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樂痴杜明禮
方才他說自己堪稱為大家,慕沉香是不信的,對於他的奉承,她只是一笑而過。但是,他所說的「手中的樂器更增色不少」卻是真實的,慕沉香也是懂一些樂理的,對於樂器雖然不懂,但見得多了,對於樂器,她心裡也是有個高下之分的。
而杜公公的反應更是有些讓她震驚,他竟然落下淚來!慕沉香被他的舉動嚇到了,一時間疑惑不已,此時,旁邊一位樂師道:
「沉采女莫怪,杜公公乃是樂痴,一生不慕名利,偏偏對聲樂以及各種樂器愛不釋手,甚至於黯然銷魂,茶不思飯不想。」
不想,這杜公公卻生氣了,輕輕抹去眼淚,對那人罵道:
「好你個奴才,我的事與你何干?還不動手,為沉采人將她的東西送過去?」
「是是是,小的這就送去,這就送去。」
連同方才那個小太監也來幫忙將所有的樂器送過去,此時慕沉香再看,這裡竟然有八支笛子,四台箏,一把琵琶。
八支笛子長短不一,也代表著其音調是不同的,而四台箏,則讓人有些費解了。
對於慕沉香來說,這些樂器並沒有讓她有多驚喜,更多的,反而是驚嚇:
「這樣精緻的樂器,不是東山能懂的,更不是普通人能夠搜尋到的,是什麼人送來的?還尚且不知呢。」
她心裡如此想著,不禁問道:
「杜公公,你看這些樂器如何?」
杜公公負手在背,輕聲嘆息一聲:
「上品,絕無僅有的上等精緻樂器,可惜,於普通人而言,於這宮中嬪妃們而言,它們不過是取樂的東西。」
察覺到自己話語中好像有些不對之處,因為,慕沉香現在也算是宮中的嬪妃了,只能向慕沉香道一聲抱歉,道:
「抱歉,沉采人不要誤會,我沒有貶損你的意思,只是,在這皇宮之中,確實可惜了啊。」
「公公不必擔心,此事我也是知曉的,我是什麼身份,我也是知曉的。」慕沉香有些哀怨道。
她的身份,眾人自然是知曉的,不過,他們是太監,即使別人想要故意詬病,也得找一個好一點理由。
杜公公也知曉,只是,他也是淪落在宮中,自己也無法救她脫離苦海,只能道:「此事……,唉,沉采人,你我於路上慢慢談吧。」
「好,多謝杜公公。」
自這梨園到采人院,要經過兩個御花園。這皇宮中又六座御花園,景陽宮,離陽宮,正陽宮后各一座。永寧宮,太極殿,福壽宮之後也各有一座。
幾人需要經過正陽宮,到達景陽宮,需要經過兩座御花園。
一路上,兩人邊走邊談,杜公公道:
「人道是,字如其人,而於我而言,樂如其人,方才於沉采人樂聲之中,可以聽得出,沉采人並不甘於只是做一個妃子。」
「這?此話何解?」
慕沉香自問,自己只是有些不甘而已,不甘任人捉弄,想要有自己的生活,想要像一個男子一般有骨氣的活著,這算得上什麼?
杜公公又是長嘆一聲,道:「此事,說來又話長嘍。」
他只能慢慢說道,自古以來,女人出生之後,便被關在閨房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識琴棋書畫,更要承受裹腳之苦。
十二三歲之後,便要出嫁,此時,身體還未長成,卻又要承受一枝梨花壓海棠之苦,然而,丈夫哪裡懂得憐惜半分?只顧自己肉體得到歡娛,卻不想,有了身孕之後,由於女子身體還未長成,只能難產而死。
死了也罷,也算是脫離苦海,先不說不是自己死,而是丈夫死了又如何?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生不得自由,需要遵守三綱五常,女德女訓,三從四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等等言論。
他一番言論使得慕沉香心驚不已,這種話出自一個女人嘴上還算是正常,為何他會這樣說?
