代不同,嚴格來說,從定親時開始,婚姻就已經生效,成親只是後續的環節而已。
岳峭也曾隱秘期盼陸家能通情達理一些,主動提出退親,這樣不傷岳府名譽的情況下保全自家女孩兒未來的幸福,不論是女兒還是侄女。又或者,現下眼看新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參加婚禮,按道理,至少是應該要推遲婚期。
基於這樣的考慮,岳峭在明旨下發之後去信國公府,未嘗沒有探口風的意思。不論女兒還是侄女,岳峭至少還是盡了力的。
但國公府回應他的,卻是意味深長的沉默。
沉默,就意味著婚期如故。
岳峭猶豫一陣,終是開口道:「阿然,此去國公府,非只是可能守寡這般簡單,這幾日與我交好的同僚神情都似有些不對……你可要心中有數才好。」
以岳峭的官職和他的遲鈍都能感覺出來不對,可想而知,朝堂上的輿論是什麼樣的。
而岳欣然早已經從近來許多動向上嗅到了雷霆將至的信號,譬如安國公的應援,她只點頭道:「亭關既破,北狄大軍長驅直入,眼下朝廷忙著安國公應援之事,一旦空下來,必是要追究成國公失地之罪的。」
失地之罪?岳峭的心猛然提起來,這一個不好,便是夷族斬首的大罪!
他不由站起來道:「不成!我還是去信退親!」
若只是守寡也就算了,這一去竟怕是連命也要丟掉!
岳欣然笑了笑,只是認真看著她這位叔父:「我是阿父的女兒,正因為局勢這般,我才更應該嫁過去。」
不只是為什麼守寡更自由、更好找小鮮肉之類的玩笑話,更是因為,在山雨欲來中,她隱隱覺察到,或許今日一切,並不是偶然,老頭兒……可能真的希望她到成國公府去一遭。
岳峭再次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含了許多複雜的情緒……甚至可以說是傷感的。
他只遞過來一個素色的錦囊:「這是叔父給你置辦的一點嫁妝。」
岳欣然詫異謝過,這番見面沒多久,便是出嫁之日了。
北狄戰事籌備讓朝廷上下都十分緊張,特殊的政治氛圍、夫家的緣故和新郎的缺席決定了婚禮不可能太隆重,岳府只是低調地請了左右交好的鄰里,置辦了幾桌酒席,堂間宴席上甚至都沒有什麼高談闊論,說話聲都低低的,隱隱透著焦灼,氛圍不像嫁女,倒像治喪。
後院,岳欣然珠翠花鈿身著禮服,手中翻著近期傳抄來的露報,倒是意態悠閑。露報乃是朝廷公布出來的各種信息動向,勉強算是古代的官方消息,岳峭所知有限,岳欣然少不得自己多收集一些。
只是天色漸漸昏沉,她收了露報,再看下去就要傷眼了。
嘖,看來國公府那邊也不太平啊。
隱隱喧嚷聲響起來時,阿田氣咻咻來回稟:「國公府五公子原說代世子來行禮,卻又臨時來報,道是五公子有事,只讓另一位族人來代。
使君同國公府的人理論了許久,他們才去請了五公子前來。誰知那位五公子匆匆趕來,身上帶著脂粉酒氣也就罷了,竟然沒穿著禮服!這來有了何用!使君氣罵他輕慢,令他回去換衣裳哩!」
岳欣然一看天色,朝阿田道:「你去稟告叔父,世子不在,也不必勞煩五公子了,那些禮節俱都省了吧,否則要耽誤吉時了。」
阿田:「啊?那可怎麼乘鞍啊?」
魏京婚俗,新郎登門之後,先是催妝,后是卻扇,還有謔郎等諸多環節,最後才是辭別父母,新娘隨新郎並乘一鞍前往夫家。
鞍,亦通安,祈求夫婦和睦,闔家安康之意。
本來世子不在,折衷的做法,就是新婦乘車,五公子乘鞍馬在前引導,既全了鞍禮,也算是以兄長代行護持之責,可按岳欣然的意思,根本連五公子都不必了?!
岳欣然點頭道:「準備好鞍馬,我自己就行。」
阿田雲里霧裡的,卻知道時間緊急,不敢耽擱,一溜煙兒跑去報訊。
這場婚禮,讓岳欣然代嫁就已經很對不起阿兄了,岳峭是絕不想令岳欣然受任何委屈的,岳夫人也將一切按最好的來辦,但國公府竟這樣疏忽失禮,岳峭甚至已經有了藉此退親的想法。
可岳欣然說得有道理,天色確實將黑,若是不能完禮,那將來哪怕是退了親,於岳欣然也極為不利,岳峭心中只對國公府更加氣憤。
只是若按岳欣然的意思,這婚禮沒有新郎,也沒有代禮的,如何走的下去?莫不是阿然想自己乘車到國公府?可準備好鞍馬又是什麼意思?連個代禮的都不要,還要鞍馬做什麼?
岳峭坐在前廳與岳夫人俱是對望茫然,都想不明白,可岳峭依舊下意識按岳欣然的話吩咐了下去,陸五公子猶追過來解釋:「岳使君,我便是現下回去換禮服也已然來不及,不若就此先將儀程走完……」
岳峭臉一沉:「五公子不必多說了,我岳府嫁女,不必勞你大駕!你請回吧!」
國公府跟來的僕從雖說知道是自家失禮,可聽到岳峭這麼硬氣的話,也不由心中嘲笑,他們國公府現在只有五公子主事,肯趕來確已經是給岳府極大的顏面了,竟然這般不識好歹還要趕走五公子,若是五公子真回去了,岳府怎麼嫁女?鬧得這不上不下的,岳府的女兒將來還怎麼做人?真真是好笑。
便在此時,所有人怔怔看著,一個頭戴金玉花鈿、身著青色禮服的女子一步步邁了出來。
然後,她走到岳使君與岳夫人面前,盈盈三拜。
不必夫君相陪,不必什麼代禮的,岳欣然就那樣從容自若,依足了禮數,拜別叔父叔母,而後轉身,一步步走出岳府。
垂花門外,國公府準備的鹵簿儀仗按照世子身份,數百人團團簇擁著一輛鑲金嵌雲母的婚車,冠蓋如華雲,車廂漆了油、繪著彩,光可鑒人,華美精緻。婚車前,赤金交織的馬鞍垂了珠玉寶石,隨著馬身輕微動作發出悅耳的叮叮聲,甚至連馬蹬俱是鎏金奪目,只是這一套華美裝飾恐怕加起來也不及那匹馬兒的價錢。
它個頭高挑,體態神駿矯健,通體如雪,沒有一絲雜色,長長鬃毛如綢緞般垂下,若非眼珠轉動,竟宛若一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稀世絕品!
此時,它歪了腦袋,一隻雙眼皮長睫毛的大眼睛正定定看著眼前青色禮服的少女。
岳欣然伸手摸了摸它的鼻樑,它想了想,沒有拒絕。
岳欣然嫣然一笑,踩蹬上馬,足尖只輕輕一點,這匹馬兒就彷彿心有靈犀一般長長嘶鳴一聲,賓士起來。
後頭的鹵簿儀仗這才慌忙跟上,啊!新娘子居然一個人乘了鞍跑了?!
青色大禮服在風中翻飛,猶如青鸞一遇風雲,終於駕霧騰空,直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