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十日齋(6)
月兒的清輝從墨雲周邊映射出來,彷彿夜空中鑲成了一個燦爛的光環托著墨雲從月亮那秀美的面龐上輕輕拂過,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過綺窗靜靜地瀉在禪房裡,將地板點綴得斑駁陸離。
禪房中並沒有過多的華麗擺設,窗下擺一張花梨檀木香案,案上壘著數不清多少的奏摺,並一方烏青色寶硯,白玉筆筒內插的各類硃筆彷彿林木一般。左邊紫檀架上置著一口水晶細瓶,裡頭插著一枝潔凈近乎透明的白蘭,葉子又細又長,舒展著如同仙女的飄帶。
羅熙輕撫一撫我耳邊垂落在肩頭的髮絲,軟唇貼近我耳邊小聲說:「你還是沒有聽朕的話,你還是偷偷跑來了。」
我仰面望他一眼,目光隨即又垂下,「我在宮中聽說陛下在金粟寺前遇襲,我在皇宮裡怎麼還能待得住?」
他目光平直,看著窗外月華無聲澹澹,滿天繁星如清波蕩滌,「朕當日讓你暫時協理六宮事宜目的就是想把你栓在宮中,」淡淡笑著搖一搖頭,「沒想到還是沒能栓得住你。」
我輕笑道:「我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剎那,情緒一瞬間便有如洪水猛獸般從心底噴涌而出,只想追隨你左右,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抬眸輕柔的望著他,「陛下實在小看了我對陛下的感情。」
羅熙含笑道:「是朕的錯,朕從一開始就該把你帶在身邊。」
我往他懷抱深處拱了拱,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默然半晌,帶著幾分哭腔道:「陛下,湘湘死了,一屍兩命。」說著,我便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把整個臉都埋在羅熙的胸前。
待我再抬頭時,見他雙眉輕顫,眸中湧起一點驚詫之意,嘴角低低擠出幾個字來:「你說什麼?」
我瞬間覺察出羅熙的些許異樣,直起身子,回視著他照實答道:「容大人的死訊一傳來,我便召湘湘入宮,明面上是讓她入宮來陪伴我幾日,暗地裡其實是想保護她,她已然有身孕,自然受不得驚嚇,也曉諭六宮不準人將此時掛在嘴邊,誰知當晚馮淑儀騙來婉儀殿鬧,當著湘湘的面把什麼都說了,湘湘當場昏厥早產,流血不止而亡,至於孩子也因為才不到六七月胎中不足很快也追隨而去,場面實在驚心凄慘。」
羅熙聽完怔了半晌,漸漸沉下臉來,他喚我,「渺渺,」我含淚盯著他,應了一聲,他握住我的手,靜靜道,「容若沒死。」
我一驚,心臟猛地一跳,打量著羅熙冷峻的面龐,不可置信問:「你說什麼?」
他道:「容若的確沒死,一切只是計謀而已,目的是想讓雲南王一黨覺得朕根本毫無戒備,並且此時更是已經無人保護,失了左膀右臂,正是下手的可趁之機。」
我無奈一笑,「陛下只需等著人來自投羅網。」
羅熙點頭,「是。」
我嘆出一口氣來,沉聲問:「那麼,陛下,可有人來自投羅網?」
他聲音肅然,雙眸中似有積古的幽暗,「有,」目光百轉千回,清淡的落在我面上,又道,「可惜被他逃走了。」
我心中酸澀難耐,卻也不知道到底該把湘湘的死怪在誰的頭上,一切都是在太巧合了,吸一吸鼻子,眼中的淚水不斷劃過我臉頰,滴在衣襟上浸透形成的歪扭圖案宛如一塊苦痛的枷鎖,「湘湘死的實在是太冤枉了,還有那個孩子,」緩一緩氣息,繼續說,「一個計謀要想騙住對方自然要做的天衣無縫,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計策不僅騙過了對方,還騙過了自己的身邊人,在你們還未來得及套住對方時,就已經先傷害了身邊最親近的人,」我仰面瞠目望著羅熙,「陛下,你為什麼不能先告訴我呢?我若心知肚明湘湘或許就不會死,湘湘腹中的孩子也不會經此一劫而早早夭折,甚至還未來得及看上這世間一眼,」過了一會兒,我腦中有一個想法一閃而過,身子稍稍前傾,蹙眉輕聲問,「陛下難道是不相信我嗎?」
