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伯爵
牆上的蠟燭閃爍著蒼白的火光,好似幽魂在其中慘叫,無盡的冥土,那腐朽的殘魂……那點燃的靈魂,照亮了,巨大的殿堂。秘銀與赤金勾勒而出的地毯,上面銘刻著諸神的真名,莫可名狀,無可奉告之諸神……
一行行詭異的真理咒文,在牆上——彷彿有生命一般,不停地蠕動,向著外界展示這個世界真理……那讓人瞧上一眼就會喪失理智的真理!
牆上的壁畫,是神靈塗炭生靈的故事——他們是神靈,他們不清楚不可戰勝是什麼意思,他們的力量,來源於這片無盡的天地。他們就如同貪食的蠕蟲,吮吸著世界每一分的養分,多麼諷刺,也就是他們,支持著這個世界。
那宮殿的支柱上,雕龍畫鳳——凋零的灰色巨獸,身上無數隻眼睛,黯然落淚,無力地,閉上他們的眼睛;嘶吼著,慘叫著,無數的畸形的怪物自地下湧出,那是一片廢土,人們吞噬著他們的同類,怪物,則是獰笑著,如同夢魘。他們引導著人類,展示出,他們心中最骯髒,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每個人……;蒼白的女人,面容如同被抹去的白板,本該有著一張嘴的地方,一伸一縮,吟唱著,那「母慈子孝」的童謠……
地毯的盡頭,是幾層低矮的階梯,階梯上的花紋,好似天堂和地獄的間隔,然而,明明是向上走,卻,步入了地獄。
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身著一件鎏金燕尾服,面色平靜而蒼白,俊俏的臉龐上,眼瞼貼合,好似沉浸在美麗的睡夢之中……鏡花,水月。稍微發白,嘴唇很薄,而且……嘴唇發紫。消瘦的面龐,流露出一股……怎麼說呢,面如冠玉的少年,如果你折磨十幾天,就是這個樣子了。
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不斷地,輕點在琴鍵上,舒緩,輕柔,而詭異,動聽,好似盲母在輕撫懷中的嬰孩,那長成畸形的孩子。輕輕地睡吧,無需擔心自己的樣貌……這是沒有光芒的世界,對我是,對你,也同樣如此。這個世界的真實,或者,或者說虛假?一切,對於我們來說,都不重要……我們只不過,是被困在軀殼之中,無辜的愚者。
輕柔的琴聲依舊繼續,而此時,一個穿著白襯衫黑外套的管家模樣的人快步走進,急忙開口:「伯……伯爵……有,外面……」——琴聲,戛然而止。在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面前,管家卻支支吾吾,而頭上,滲出一圈細密的冷汗。
「沒事的,想好了再說。」手指從鋼琴中間向外輕撫,少年語氣輕柔,微微有一絲陰柔的語調,然而,聲音卻有略略一絲沙啞,一絲磁性。
「是這樣的——月歌皇妃……帶著公主殿下,求婚來了……伯爵你?」
「等我一曲終了,讓她們在外頭等半個小時。來者是客,好好招待,不要傷了小公主的雅興……姐姐還沒回來,對吧。」
「額……是,是的,小姐還在外面,你也知道……小姐一直都是這樣。」
「嗯,我知道了……你先走吧,等我彈好。」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當管家緩緩退出去以後,琴聲……那悠揚,荒誕,如同觸犯了神靈的禁忌之樂章,再次傳出,好似永不停歇,又好像……稍縱即逝?
管家稍稍呼出一口濁氣——呼,好……好累,就感覺,渾身不自在,稍稍撫摸了一下背脊——襯衣的背面,早就濕透。呼,自己……應該是在這個伯爵府中,待著最久的管家了吧……據說前幾任,都被辭退,今天是第九天,明天就可以簽契約了。要知道,雖然這裡很難伺候,在城裡面,這家,也就是酬勞最高的了。
因為,這一家,是唯一的,世襲術士伯爵!
術士……勾勒出令人瘋狂的真理,承受荒唐詭異的代價——那是,靈魂的代價!
忒修斯之船——當一艘船每一個部分,都被換掉,你剩下的,還有什麼?完美無缺的……身體?那是你么?
當你渾身流下噁心的膿水,潔白的皮膚上,爬滿漆黑的臭蟲,他們是你向諸神,與這個世界作為交換的……代價……嘿嘿……那麼,你該如何……你該如何啊?你要用你最心愛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愛人……
在走廊中停頓了半晌,心中暗暗竊喜——又能給家裡面帶進去一點……一點油水了,這……貴族當道,術士將所有裝進皮包,還有商人渾身髮油的時代。
「嗯,你去領工錢吧,招待好陛下的親屬,明天,就不要來了,管家,好像沒什麼用。」
剎那間,管家的面色變得灰暗,眼角下吊,懊喪地,走出了門口。
「為什麼……呵呵……」管家緩緩走出門外,看著這個,富麗堂皇的世界。
這個世界,當然是假的……不過是一點點魔術。沒錯,這個繁榮的城市,就是魔術——街邊,小攤上,飽滿水嫩的蔬菜,其實是……腐爛的菜葉,上面的新鮮露珠,其實……是蟲子爬過的粘液,看起來美好的肉類,其實是大型的噁心蠕蟲,發出令人厭惡的臭氣。然而,就這個,還是美好的皇城。
嗯,美好的……
噁心的蠕蟲,枯瘦的城市民眾,還有金碧輝煌,不想沾上一點灰塵的貴族。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
轉身走到室內,沒有看見母女倆……管家暗道不好,趕緊向內跑去……
優雅的琴聲還在繼續,美妙的,好似月之女神的歌吟。流血的雙目,妖異的紫色瞳孔……這個世界,詭異的月亮,就是……紫月。很好看?猶如,神靈的雙眼,又或者是怪物的雙眼。
這是《月之奏鳴曲》……是某個,不可言狀的術士,也同時是個藝術家……就在觀看那一輪圓月的時候,瘋了——他寫出了很好的作品,大家就像是依賴性的上癮,好像在沒有個社交場所,都有他的作品,但是,他的名字,就這麼被從人間抹去了,在他寫完最後一首傳世之作。他回復了理智,然後,要刪除自己的所有作品。當然,現在沒人記得他,上文只是一點點猜想,而除了他的作品,他被從人間抹去,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就好像……
就好像徹底被從人間直接抹去,不留痕迹。
輕輕彈著……就在,彈到第二個樂章——少年眉頭髮白,渾身的血管開始凸出,整個人癱在鋼琴上,嘴角溢出鮮血,無論怎麼用手中的手帕擦拭,卻……
源源不斷地血液,早就浸透了手帕,順著琴鍵,留下,流到了踏板上,滴在了地面上……
「咳……呵呵,水……流水……企圖用流水窺見未來的人……不過,我什麼時候……有過一個姐姐,為什麼……他們在說什麼……」渾身血管收縮,站了起來,蓋上了鋼琴。
沾血的白色內襯,還有,污濁的燕尾服——
少年睜開了眼睛。淡淡的天藍,還有一點……奇異的金屬光澤,沒有一點感情波動,就好像是一個木頭人,就像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沒有心,也沒有……感情。也只有這樣,才能……可能他的內心,還有一個,畏畏縮縮的害羞男孩。
不過,已經死了……
而,剛剛這一幕,恰好,被某些人看到了。一個露出假笑的中年美婦,牽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緩緩走來。
「藍淵伯爵……你可知道,怠慢皇家子弟,是什麼後果?」
中年美婦款款一笑,直接沿著地毯,走向了藍淵。