「難道,這一切不是孔聖人所定下的規矩嗎?」慕沉香問道。
聽慕沉香說到孔聖人,杜公公不知怎的有些發怒,止不住怒聲,道:
「哼,孔大聖人可沒有這麼想過,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家規矩便變了,變成了君王的工具。」
慕沉香急忙打斷他,讓他不要再說下去:「這!公公,小心說話,這宮裡可不是平常之地。」
「我懂,且聽我慢慢道來。」
自那時起,儒學便變了味了,不再是聖人之學,大道之學,而是統治之學,是男尊女卑之學,是宗法制度之學。被這些人利用了之後,儒學也變成了理教之學,倫理之學。因為那些人,儒學分出了人的主從,尊卑貴賤等。
「這?杜公公孫燕不差,但是,除了這一點,自董仲舒以來,儒學所起得作用,完全是利大於弊的。」慕沉香道。
「話是不錯,但有利也有弊,尤其是其弊端,更是儒學者所不恥,但凡有點真才實學的儒者,是不會認同自董仲舒以來所寫下的諸多條文的。
為學者,應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發揚聖人之學,弘揚大道與人性光輝,而不是用以攀比,定主從尊卑貴賤,即使定了倫理道德,也不應該使之成為對人的壓迫,無論是男還是女。」
慕沉香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他本人也不是一個偏激的人,但是,這世上,怕是無人會與他一樣。
「公公的言論,恕沉香不敢隨意承接,更不敢按照其中的意思去活,沉香只是一個女人。」
杜公公大笑不止,望著慕沉香道:
「是啊,莫說是在宮這裡,即便是在宮外,無論是男人女人,都不會認同我的。」
對此,慕沉香只能默認,確實,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難以想象他這樣的言論會帶來什麼後果。
「公公明白就好,就連女人也會認為三從四德,三綱五常沒有任何錯處,更遑論他人?」慕沉香道。
說到這個,其他人卻是發出了壞笑。
「杜公公,他們在笑什麼?」慕沉香疑惑問道。
「哈哈哈,他們在笑我啊,因為我的這一番話語,所以,才會被先皇割了命根子。」
他自嘲到,絲毫不以身體的殘缺為辱,且活的不像其他太監陰沉沉的,引起了慕沉香的注意力。
一路邊走邊談,幾人很快便到了慕沉香所在的院子,
「杜公公真乃一方大家,不僅精通音律,學識更是淵博,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他卻是笑到:「尊姓大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啊,只是一個太監而已。」
他不想說,慕沉香也不好再問,只是旁邊人卻忍不住多嘴道:
「杜公公啊,杜公公原名杜明禮,原來是陳國人氏。」
「杜明禮?陳國人氏?」慕沉香心裡回想著,忽然一驚,道:
「杜公公,您便是樂痴杜學俊?」
「沒錯,老夫姓杜,名學俊,字明禮。」杜公公點頭道。
時人皆知,詩仙有李白,詩鬼有李賀,樂聖有李龜年,酒省有杜康,樂聖已經有了李龜年,杜明禮算不上樂聖,他也不敢自稱為聖,只能做一個樂痴。
傳說,他曾是陳國吏部尚書,十八年前,梁武帝揮師順京城,陳國滅亡,大多陳國舊臣或降,或亡,唯有他不知所蹤,如今再見到他,卻是在這大涼之中。
慕沉香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自大涼滅陳國之後,先皇梁武帝便遷都順京城,莫非?想到這裡,她問道:
「當年有傳言,您已殉國了?為何還會在這裡?」
「呃……,這!」他有些為難道,又哭笑不得,:
「當年,先皇曾允諾我,若是我降了,便將伯牙死前最後一首曲譜給我,為了那曲譜,我就答應不殉國了,誰曾想,他騙了我。」
「啊!杜大家果然是樂痴,竟然沒有發覺不對之處。」慕沉香不禁為他汗顏。
伯牙子期已經是春秋戰國時的人物,即便留有曲譜,也早已淹沒在漫漫歷史長河之中了,很難留存下來。
「呃……,不說了,快收拾一下屋子。」
等眾人手忙腳亂收拾后屋子之後,卻發現,這屋子已經放不下太多東西,一時之間,慕沉香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呃……,這屋子不太寬闊,我若是個御女也好,屋子會更寬一些的。」
幫忙搬東西的幾個小太監與樂師也問道:
「沉采人,這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慕沉香望著杜明禮,忽然道:
「公公,我將這些樂器送給你如何?」
「這!這是你的家人送給你的,你送給我?恐怕不妥。」杜明禮拒絕道。
慕沉香突然跪在杜明禮面前,祈求到:
「公公與我算是知音了,我這裡放不下,將它們交於你的手上,也不至於埋宮中,空染塵埃。」
杜明禮很為難,他很喜歡這些樂器,但是,君子不奪人所好,況且,這些東西本就是她的。然而,慕沉香再次請求,在她看來,以這杜明禮樂痴本性,早在這些東西送到宮中時,他便已經注意到了,以他六品太監的身份,即使私吞了,她也不會知道,但是,他仍然將之收藏好,派人來告知自己,已經看得出他的為人了。再者,其實,她也不知道這東西是何人所送來的,總之,不會是慕東山,為免其中有詐,還是送予他,作個人情也好,於是再三請求道:
「公公才是真正的大家,如今我這裡放不下,將他們交於你,我也才能放心,大人,求您別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