羅熙搖頭,面有愧色,「朕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件事情。」
一回想到湘湘羸弱的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模樣,我心裡就忍不住湧起翻滾的怒氣,冷哼一聲道:「都怪馮淑儀,都是她,要不是因為她多嘴一句,湘湘根本不會出事。」
羅熙一聽到馮淑儀,口中深深嘆出一口氣來,遲疑片刻,搖了搖頭問:「後事又是怎樣處理的?」
我雙眸微沉,「太后得知消息心痛不已,破格追封湘湘為一等誥命夫人,一切喪儀皆按宮中后妃儀制,」我頓一頓,嘆息聲如秋雨簌簌涼薄,「至於馮淑儀我將她禁足在合歡殿待陛下回去發落,可她自己卻非要著縞素為湘湘戴孝,既如此,我便成全了她的心意。」
羅熙面色一沉,「你如何成全的她?」
他這一問,我心裡便曉得幾分他對於此事的態度,只抿一抿唇,「守孝還能如何,不過是按禮法罷了,禁食、禁宴、禁考、緦麻、三年、不留,」說著,我眸中精光一掄,含著些許暗暗的憤怒,徐徐反問,「陛下,怎麼了?」
羅熙銜著一縷凌厲,「胡鬧!」一甩袖子,「簡直是胡鬧!」
他的態度果然如我所料不差分毫,「我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可湘湘那是兩條人命,如何能草草了事?!」深吸一口氣,緊緊的瞪著他,「即便陛下能以權勢擋住悠悠眾口,恐怕容大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羅熙眼中厲色畢露,「朕想要將馮家一網打盡,現在便不能打草驚蛇,朕還未掌握馮家所有的證據,棋局也還未布好,若是如此一來,驚了馮家,天下便再不能安定,屆時若是朝局失控憑朕之力根本控制不住,」他的一聲嘆息猶如秋葉落索,雙手緊緊握住我的肩,語氣鄭重道,「渺渺,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你再等等,朕一定會給你,給胡家,給容若一個交代。」
我緩緩搖頭,「那要多久?一年?十年?」
他蹙眉,「朕也不知道。」
我睨著羅熙,諷刺一笑,「這個交代我現在就要,我不希望湘湘至死都無法得到一個公平,我不希望湘湘含著怨恨而去,我不希望等到湘湘變成了一堆白骨之後馮淑儀才能得到早該得到的懲罰,」我目光平靜如死水,看不見一絲情感的漣漪,「別忘了,湘湘可是容大人的妻子,他若是知道這個消息,知道陛下的決定還會繼續心甘情願的為陛下做事嗎?」
羅熙望著我,無計可施道:「一邊是雲南王,一邊是皇城司馮家,朕沒有三頭六臂,只能按照緊急程度一個一個來解決,」他徐徐諾諾問我道,「渺渺,你想要朕怎樣?」
我搖頭,「我不想要陛下怎樣,我只想要個大快人心,」話才說一半,門外便發出兩聲輕叩,我的視線從羅熙面上掃過,側臉問,「什麼事?」
公公哽咽道:「陛下,娘娘,不好了,宮中出事了!」
羅熙垂眸看我一眼,將我牽在身後,問:「什麼事?!」
透過門紗能清晰的看見公公一下俯身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太后乍然歿了!」
我眼皮一跳,十分震驚,「怎麼可能?!「又道:」我出宮時太后還好好的,怎麼可能突然就歿了?!「
羅熙淡淡的看我一眼,裡頭亦有詫異,只不過比起我的要少上許多,他展一展眉,疾步朝前打開門問:「消息可真切?」
公公滿面淚痕,「千真萬確,連寺鐘都撞了。」
我略一思忖,拉一拉羅熙衣袖,「大概是真的了,國寺的大鐘向來只有皇親貴胄薨逝,或是新帝繼位改朝換代才會遣人擊撞,一旦擊撞便天下盡知。」
羅熙點點頭,闔目漠漠道:「太后乍然離世,眾人皆無準備,朕亦然,傳詔下去,朕得知太后薨逝心甚凄痛,定奪明日一早便啟程提前回宮送別太后,以盡孝道。」
公公答:「是。」而後,欠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